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玉看着小欒粉團一樣的臉,忽地便起了好奇心:“你喜歡邱家的大公子?”
小欒聽罷,臉頰立刻爬上了一抹紅暈,繼而輕輕地點了點頭。
書玉有些驚訝。聽邱萍萍提起過,小欒和邱正傾此前並無交集,但此刻看小欒的神態,她是真心喜歡邱正傾的。
這喜歡打哪來的?
不過邱正傾一表人才,小欒涉世未深,一頭便扎進了愛戀也未可知。
夜漸深,小欒趴在榻上睡着了,繡了一半的帕子丟在一旁。
書玉幫小欒掖好被子,吹熄了燈燭便走到了外屋。外屋有一張小榻,她今晚就睡在這裡。
她在榻上坐了一會,了無睡意,於是燃了盞小燈預備去園子裡走走。
輕手輕腳推開門又掩上,她順着石階往前走。
還未走出幾步,她便覺得身後有異樣。
有人,跟在她的身後。
下意識放慢腳步,側耳去聽身後的響動。
可是待她聚精會神去捕捉動靜,耳邊又只剩下了夜風拂過樹葉的輕響,以及斷斷續續的蟲鳴。
她已走到了小院的盡頭,再往外走一步,就看不到小欒的廂房了。
繼續往前走還是現在就返回?
她思忖着。
就在她猶豫的第二秒,身後竟伸出一雙臂膀將她橫肩抱住。那雙臂膀使力極爲巧妙,壓制住了她僅會的幾招防身術。
她心下一凜,頃刻間腦中電光石火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然而這些念頭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因爲,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身後那人顯然感覺到懷中人在一瞬的緊繃後很快放鬆了下來。
他甕聲甕氣地附在她耳邊道:“小娘子大晚上的在外亂跑,不怕被歹人捉住?”
她索性倒進他懷裡,煞有介事道:“我是不怕的,我先生很厲害,他會護我周全。”
身後人不說話了。
她轉頭,一眼便對上辜尨古井無波的眸子,下意識就有些心虛。
“我遣人跟你說了,今晚就歇在北園。”她一個一個地掰理由,“小欒很可憐,我不忍心拒絕。”
他挑了挑眉:“我沒有人陪,就不可憐麼?”
她忽然彎了眉眼:“你這不是來了嗎?”
他哼了一聲,不答。
於是她開始數落:“你也真是,大晚上來這裡被人說閒話怎麼辦?這裡可是新娘子的廂房。”頓了頓又道,“要是我睡了怎麼辦?你在這裡等上一宿?”
他笑了:“我什麼時候怕過閒話?當年在倫敦,我不也攀進了女生公寓樓?若當年我怕閒話,大抵現在連個枕邊人也沒有。”
她覺得好笑,這還成得意的事了?就聽他又道:“你什麼時候入睡我如何不知道?平日裡咱倆睡得那麼晚,你在這個點肯定是睡不着的。”
她忽覺他這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很是礙眼,於是板着臉道:“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覺。”說罷就去掰他箍在她身上的手。
掰了半天,掰不動。
她擡頭瞪他。
他懶洋洋地看着她,看了一會覺得不過癮,低下頭啃上她的脣。
“我大老遠的從南園跑到北園來,你就陪一陪我,好不好?”他一邊啃一邊央求。
她呼吸微亂,心卻很沒出息地軟了。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園子裡走着。園子裡靜悄悄,半點人聲也無。想是白天裡忙累了,衆人俱早早地進了廂房。
書玉放輕了嗓音,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辜尨說起傍晚的那場鬧劇。
“小欒一直被矇在鼓裡,邱正傾和那褚鳳顏倒明目張膽得很。”她說到這裡便有些忿忿。
他安靜地聽着,順帶擡手緊了緊她的外衫。
“你不覺得驚訝嗎?”她道,“今日在灌木叢裡見的就是他們倆。”
他淡淡道:“當時我已經認出了灌木叢裡的是邱家長子。”頓了頓,他又道,“我知你喜抱不平,但一週後小欒還是要嫁給邱正傾,這是改變不了的,日後她會是邱家長媳,她和邱正傾間的恩怨,是他們自己的事。”
這個道理她何嘗不懂,只是難免扼腕嘆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是福還是禍,冷暖自知。
他忽而帶了幾分笑意:“你說你奶奶繡功是一絕,你怎的連個釦子也縫不好?”
她沒了聲音。就知道他要拿這個取笑她。
“你別笑,恆汐大當家允諾了,若我想學,她可以教我。”她一時有了氣勢,“到時候你把衣服上的扣子統統扯下來,我來給你縫成一朵花!”
他笑得越發厲害:“行啊,我多備幾件衣服給你發揮。”
兩人正低聲談笑,忽見一道黑影迅速從旁邊的屋脊掠過,隱進天井裡不見了。
書玉一愣,疑是看花了眼。
轉頭去看辜尨,只見他也盯着不遠處的院牆,若有所思。
院內,一間泛着微黃燈光的廂房忽然開了門,門內走出了一個人。
是恆汐。
恆汐從屋內走出,沿着長廊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一間漆黑的廂房前停住了腳步。
她推開了廂房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那廂房並不因進了個人而有光亮,依舊黑糊糊一片,彷彿裡頭與原先一樣,不曾有過人煙。
下一秒,恆汐離開的房間旁,有一間屋子開了條門縫。門縫裡鑽出了個纖細的人影,左右看顧了幾下便迅速走進了恆汐原本的房間。
院子依舊靜謐,月光融融,蟲聲鳴鳴。
恆汐的房間依然泛着微黃的燈光。
書玉愕然地看着院中頃刻間發生的一切,頓覺有些微妙。
褚鳳顏大半夜潛進恆汐的臥房做什麼?恆汐也是奇怪,好端端的去那黑屋子裡做什麼?
書玉轉頭看辜尨,訥訥道:“我奶奶的族人……是有些古怪。”
辜尨攬住了書玉的肩頭,低聲道:“我們走吧。”
書玉點點頭,這裡確是不宜久留。他們今晚不過偶然經過了這裡,誰知明日會被牽扯進什麼樣的事情?
就在兩人準備離開之際,細微的破空聲自黑暗中響起。
書玉下意識轉頭,便見院子內一棵大樹的樹冠一側晃了晃。有什麼東西自枝椏間緩緩移動。
那東西如絲如線,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銀光。
這些銀光普通人是察覺不到的,但書玉對它何其熟悉,只一眼便認了出來。
“閻王絲?”她震詫非常,脫口而出,“閻崶也在這裡?”
辜尨眉頭緊鎖,沉聲道:“走。”
書玉不敢多停留,抓着辜尨的手,兩人藉着黑暗中樹影叢叢,迅速離開了這片院落。
辜尨將書玉送到了新娘的廂房,書玉卻下意識反手一抓,摟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頭,只一眼便了然。她對他的依賴很少說出口,總落在一些小動作上。
他覆上她微涼的手,靜靜地等她平復。
很快,她送了手,當機立斷:“你快走。”他深夜不請自來,若明日真有什麼變故,怕是百口莫辯。
他卻笑了:“我以爲你要叫我留下來陪你。”
這種時候了還貧嘴。她蹙眉,推着他往廂房外的方向去。
卻怎麼也推不動。
他轉身,一把將她籠進懷裡:“我不走,走了才落人話柄。”這裡看來不甚安全,他怎麼肯留她一人在這裡?
她一愣。這話有理,他若在這個時間點上自北園趕回南園,路上叫人看見了,纔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他輕輕地笑了:“北平辜尨懼內戀妻的名聲想來早已路人皆知,今夜他孤枕難眠偷偷潛來北園尋他妻子也在常理之中。要怪只能怪這家主人不好,誰讓他們非要把我妻子留下?”
她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他攬着她,推門而入。
門輕輕闔上,小院恢復了原本的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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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書玉是被院外的嘈雜聲吵醒的。
她躺在辜尨懷裡,半撐起身子,披衣坐了起來。
小欒還在裡間睡得正熟。
書玉輕輕走到門邊,開了一條縫,逮着個僕從便問:“怎麼外頭那麼吵?”
僕從滿臉懼色:“回主子,北園……北園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