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鳳歌素來喜愛梅花,鳳府後園裡甬道兩邊遍植梅樹;正值隆冬時節,各式梅花盛放枝頭,就連暗夜的空氣裡也陣陣飄浮着冷香,冷風拂過,落花盡隨風飄入竹橋下的靜水。
雲夕與公子惲的兩名手下一般裝束:都是修身短衣、黑巾蒙面,她們三人在子夜時分潛進後園,專走便於隱藏身形的花樹叢中,輕盈地起落着向內宅方向撲去。
想到白日裡風霖給那鳳公子鬢間簪白梅的情景,雲夕不免連帶着嫌惡起梅樹來,她身影縱躍着得極快,那兩名侍衛未想到此女輕功如此精妙,一路跟她躲閃着鳳府的暗衛,吃力地緊隨其後。
雲夕的一雙紫眸在月光下閃動着點點星光,她全憑神族特有的直覺轉過長廊,來到最東頭的一間房外。
房外立着兩個守夜的侍衛,雲夕剛要伸手將他們定住,突然發現那二人狀態怪異,她小心地靠過去一觸,其中一人無聲地倒下……原來這兩人早已被人點了昏穴,而且下手之人手法高明,兩名侍衛昏迷之後還能虛靠在門柱邊狀若清醒!
雲夕立刻推開門衝進去,藉着房中夜光石的光輝,只見屏風後的牀榻上空無一人,被褥也折得端端正正;雲夕嗅到房裡還留有風霖身上獨有的氣息,判定這就是風霖曾經居住的寢室!
雲夕正在猶疑之際,公子惲的兩名手下也跟在進來,順手將門關上,一人低聲問雲夕,“雲姑娘,此處無人,是否我們找錯了房間?”雲夕還未應聲,另外一人小聲呼道,“這書案上有留書!”
屏風前的書桌上有一塊夜光石做成的鎮紙,侍衛從鎮紙下拿起一片細帛遞給雲夕;雲夕藉着夜光石暗黃的光輝凝神細看:
敬致楚夫人並鳳歌公子:在下風霖因要事不得不連夜離開鳳府,失禮之處請兩位恩主多多海涵!他日鳳歌公子有需風氏效勞之事,風氏一族萬死不辭!
並風氏號令金牌一枚送上……
後面還寫明楚鳳歌如果需要使用這枚令牌,只需把令牌上的字符畫下來送到當時風氏所開設的店鋪,自會有風氏門人與鳳歌公子聯絡。
‘想得還真周到!’雲夕撇了撇嘴,把信帛和令牌放回桌上,“風霖哥哥離開這裡了,我們撤回前園向惲公子報告!”
三人還未來得及轉身,房門怦地被人一腳踢開!
“果然有外鬼驚擾內園……”一個黑袍黑紗、女祝裝扮的女人提着一柄長劍進來,身後還跟了數位披甲侍衛,女祝目光轉動,“你們已把風公子劫走?!”
雲夕感應到這名女祝的內力非同凡響,自己傾全力也未必能快速將她制住,雲夕壓粗了嗓子對身後兩個侍衛交待,“你們先行,出園向主子覆命!我來對付這個老妖婆!”
“不,姑……少爺先行!”兩個侍衛是奉命來保護雲夕的,哪敢臨陣先逃?
雲夕一掌揮開後窗,把那兩個只能拖後腿的侍衛推了出去,“快走!”
兩名侍衛也明白自己成了雲姑娘逃身的累贅,低聲道着‘小心’、先後跳出後窗;女祝髮覺他們的行動之後,揮劍便刺向跳窗的二人;雲夕伸手點擊她右側臂曘穴,隨女祝感知到雲夕指尖彈出的內力利如刀鋒,大吃一驚向後退去,公子惲的那兩名侍衛得以安然脫險!
隨女祝將手一揮,鳳府的侍從分別守住了門窗等出路;雲夕毫不在乎地欺身攻向就近的披甲衛,那名舉劍刺她的男子帶同笨重的銅甲一起轟然倒下。
而就在此時,隨女祝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吐向她手中的長劍,那劍身居然立時泛出幽幽的綠光!雲夕看出這名女祝並非出身崑崙冥國,因爲這女祝妖異的手法並不是冥國聖女所傳。
雲夕不敢大意,連運內力引得神羽的靈力下行,用禁術定住攻向前來的鳳府侍衛,而那女祝自吐血之後,居然不怕雲夕的禁術,雲夕連施兩道靈力衝向隨女祝,都被她用藍光瑩瑩的劍光擋住!
小腹處傳來一陣寒痛,雲夕咬住嘴脣、額頭滴下汗來;她眼角掃視到窗櫺之外那輪滿月,心裡暗暗叫苦:今晚是十五月圓之夜!是她身體最虛弱之時!從早到晚她都未進飲食,又整日在寒風中奔跑,此時遇到隨女祝這個強敵無休止地進攻,雲夕疲憊的身體支持不下去了!
“霖公子!霖公子……他們說霖公子被人劫走了?!”楚鳳歌驚謊的叫聲由遠而近;她剛纔在睡夢中被房外雜亂的腳步聲驚醒,連外袍也未來及穿便向風霖的寢房這邊奔來,又聽房外的侍衛說風霖公子已經不見了,楚鳳歌不顧一切地推開侍衛衝進房來。
隨女祝格開雲夕的掌風,急忙轉身交待楚鳳歌,“鳳公子快些離開,這小賊內力高強,休讓他傷到你!”
她不說便罷,這一句倒是提醒到雲夕,雲夕身形一動,借隨女祝說話的瞬間向楚鳳歌一指,“定!”隨即抓住楚鳳歌的手臂,將她爲盾牌擋住隨女祝的劍光!隨女祝投鼠忌器,眼睜睜地看着雲夕把楚鳳歌推到她懷裡,一路勢若破竹地踏過侍衛們的頭頂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快追!”隨女祝咬牙切齒道,她深碧的眼眸中閃着怒火:自己名爲楚宮第一高手、西域巫王的親傳弟子,居然與一個小賊纏鬥了半柱香的功夫還被對方逃脫!
她也感知到對方的氣息紊亂,此時已是窮途末路,不可能逃得太遠,“把內園所有的出口封住,園牆的機關全部打開!”
其實隨女祝是高估雲夕了,她方纔全憑最後一股靈力竄出包圍圈,已無力再發功施展定術。
正在頭暈目眩、腹痛如絞之際,雲夕看到內園西角的一間木房裡燭光點點、似是極爲溫暖,便推門而入衝進了房間。
房裡有一女子正在拿布巾浴面,雲夕望見那女子的面容之後驚喜萬分:
“貂大哥?救我——”
那女子見到外人闖入,第一個舉動居然是拿起木架上的面紗系在腦後……這女子正是傍晚時分才趕到鳳府的月鹿醫女。
她彎下腰扶住脫力倒在地上的雲夕,緊張地問她,“你方纔叫我什麼?貂大哥?”
雲夕已無力回答,愈來愈烈的腹痛令她面色蒼白,全身的衣物被冷汗浸溼。
月鹿女側耳聽到外面侍衛的腳步聲,“他們是來捉你的?”
雲夕點點頭,牙齒隱隱打顫;月鹿女扶住她的時候已覺察她的女子之身,當下伸手抵在雲夕的腹下丹田處,將熱力緩緩注入;雲夕腹痛立時緩減,向月鹿女露出感激的笑容。
房門外響起隨女祝冷冰冰的聲音,“這間屋子有沒有搜過?”
侍衛低聲道,“裡面住的是月鹿聖女,聖女大人天黑時分纔到公子府……”
“哼,那可是巧,她剛來園裡就出了這等大事!”
聽到門外的對話,月鹿女臉色一寒:她與隨女祝都是出身西域巫教的聖女,但是她一心修習醫術、以救人爲已任,而隨女祝擅長暗殺、離魂等邪術,兩人素來無交往。
月鹿巫女將黑袍裹在雲夕身上,並飛快地給她也繫上了一塊麪紗,隨後打開了房門、聲音平淡無波地問道,“隨姐姐也來了郇陽城啊,這麼晚了,來妹子這裡有何指教?”
隨女祝不客氣地跨進門檻,指着房裡的雲夕道,“她是誰?”
“我新收的小徒,”月鹿女回身命雲夕,“蟬兒,快見過你隨師伯。”
雲夕聲音怯怯地道,“蟬兒拜見師伯。”
她這倒不是裝出來的,月鹿女剛給她用內力止了腹痛,但是全身還是痠軟無力。
隨女祝狐疑地盯着雲夕,她在與雲夕打鬥之前聽過雲夕的聲音,的確是少年特有的嗓音,面前這女子嗓音如黃鸝初啼、婉轉動人,應該不是剛纔那名高手;而且,那人使的也不是西域巫教的功法。
“打擾月妹子師徒清修了!”隨女祝不再耽擱,帶人向別處再行搜尋。
雲夕見月鹿女關了門才吁了口氣、委頓在地上。
“回答我!你剛纔爲何叫我貂大哥?”月鹿女在雲夕對面坐下,定定地凝視着雲夕的眼睛。
雲夕擺擺手,“不要費力對我用‘幽瞳’,我自會實話實說……你長得與我義兄姬貂一模一樣!不只是五官,就連額頭上那個,”雲夕指着月鹿女額上的美人尖,“那個也一樣,我剛進門的瞬間還以是你是貂大哥扮成的女子呢。”
“貂……”月鹿女喃喃道,“他果真還用着小時的乳名……”她一把抓住雲夕的手臂,“他現在何處?過得好不好?他——”
雲夕蹙眉甩開她的手,“你一句一句地問我好不好?有沒有吃的,我快餓死了。”
月鹿只得耐下心起身端過一壺蜜漿來,“你先喝點漿,太餓了不能立時吃東西,等會我讓廂房的侍女煮些好消化的菜羹來。”
雲夕一口喝光了大碗的米漿,稍稍緩過一絲力氣來,“貂大哥呀,他是齊國的上大夫義誠君——屬地在墨城的義誠君!齊王殿下很寵信他的,你沒聽說過麼?”
“他有自已的屬地?”月鹿女的面紗簌簌抖動着,“太好了,母親若是知道……”
“貂大哥是你——”
月鹿女除掉面紗嫣然一笑,“我有個雙生哥哥,乳名就叫貂兒!五歲那年家裡遭難……父親帶哥哥逃往魯國老家,後來再沒了消息。”
“那就是了。”雲夕點點頭,“聽我義父講,他的屬下在收拾戰場時撿到的貂大哥,那時義兄也就四、五歲,義父將他如親子一般養大,成年後被義父派到齊國做……做事。”
月鹿女以衣袖拭淚,“那我父親……不管怎麼說,我哥哥還活得好好地!小妹子,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雲夕愕然,心裡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義誠君後來做了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