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面紗的夜貓婷婷嫋嫋地向辜尨走來,停在了他的席前。
書玉心裡一緊,卻又不好開口,只得乾着急。
卻見辜尨伸手往酒盞上虛虛一晃,淡淡道:“酒杯已滿,無須再添。”短短數語,便將夜貓擋了回去。
夜貓也不惱,欠了欠身便順着席位往下走。
書玉鬆了一口氣,卻見夜貓走到了盡頭的席位,繼而坐到了閻崶身側。
閻崶從頭至尾沒有看夜貓一眼,亦沒有出聲拒絕,彷彿身邊多了一團空氣。
然而一口氣還未送完,就見又一個美人火急火燎地往辜尨這裡走來,長長的裙裾隨着她的步伐擺得極爲歡快。
書玉蹙眉。這些個女人怎的一個兩個要往這裡湊,整個夜宴就沒有其他男人了麼?
正要發作,她卻發現那位美人有些古怪。那美人身量很高,身板略壯,鶴立雞羣地夾雜在一衆纖弱的美人中。而那一雙美眸透着明明白白的焦灼,直直看向書玉。
不看辜尨,卻看書玉。
書玉正納悶,卻瞥見那高個美人的額頭有一抹新鮮的抓痕。看樣子,像是鳥爪留下的痕跡。
書玉心裡一咯噔,下意識便攥緊了辜尨的胳膊。
“怎麼?”辜尨詢問地看向她。
書玉訕笑:“我看那個美人長得不錯,讓她過來侍酒好不好?”
辜尨順着書玉的視線看向那個壯碩的蒙面美人,道:“不好。”
“爲什麼?”書玉有些着急。
辜尨閒閒開口:“腰太粗。”
書玉:“……”
那美人還沒來得及近到辜尨席前,便被一個面帶虯髯的莽漢拽住了手腕。
書玉不由小小地驚呼了一聲:“賀……”又連忙噤聲,同時心虛地別過臉,不忍再看那位美人泫然欲泣的小眼神。
辜尨瞥了書玉一眼,悠悠道:“你不必擔心,就算他露了餡也不會壞事。”
誒?書玉呆了呆。
“因爲那位警官好男色。”辜尨道。
書玉:“……”
辜尨淡定地拿起酒盞,輕輕啜了一口,下一秒便側過臉吻上書玉的面頰:“抱我。”
書玉這纔回過神,柔軟的雙手瞬間纏上辜尨的脖子,整個人也貼了上去。
辜尨心神一蕩,無奈地對書玉耳語道:“裝個樣子而已,你這樣賣力地演,小心我假戲真做。”
書玉露在面紗外的雙眸依舊媚眼如絲,手卻在遊移過辜尨的肩胛時狠狠地掐了一把。
“嘶——”辜尨吃痛。
“這樣可以了吧。”書玉面無表情。
辜尨莞爾:“你倒下得了手。”
“辜先生若喜歡這位姑娘,她便是您的了。”張警司溫溫吞吞的聲音在席前響起。
辜尨等的就是這句話:“多謝。”
“辜先生,先前有些誤會無法澄清,如今我有了線索,亦知曉了從中做詭的人。辜先生可否與我去一個地方,一起來解這個謎?”張警司搓了搓手。
辜尨蹙了蹙眉,似是認真思忖了起來。半晌後,他展眉:“好,就和張兄走一趟。”他又轉頭看書玉,眼裡流露出曖昧的神色:“不過,勞駕這位姑娘到我的車上等我。”說罷,大掌遊移在書玉腰間,一副登徒子的模樣。
書玉心下焦灼,面上卻不露分毫,起身跟着辜尨的副官一同離席。
辜尨的車子停在張宅外的老榕樹下。
副官打開車門,恭恭敬敬地對書玉道:“太太,請上車。先生很快回來。”
副官跟隨辜尨數年,自然見過書玉,在席間時亦看出了書玉的身份。
書玉點點頭,坐進車後座。
副官側身坐進駕駛座,很快便開動了車子。
書玉愕然:“不等辜尨一起走麼?”
副官答:“先生來之前便吩咐過了,今晚我的任務就是帶太太安全離開。先生另有人接應。”
書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原來,他早已備下方案,若她留到夜宴開場,便由心腹親自送她離開。
她皺眉望着張宅,卻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突然,旁邊的樹影裡冷不丁躥出了一個人。那人不管不顧地撲上即將開動的車子,砰地一聲撞在書玉的車玻璃上。
副官面色一凝,迅速踩住了剎車。
書玉面色蒼白:“撞到了人?”
副官答:“太太,你在車上不要動,我下車看看。”說罷推開車門。
誰知那鬼影般的人迅速巴上了車子,對着車內哭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知道張寒生的所有秘密,我統統說出來,求求你們救我……”
書玉愕然。只見張警司的原配披頭散髮,狀如惡鬼,正瑟瑟發抖地半跪在地。
副官冷冷地把張太太拽起來。
書玉皺着眉問:“你知道些什麼?”
張太太似乎找到了救星,開口便數落:“張寒生不是東西,他就是看中了我家的錢財,他害死了我爹,吞了我孃家的所有財產,他這樣對我……他居然聯合狐狸精這樣對我……”
書玉冷冷道:“我沒空聽你廢話。”
張太太愣了愣,這才找回了一絲神志:“我要舉報,張寒生是間諜。”
書玉凝眉:“你憑什麼這麼說?”
張太太忽然咧嘴笑了:“他在爲一個人收集南京警力佈局的情報,那些人在他身邊安插了一個眼線,就是葉貓兒那個騷貨。他和那騷貨互看對眼,秘密合作送出去了不知多少情報。要不是我把那騷貨弄死了,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這樣的勾當。”
“你確定葉貓兒死了?”書玉忽然問。
張太太道:“千真萬確,腸子都出來了,半點氣也無。”
書玉心裡一涼,這麼看來,夜貓不是葉貓兒。她繼續道:“你知道張寒生在爲誰收集情報麼?”
張太太一愣,半晌後說:“我不知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他們都叫他‘大人’。”
大人?書玉暗忖。在如今這樣打着民主旗號的世道,還有什麼人會自稱爲“大人”?
“你說的這些根本沒有證據。”書玉潑了張太太一盆冷水。
張太太卻咯咯笑了:“證據?我有。弄死葉貓兒的時候,我無意間截獲了她要送出去的一份情報。”
書玉斂眉:“那份情報在哪裡?”
張太太舔了舔脣:“情報現在不在我身上。你們若能保障我的安全,我便把那份情報交給你們。”頓了頓,她又道:“我要你們給我準備一個新的身份,一筆錢,還有一份出國通關的文牒。”
“好。”書玉點頭,“這些文件半個時辰後送到你手上,帶我們去看情報。”
張太太卻搖頭:“我不傻,等文件到了,一手交文件,一手交情報。”
“我們怎麼知道你的情報是真是假。”書玉蹙眉。
張太太答:“我沒有必要騙你們。我的命都押在了你們身上,若情報有假,憑你們的能耐,你們大可以把我抓起來。”
“我先回去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在這裡見。”張太太跌跌撞撞地往偏門跑。
“太太?”副官徵求地看向書玉。
書玉道:“給她準備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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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門連通着西廂房。張太太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雜草園,好不容易到了荒蕪的西廂。
她繞了大彎,途中避開了所有下人,應該沒有人跟過來。
她微微喘了喘氣,打開鎖上的房門。迎面撲來灰塵的味道,嗆得她連咳了數聲。
咳嗽聲似乎驚動了房內的什麼東西。有撲撲楞楞的掙扎聲傳來,敲碎一室寂靜。
她點燃一根蠟燭,緩步向內室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絮絮:“乖,聽話,再發出聲音,小心我手裡的蠟燭油。”
那聲音瞬間靜了下去。
冷不丁,原本關上的房門被夜風摜開。她下意識回頭,卻被門口一團影影綽綽的人影嚇掉了半條命。
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影,着輕紗,臉上約莫蒙着一塊麪紗。然而古色古香的紗裙下端卻露出了一雙西洋樣式的的鞋子。
緞面高跟,藍鑽鑲邊,幽幽的藍光在月光下顯得尤爲清冷。
再也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雙鞋子。
“我說怎麼找遍了張寒生的住處都找不到,原來被你藏起來了。”女人的聲音軟軟媚媚,“你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到我的槍口上來,想來也和那兩個片警一般不怕死吧。”
紅色的蠟燭突地掉到了地上,滾了兩圈後,燭火徹底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