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店外走進一個人來,身着黑色長衫,腰上繫着黑腰帶,頭戴青布帽,足蹬着一雙草鞋,一手持小陰鑼,一手握着一隻攝魂鈴。

“王掌櫃,總算是趕到天門客棧了。”那人說話陰裡陰氣,直刺耳鼓。

王掌櫃嘿嘿一笑,說道:“莫師傅,今天趕來了幾具?”

“四具,是車禍,兩男兩女。”那趕屍匠莫師傅言道。

一清仔細的打量着這位莫師傅,這是一個四十左右歲的黑皮瘦高男人,長身如茅,上肢卻很短,小小的手掌像嬰兒般大小,十指乾枯如樹枝,兩顴尖削歪斜,卷竅兜上,眉色黃淡散亂低下,雙耳貼腦,馬眼露白,小鼻子小嘴巴,兩排細小的黃牙,總之,奇醜無比。

莫師傅也在打量着一清,隨即哈哈笑將起來,“有緣啊,有緣。”他說道。

王掌櫃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莫師傅,出身湘西趕屍世家,這位是一清,江西來的燒屍工,一起來喝酒。”

“我先讓它們住下。”莫師傅一搖攝魂鈴,那鈴並無聲音發出,但門外卻走進來了四具身裹着黑色屍衣、頭戴高筒氈帽,臉上貼着黃紙的屍體,它們無聲無息默默地站在了兩扇大門的門背後,看不見長相與年齡,也分辨不出來男女。

“咦,怎麼聽不到鈴音呢?”一清詫異道。

“只有死屍才能聽到,活人是聽不見的,按科學上的說法,這攝魂鈴的頻率很低,叫什麼,次聲波。”王掌櫃笑道。

“好重的屍氣。”莫師傅朝着一清,鼻子嗅了嗅,說道。

一清尷尬的笑笑,說道:“我在火葬場裡工作了十多年,燒了幾千具屍體。”

“不是,”莫師傅的鼻子貼近了一清的前胸,吸了吸,接着道,“有股活屍的氣息,淡淡的香氣。”

一清心中一凜,心道,這莫師傅果然厲害,竟能嗅出明月的氣味兒。那明月是自己燒屍這麼多年來,遇見長的最漂亮的女屍,可惜自己與她一進一出,在一個身體裡卻是總也碰不到面,唉。

“一清,何事嘆息?”王掌櫃關切地問道。

一清搖搖頭,站起身來,說道:“我去西屋裡看看他們吃完了沒有。”

王掌櫃說道:“不必去了,他們都已經放倒了。”

一清望着王掌櫃,不明白他的話。

“他們飲了我的屍涎酒,早都醉倒了。”王掌櫃笑着說。

“屍涎酒?”一清不解道。

“就是在死屍的嘴巴里刮下來的口涎粘液,無色無味,上好的蒙汗藥呢。”莫師傅解釋道。

一清一驚,急道:“你把他們怎麼了?”

“放心,太陽一出來,屍涎自解,我只是不想他們見到莫師傅和那些屍體,另外,我還想同你談一談。”王掌櫃說道。

“談什麼?”一清聽寒生他們並無礙,遂放下心來。

“你就別走了,我的店裡一直缺少個夥計,我們一起幹吧,將來我死了,這個店就是你的了,當一個燒屍工有什麼意思?”王掌櫃說道。

“是啊,我們一起幹,將來還可以做件大事呢……”莫師傅在一旁勸慰道。

王掌櫃忙以眼色制止莫師傅繼續說下去,然後轉過臉來探詢一清的態度。

這時,西屋裡傳來“啪啦”一聲響,一清站起,來到了西屋,所有人都橫七豎八的倒在了大通鋪上,只有嬰兒沈才華坐在了地上,那響動就是他從牀上摔下來的聲音。

一清抱起沈才華,回到了櫃檯後的桌子前。

“是他掉到了地上。”一清說道。

“媽媽。”沈才華小聲叫着。

“什麼?”一清望着嬰兒道。

“媽媽。”沈才華又輕聲叫道。

大門門板的背後,有一具屍體聞言,身子動了動……

月色迷離,湘西桃花源的雞鳴谷口外,沈菜花對着月亮吐納着,通過數日來的循環,體內積攢着的沖天怨氣漸漸地稀釋了,爲怨氣所蔽的眼睛已經可以在眼眶內稍微轉動,耳朵甚至也可以接收到一些外界的聲音了,但還是沒有思維,只能依據本能行動,這可能是因爲被孟家勒死後,大腦長時間缺氧導致腦細胞死亡的緣故。

她在深深的呼吸吐納,這時,蔭屍的本能使她警覺起來,她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屍體的怨氣,就在附近。

此時,吳道明已經飛身躍起,直撲師太裸浴的石池對面樹林,師太正在池中,無人留意到沈菜花的去向。

那股強烈的屍怨吸引着沈菜花向遠處的一片黑松林裡走去。

月光下,松林裡的一塊空地上,一個趕屍匠正在休息,身後站着四具屍體,身裹着黑色屍衣、頭戴高筒氈帽,臉上貼着畫着符的黃紙,怨氣就是從那屍體身上發出的。

趕屍匠走到了最後面的一具屍體前,嘿嘿的淫笑了幾聲,將手探進那死屍的前胸內裡,抓了幾把,嘆道:“真是可惜,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就這麼撞死了,我莫老大到現在連個媳婦都娶不上,嗯,還軟的呢。”

沈菜花默默地望着他們,身體的本能驅使她對那幾具屍體產生了好感,她慢慢的在樹林間向站着的屍體貼了過去。

“我們該走了。”那趕屍匠又抓了幾把然後說道。

他一手搖起了攝魂鈴,走在了前面,那四具屍體機械的排成了一隊跟在了他的身後。

沈菜花鼻子嗅嗅,然後也跟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經過一個山腳的時候,走在最後面的那具屍體被石子絆了一下,身子幾乎摔倒,沈菜花上前扶住,前面的幾具屍體已經拐過了山腳。

沈菜花剝下了那具屍體上的黑色屍衣,裹在了自己的身上,摘下來高筒氈帽也扣在了自己的頭上,原來那是一具年輕的女屍,傷在了頭上,額頭處有一個大洞。

沈菜花最後扯下那張畫着硃砂符的黃紙,粘在了自己的腦門上,那一瞬間,她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後不由自主地邁開了機械的步子,向前走去。

女屍身體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趕屍匠發現最後一具落在了後面,氣得罵了一句,搖起了攝魂鈴,沈菜花腦袋一晃,快走了幾步,跟上了隊伍。

大凡趕屍,都是晝伏夜行,專揀荒僻的無人的小道而行,從桃花源直奔湘西武陵山,它們一路行走了四五天,奇怪的是,那硃砂符竟然對沈菜花也起作用,她老老實實的被趕屍匠的攝魂鈴領着行走,沒有犯一點規矩。

這期間,趕屍匠莫老大時不時地前來摸兩把,但始終也不揭開黃紙符,絲毫沒有懷疑已經掉了包。

“奇怪,這**怎麼大了許多呢?”莫老大疑惑道。

最後,它們終於在深夜趕到了天門客棧。

聽了王掌櫃的建議,一清有點心活了,是啊,自己的職業本身就讓人瞧不起,而且相貌也經常遭到死者家屬們的白眼,那種鄙夷的目光的確叫人心裡堵得慌,若是能在這偏僻的山中小店裡生活,再也看不到世人的那副嘴臉,未嘗不是件舒心事。

一清猶豫着說道:“好是蠻好的,不過我明天還是要和他們打個招呼纔是。”

“那太好了,來,我們來乾一杯,爲了一清的加入。”王掌櫃高興的說道。

幾杯甜酒落肚,加之連日來的長途跋涉,一清的眼皮都已經睜不開了,接連打了幾個哈欠。

王掌櫃扶他來到了東屋,這也是一排大通鋪,王掌櫃取出一套新被褥,讓他和衣躺下,蓋上了被子,然後出去與莫老大繼續飲酒。

“這小子可靠麼?”莫老大不放心地問道。

“放心吧,你瞧他長得那副嘴臉,來天門客棧算是回家了,況且本身又是個燒屍的,沒家沒業的,正好合夥。”王掌櫃笑着說。

莫老大點點頭,飲乾一杯,小聲說道:“九月十五,湘西老叟閉關,此機會難得,我們就在這一天下手。”

王掌櫃手指一豎“噓”了一聲,然後站起身,躡手躡腳的進了東屋,如此機密的事情,暫時還不能透露讓一清知道。

“哇……”東屋裡傳來王掌櫃的驚呼聲。

莫老大雙手輕輕一按飯桌,身子縱起近一人高,如老鷹般撲入了東屋。

“哇……”他也發出了一聲驚呼。

一位如脫塵白玉般的美女正躺在被子裡熟睡,光滑白皙的臉上飄着兩朵酒暈……

王掌櫃和莫老大都呆呆的怔住了,許久,只聽得見自己的“嘭嘭”心跳聲。

“怪不得呢,我一見他就聞着一股淡淡的肉香,原來他體內寄居着一具肉屍。”莫老大恍然大悟道。

“如此說來,這個美女每天半夜裡出來,那豈不是我夜夜都能銷魂了麼?”王掌櫃的話已經打着顫音。

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向被子裡摸去……

“慢!”王掌櫃突然急呼道。

“幹什麼?”莫老大不解的望着他,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洗手。”王掌櫃冷靜的說道。

兩人亢奮的跑到房後的竈間裡,從水缸中舀出清水,用肥皂仔細的將手指間清洗得乾乾淨淨,王掌櫃甚至還洗了一把臉。

兩人懷着忐忑的心情重新返回到東屋,熱情的目光投向了牀上,那美女不見了……

兩人一驚,環顧左右不見人影,急忙跑到西屋一看,那些喝了屍涎酒的人還在橫七豎八的熟睡着。

櫃檯後,嬰兒獨自坐在凳子上玩耍着,四具屍體依舊規規矩矩的站立在門板的背後。

美女跑去哪兒去了呢?

王掌櫃和莫老大跳到了院子裡,月光光,秋風徐徐,四下裡一片靜謐,兩人面面相覷。

再回到屋裡,依舊沒有美女的蹤跡,王掌櫃捧起尚有餘溫香的被子,猛地俯下頭去狂吸幾口。

西屋裡,寒生慢慢的醒轉,屍涎可以麻醉一般人,包括江湖中的高手如劉今墨等,但對寒生卻不起任何作用,因爲他曾經吸入過的古墓裡的白陀須乃是屍毒類的剋星,他昏睡了一陣確實是因爲不勝酒量的之故。

寒生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一看其他人的模樣嚇了一跳,這酒怎麼如此剛烈?劉今墨本就是好酒之人,酒量也奇大,竟也醉了,寒生苦笑一下搖了搖頭。

這時候,他注意到了劉今墨懷中的嬰兒不見了,大通鋪上面也沒有,寒生心中有些吃驚,趕緊下地,走到了櫃檯前。

王掌櫃和莫老大正在狐疑着美女肉屍去往了何處,忽見寒生從西屋裡走了出來,都不覺得愣住了。

“你……”王掌櫃有些瞠目結舌,他怎麼醒過來了呢。

寒生一眼發現了沈才華坐在椅子上玩耍,見到寒生咧開了小嘴詭異的笑了一下。

寒生將他抱起。

“媽媽。”沈才華輕生叫道。

寒生微笑道:“媽媽喝醉了。”然後抱起他折返回西屋裡。

遠離山腳下的一株老桑樹下,明月悠悠醒轉,張開眼睛望見了夜空中一輪皎潔的月亮,月光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女,她的身旁是一匹白馬。

“妮卡。”明月認出了那位苗疆的落花洞女。

妮卡莞爾一笑,說道:“明月姐姐,那個死一清喝醉了,姐姐你差點被那兩個壞蛋給……”

“我?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明月吃驚道,臉色緋紅。

“我是把你偷偷搶出來的。”妮卡咯咯的笑了起來。

明月疑惑的問道:“你一直都在偷偷的跟着我們?”

妮卡擡臉仰望着皎潔的月亮,幽幽嘆道:“我是跟着他來的。”

“誰?”明月問道。

“寒生。”妮卡說道。

“哦,你喜歡上了他?”明月明白了,怪不得在苗寨臨行的前一晚上,妮卡會久久徘徊在麻都家的吊腳樓外面。

妮卡面色微紅,並未答話。

“他知道嗎?”明月關切的問道。

妮卡搖了搖頭。

秋月涼如水,明月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想起了那個書生,今生唯一的那個男人,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若是知道了,還不知如何難過呢,他可能會終生不娶,日夜思念着她,尤其是每當夜晚,明月當空的時候,他會變得十分的憔悴,衣帶漸寬……她不敢再想下去了,淚水一滴滴落下來,打溼了衣襟。

妮卡知道明月觸景生情,心中一定是在思念她的那個書生了,於是輕輕的替她揩去眼角的淚痕。

明月輕輕的抓住了妮卡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妮卡擡頭仰望明月,心道,秋夜綿綿,這樣的夜晚,不知世上有多少人在苦苦的相思着……

她的手上突然感覺明月的嘴巴十分的粗糙和闊大,忙低頭定睛細看,醜陋猥瑣的一清正在癡迷的吻着自己的手背!

妮卡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又怒又氣惱,唉,長嘆一聲,翻身上馬,消失在黑暗裡。

一清有點犯迷糊,我怎麼會在野地裡呢?

王掌櫃和莫老大正在忐忑不安時,瞧見一清從外面走進來。

“咦,方纔你去哪裡了?”王掌櫃驚訝的問道。

一清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方便了。”說罷走回東屋,脫衣上牀鑽進了被子裡。

王掌櫃和莫老大相視一笑,“噗”的一口吹熄了櫃檯的油燈,爭先恐後的跑進了東屋,兩人脫的光光的也鑽進了被窩,一清被夾在了中間。

幾片雲彩飄過來,慢慢的遮住了月亮,天地間一片朦朧。

一清躺下就已睡熟,身旁的兩個人卻興奮得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也睡過去了,錯過了美女回來的好時光。

每過一會兒,兩人之中就會有人伸出手來輕輕的探一探一清的胸部,可是每次都令人失望,仍舊是那乾癟的老皮包着骨頭,觸手就像是一塊搓衣板。

就這樣,一直乾巴巴的守到天亮,兩人的眼圈都發黑了,一清依舊是那個醜陋不堪的一清。

一清睡醒了,環顧左右,奇怪的望着**的王掌櫃和莫老大。

王掌櫃臉一紅,一把抓住一清的手,急切地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留下在店裡,幹不幹活,幹多幹少都隨你,月工資五百元,行嗎?”

“五百元!”一清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這可是燒屍工的十倍薪水啊。

“一千元也行!另五百元我付。”莫老大伸出小手,緊緊地扣住了一清的另一隻手臂。

一清懵了,不住地點着頭。

太陽東昇,新的一天開始了。

西屋裡醉倒的那些人陸陸續續爬起來了,一個個睡眼惺忪的驚奇,昨晚酒喝得不多竟然醉倒,看來這酒的確剛烈無比。

劉今墨悄悄對寒生道:“有點不對勁兒,酒中一定下了藥,這家店裡有蹊蹺。”

寒生道:“不會吧,我昨晚只迷糊了一會兒就醒啦,還去把沈才華抱回來了呢。”

“他去哪兒啦?”劉今墨抱着嬰兒,急切地問道。

“媽媽。”沈才華依舊輕輕的叫着。

“哎。”劉今墨柔聲應道。

這時,一清漲紅着臉,走到寒生的面前,堅定的說道:“寒生,我決定不走了。”

第五十六章第207章 劫持第2章 金井術第二百一十一章第一百九十一章第二百六十九章第八十九章第二百四十九章第35章 老母豬第一百四十三章第五十五章第一百七十六章第二百七十二章第二百五十二章第15章 收徒第一百三十章第一百七十八章第2章 金井術第二百五十六章第一百零二章第二百五十二章第九十二章第16章 南山村第38章 療傷第6章 太極暈第八十三章第二百一十五章第一百八十三章第七十六章第20章 月夜古槐第七十三章第17章 不速之客第九十九章第一百五十章第九十四章第六十一章第一百七十八章第一百一十四章第一百八十三章第二百三十六章第一百八十五章第2章 金井術第二百七十六章第一百七十七章第七十章第一百八十四章第一百八十四章第一百八十九章第五十章第一百五十二章第一百三十三章第一百六十四章第一百六十八章第二百四十四章第七十五章第一百二十一章第3章 千年古墓第一百九十七章第一百零三章第二百一十三章第二百一十七章第10章 吳楚山人第207章 劫持第一百八十五章第一百九十一章第一百零五章第一百九十六章第22章 臥龍谷第一百四十一章第二百六十四章第九十一章第一百八十八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一百六十六章第二百五十八章第一百四十五章第一百四十二章第一百二十二章第一百三十章第一百零九章第202章 散功第二百六十章第七十六章第一百八十二章第5章 白虎銜屍第一百三十一章第一百六十五章第一百八十一章第一百三十二章第二百七十章第一百九十五章第一百四十四章第一百六十七章第二百六十三章第一百二十六章第二百三十八章第33章 青田之約第一百六十六章第一百七十一章第九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