烈日下。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馳騁,伴隨着微微蕩起的顛簸,馬車前面的馬伕以及一名魁梧男子,目光看着四周。
而在馬車兩旁,兩名騎馬的扈從也緊緊守護在兩邊。
“幸好你小子聯繫得快!”
馬車內,𪥫谷沒好氣的看向白衍,臉頰上帶着少許怒意。
這是𪥫谷少有對白衍動怒。
這也不怪𪥫谷,回想前段時日在壽春城中的時候,從項氏那裡得知白衍南下的消息已經走漏,𪥫谷是徹夜未眠,日日夜夜都在擔心白衍這小子,然而派出去的親信,一直沒找到白衍,更沒有看到白衍的回信。
𪥫谷整日都在提心吊膽,生怕白衍被他人發現。
明明約定好,一旦南下需要消息,白衍便去約定好的地方,命人聯絡他。
“小舅父,衍兒這不是擔心你.”
白衍看着小舅父那動怒的模樣,訕訕笑道。
在外人眼裡,白衍是秦國名將,是殘餘滅韓、滅趙的秦國將領,然而在私底下,在家人面前,白衍依舊是水衍,不管爵位與地位再高,關係都不會變。
如同當初在臨淄時候的那般,𪥫谷依舊是小舅父,白衍依舊是小外甥。
“有何擔心?”
白衍不說還好,一開口𪥫谷就徹底發脾氣起來。
別說當初演戲‘負傷拼死’救下項梁,爲的就是今日,就是他小舅父的身份,白衍落入險境,他又怎能坐視不管。
這小子!
想着想着,𪥫谷心中怒意愈盛。
“小舅父,嘿嘿!”
白衍看着𪥫谷的模樣,連忙賠笑,生怕真把小舅父氣得動手打人。
“你若再晚些聯繫舅父,那纔是害了舅父!”
𪥫穀神情滿是嚴肅的看向白衍。
這句話𪥫谷並沒有開玩笑,若是白衍的書信再晚到幾日,他是真的徹底坐不住,到時候心急之下,他也不知道,會不會出差錯。
安排在聯絡地點的人,絲毫不擔心消息會泄露,而眼下,別說這麼多年下來,屈氏本就相信他,就是後面與項梁皆爲生死之交,有項氏的幫助,這短短兩年,壽春之中他也算得上是一位人物,沒人會懷疑他。
如今白衍卻說擔心他暴露,差點氣得他想動手。
有屈氏的關係,加之救過項梁一命,就是有人親眼見到他與白衍在一起,回去告訴項梁與屈氏,項梁與屈氏都不一定會信。
“衍兒下次不會”
白衍也清楚自己聯繫小舅父實在有些晚,理虧之下,連忙保證道。
見到白衍的模樣,𪥫谷方纔消氣一些。
“項氏、屈氏、景氏,都已經派人潛入潁川邊境所有城邑,乃至南陽郡、黔中郡亦不例外,更是在很早之前,已經命家從,帶着數千金前往秦國,此前舅父不知你小子,便沒有多問,眼下看來,那些人,應當是準備去收買人,想從白氏那裡,打探到你小子的消息。”
𪥫谷嘆口氣,對着白衍說道。
此番得知白衍南下,楚國那些家族都已經動用大量的人力,以及錢財,別說派遣刺客去邊境,就是平陽那裡,恐怕早在白衍收到咸陽命令的時候,楚國的家族便已經命人帶着錢財,去秦國內收買與白氏有關的人。
其目的,便是確保不放過白衍任何一絲行蹤。
到時候不管是抓住白衍,還是利用這些消息,等白衍統領大軍之際,滅掉秦國的攻勢,都有巨大的幫助。
“倒是捨得!”
白衍聽到小舅父的話,也忍不住苦笑一聲。
幸好之前他沒有聯繫白氏,連呂奇、呂生也沒有聯繫,唯一聯繫的,只有小舅父一人。
“眼下只要你的行蹤沒有暴露,項燕、景騏等人,便不會輕易發兵。”
𪥫谷說到這裡的時候,表情突然古怪起來,滿是疑惑的轉過頭,看向白衍。
“說起來,當初景騏去雁門之時,到底看到了什麼,爲何連景騏那樣的人,都那麼忌憚你小子,捫心自問,你小舅父還從未見過,景騏如此懼怕一個人!”
𪥫谷問道。
如今在楚國那邊,對於白衍分爲兩個觀點,以昌平君、昌文君、昭毋尚、項纏、項楫等一衆人爲首,是持有抓住白衍而勸降的念頭,畢竟白衍雖然年輕,但卻是十分擅長統兵伐戰的名將,若是能讓白衍效力楚國,那麼這絕不僅僅是弱秦那般簡單,更是會給秦國,多出一個對手。
而另一些少部分的人,則是以景騏爲首的人,這些人十分害怕橫生變故,擔心在帶白衍來楚國時會發生意外,故而都希望,見到白衍,無論如何,不管什麼代價,都要殺死白衍。
起初𪥫谷還以爲白衍這小子在雁門,定然得罪過景騏,方纔讓景騏動了如此殺心,誰曾想後面才從昭毋尚那裡得知,景騏這是無比忌憚自己的小外甥。
“不知!”
聽到小舅父的詢問,白衍也搖搖頭,當初由於羋旌的關係,白衍方纔沒有殺掉景騏。
沒想到景騏當真是一個狠人,離開雁門返回楚國之後,居然立刻做出謀劃,並且成功殺死楚王、太后,以及李園一族,這雷霆手段當真讓人驚歎,並且在後面,還震懾住楚國住曾經支持熊猶的那些士族。
馬車內。
𪥫谷看着白衍的模樣,搖了搖頭,馬車外傳來聲音,得知有人,𪥫谷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收到白衍的消息後,𪥫谷想到到處都是那些士族在邊境城邑內搜查白衍,不放心扈從,生怕有意外,便急匆匆的親自從壽春來接白衍,一路上都不敢休息。
“那秦王嬴政,居然與楚國開戰!”
“可不是,先滅韓,後亡趙,今大軍尚在攻打燕國之際,居然還與楚國開戰,你說那秦王嬴政,是不是一個虎狼之君!”
“虎狼之君?縱觀整個天下,如今還有何人不知曉,那嬴政乃是一個殘暴不仁的人!但凡諸侯國不順從嬴政,嬴政便會行發兵滅國之舉!依我看來,終有一日,秦國必亡!”
馬車外傳來聲音。
身穿綢衣的𪥫谷打了打呵欠,多日不曾休息的他,伸手微微掀開布簾。
隨後就看到,一條官道上,道路兩旁一眼看去,零零散散有不少因爲被戰火波及的百姓,拖家帶口的趕路,方纔說話的乃是百姓之中的一些商販,與那些靠着人力挑東西的百姓不同,那些商販一邊趕着木拖車,一邊與其商販互相交談,言語之中,提得最多的,便是秦王嬴政,並且還都是沒有好話。
這點𪥫谷倒不難理解。
畢竟秦國攻打楚國的城池,不僅僅影響當地的百姓,還有一直行商的小販,往日裡,他們靠着販賣,比普通百姓要過得好上不知多少。
而秦國大軍突然攻打過來之後,影響最深的,落差最大的,自然是他們那些商販。
故而比起百姓,這些生活不錯的商販,自然是心裡最怨恨秦國的人。
“你小子見過嬴政,與小舅父說說,那嬴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𪥫谷放下布簾,忽然看向白衍,輕聲問道。
其實這個問題一直困擾𪥫谷許久,而不管其其他地方,還是在楚國,𪥫谷聽到的都是罵嬴政的話,多到𪥫谷已經見怪不怪。
但那些人,𪥫谷清楚,那些人根本都沒有見過嬴政一面,更別說接觸。
他們的怨言,無非是嬴政傷及他們的利益而已。
就是在楚國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何嘗不是如此,他們爲了利益,什麼事情做不出來,而他們之中,又有幾人見過嬴政。
秦王嬴政是不是殘暴不仁,單是滅國,看不出,畢竟當初周王分封天下時八百個諸侯國,如今可還有幾個。
故而𪥫谷想問問白衍,嬴政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𪥫谷可是清楚,當今天下,見過嬴政的人少之又少,但好巧不巧,他這個小外甥不僅親自見過,而且還深得嬴政信任與器重,他對嬴政的評價,應當是最爲真實的。
馬車內。
白衍聽到小舅父的詢問,有些意外。
而當聽到馬車外那些辱罵嬴政的聲音,這才明白小舅父爲何突然詢問,想了想,白衍笑起來,看向小舅父。
“嬴政,他是一個從古至今,都未曾出現過的人,或許日後.乃至千秋、萬代,都不一定再會出現的人!”
白衍不知爲何,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對嬴政最好的評價。
沒有好與壞。
就單純對嬴政個人而言。
“如此之高?”
𪥫谷聽到白衍的話,一臉詫異,要知道那些名傳千古的大賢良相,或許都不一定配得上這句話。
白衍看到小舅父那疑惑的眼神,緩緩點點頭。
“待有一日,小舅父便會知道!”
白衍解釋道。
𪥫谷緩緩點頭,心中也愈發對嬴政好奇起來,憧憬着,日後不知道,能不能親自見嬴政一面。
白衍與𪥫谷說話間,馬車已經不知不覺間,緩緩行駛到城門。
坐在𪥫谷的馬車中,白衍都沒感覺到馬車有絲毫片刻的停留,幾息後便進入城內。
見此情景,白衍有些詫異的看着一旁故作平淡,但臉頰與眼神,都透露着一股濃濃得意的小舅父,沒想到小舅父的權力,似乎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按道理,秦楚交戰,到處都在戒嚴,百姓與商賈入城,都會被嚴查身份,依次入城,但小舅父如此輕易便能入城,想必小舅父的權利與地位,遠非他想象那般簡單。。
“對了,還有一事!”
𪥫谷得意的笑了笑,隨後想起什麼,在白衍的目光中,轉過身,從身後的一個布裹,取出一卷被幾層綢布,包起來的竹簡。
顯然這卷竹簡的重要性,絕非尋常。
“此番小舅父可是給你尋得一寶物!”
𪥫谷小心翼翼的解開綢布後,看着手中的竹簡,小心翼翼用另一邊手,如同珍寶一般,輕輕撫摸竹簡上面竹片。
“寶物?”
白衍看着小舅父那精心愛護的模樣,頓時有些好奇的看向那捲竹簡,竹簡內到底寫了什麼,居然能讓小舅父至若珍寶,不,以小舅父的地位,或許奇珍異寶,都不一定能讓小舅父露出這般模樣。
“寶物二字,都不足以形容此物,此乃你小舅父費盡心機所得,在項氏、景氏、屈氏,此物都絕不允許外人得見,也是你小舅父與項梁關係,方纔得以一覷,並且得到其中一卷!”
𪥫谷看着手中的竹簡,滿是感慨的說道,眼神之中,盡是嚴肅認真。
看着身旁的小外甥,𪥫谷清楚若是小外甥得知這卷竹簡,便是如今天下無數人,求而不得的騎牛老人所鑄,會是何等震撼。
要知道,如今放眼所有諸侯國,多少士族對這竹簡求而不得,不惜任何代價也想着求得一卷,就連其他君王皆是對這些竹簡趨之若鶩,想着從其中,窺得強國之道。
士人、儒士更是不用說。
這竹簡。
若是傳出去,讓世人得知他手上也有,不知會引來多少人爭奪。
“其中一卷?”
白衍從起初的好奇、疑惑,再到後面聽到小舅父的話,看着那捲竹簡,不知爲何,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猜測,但又不敢確定。
看到小舅父伸手過來,白衍方纔回過神。
“且先拿去看看!”
𪥫谷雙手拿着竹簡,隨着馬車略微顛簸,輕輕的交給白衍。
白衍是他親外甥,𪥫谷纔會拿出來,否則𪥫谷說什麼,都會把這卷竹簡藏起來,作爲他最引以爲傲的藏物,日後交給子嗣。
“切記,定要細心品讀,方纔從中獲得感悟!”
𪥫谷看着白衍接過竹簡,輕聲囑咐道。
下蔡城的城門下。
一些百姓與商賈在濃濃烈日下,扛着、挑着東西,慢慢依次等待着入城,而當看到方纔那輛精緻的馬車,居然連停頓都不曾停頓,直接進入城內。
這一幕,頃刻間便讓所有人紛紛細口涼氣,心頭一驚,頓時議論起來。
“那馬車之內的人是誰啊?”
“是啊!居然連停都不必停下,而且你們看,連那個看門的將領,都恭恭敬敬的模樣。”
隨着不少人疑惑的交談。
不遠處。
大伯正在與穿着布衣,手持長矛的子盧交談。
看着如今變得唯唯諾諾的長子,大伯那叫一個氣,好不容易給子盧又找了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並且對方在下蔡,也有一些地位與財富,爲何子盧就是不開竅。
不就是被打了一頓數落幾句而已,大丈夫能屈能伸,因爲這點小事便不敢開口要錢,這怎麼行。
“父親,你想要錢,那你爲何不自己去.”
子盧唯唯諾諾的看着父親,說話間看到父親那怒目圓睜的模樣,連忙縮了縮頭,子盧從小就不敢忤逆父親。
只是眼下父親讓他再去問妻子家要錢,他是真的不敢再去了。
說起來子盧也是在心裡,對父親有些怨言的。
在來到楚國後,隨着錢財花完,子盧便開始後悔爲何要來楚國,等娶了如今的妻子,子盧便後悔,當初爲何放着賢良貌美的岑晴不要,跑來楚國迎娶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
眼下,看着父親又讓自己去問丈人親拿錢,子盧就有些害怕,此前妻子的良人,便是被這女子家活生生打死的。
況且丈人都已經答應他,以他讀書士人的身份,等半年後,便會走關係,讓他當上管巡視城門的小官。
與父親經歷那麼多苦難,子盧已經沒有當初的鴻鵠大志,只想着不被餓肚子,在外能有絲許體面。
“屈氏?”
大伯的聲音突然想起。
子盧聽到聲音,看向父親,見到父親望着遠處議論的百姓。
“子盧,爲父再說一句,大丈夫,一家之主也~!。”
大伯匆忙詢問道。
子盧低着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哎,爲父腹中無食,等會回去告訴汝妻,落日之後,爲父去汝哪裡看望。”
大伯看了長子一眼,見到實在拿不到錢,也只能嘆口氣,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