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穗醒來時,閻崶已不在臥房內。圓桌上放了簡單的午飯和茶水,應該是留給她的。
驀地心裡便泛上一股難言的酸澀。曾經但凡她在,閻崶恨不得寸步不離,生怕她再溜走。如今他已撇乾淨了關係,再也不會把她放在心上了吧。
大抵直到失去,她才恍然覺得要珍惜。
只是醒悟得太晚。
不過,愁緒並沒有困擾她太久。她相信這只是個短暫的假象,等大人重啓了地宮,她便能全身而退,那個時候她便有大把的時間來挽回閻崶。
所幸閻崶的性子不像辜尨那般詭譎難測,挽回的難度應該不會很大。
這樣想着,她便安下心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穩住腹中的胎兒。等月份一過,她便能回到大人身邊,討一份功名。只是太阿山地宮總得有人替她去,該讓哪個人做她的替死鬼?
她一時有些遊移不定。
屋內,窗簾依舊拉得嚴嚴實實,一絲風也透不進來。明明已是大白天,室內卻昏黑得彷彿見不得光。她驀地便有些煩躁,起身走到窗邊,唰地一下拉開窗簾,一把推開了窗戶。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她眯了眯眼,去看湛藍的天幕。
突然,視野裡冷不防出現了個女人。
一身髒兮兮的衣裙,款式大約是兩三年前流行的。女人一頭長髮同樣落滿了灰,半遮住臉,也不知那張臉又該多髒。
嘉穗愣神的功夫,那個彷彿從泥土灰裡爬出來的女人便來到了窗前。
女人微擡了頭,一臉迷茫地盯着嘉穗。這一擡頭間,長髮劃開,露出了一張青白青白的臉。
嘉穗登時警惕起來:“你是誰?有事麼?”
女人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木訥的視線卻從嘉穗的臉緩緩移向了嘉穗的肚子。
她突然咧嘴一笑,眼裡染上了幾分狂熱的猩紅。
彷彿嘉穗的肚子裡有什麼東西如磁石般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嘉穗只覺得脊背一涼,下意識便抱住了自己的腹部。
哪裡來的瘋女人……嘉穗一邊穩住心神,一邊準備關窗。誰知電光石火間,那女人雙手巴住窗框,瞬間半個身子躍進了窗子。
嘉穗尖叫一聲:“神經病啊!滾出去!”
女人置若罔聞,身子一撲,一股大力竟將嘉穗按倒在地。
嘉穗發了狠,一把拔出藏在腰間的匕首不管不顧地刺入女人的左胸。然而女人似乎毫無痛感,任匕首穿胸而過。
嘉穗滿目駭然:“你是什麼東西?”突然下腹一痛,那女人竟張口咬住了她的肚子!
一股血流轟地衝上了嘉穗的大腦,她瘋了似地推搡趴在身上的怪物:“救命!救命啊!你不能動我的孩子!”
女人被這一推搡,擡起來了腦袋,硬生生帶下了嘉穗肚皮上的一塊血肉。
“啊!”嘉穗痛得抽搐。
女人卻彷彿很享受,嚼了嚼口中的血肉,心滿意足地吞嚥了下去。大約鮮血刺激了她的味蕾,她又低下頭去,啃食嘉穗的腹部。
“閻崶!閻崶你在哪裡?!”嘉穗哭嚎得啞了嗓子,奮力地抵抗那個身懷怪力的女人,奈何連動彈也不得。
爲了掩飾她的行蹤,她讓閻崶遣散了院裡侍候的下人,誰能想到卻造就了她今日孤立無援的境地?
女人對着嘉穗腹部的傷口吸食了許久,忽而停住了。
她嗅了嗅嘉穗的肚子,皺了皺眉,似乎吸引她的東西消失了。她的眼神又恢復了一片茫然。
嘉穗得了喘息,一掌摑向女人的腦袋。那女人似乎受了驚,一個躍起從窗子逃了出去。
嘉穗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捂肚子上開裂的傷口,卻怎麼也捂不住汩汩往外流的鮮血。她從未有現在這般覺得害怕。籌謀了百遍千遍,難道要功虧一簣了麼?
閻崶踏進屋子的時候,見到的便是躺在血泊裡的嘉穗。
他臉色劇變,一把托起她的上半身:“怎麼回事?”
嘉穗的眼淚簌簌往下落:“你可回來了。”
閻崶一把抱起嘉穗:“我帶你去看醫生。”
嘉穗拽住閻崶的袖子:“那個傷了我的怪物有些古怪……怕是……”
閻崶抱着她大步往外走:“先見了醫生再說。”
“不行!”嘉穗突然瞪圓了眼,“不能見醫生……不能見醫生!”她的血液裡還殘留着母蠱的血清,如果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閻崶眉頭緊鎖,並不知道她在鬧什麼。在他看來,人命應擺在第一位,於是腳步不停,往韓家主事的院子疾步而去。
走到主院,便見韓擎迎面走來。韓擎第一眼看到閻崶懷裡的嘉穗,臉色一白,不過須臾便迅速反應過來這鮮血淋淋的女人並不是書玉。
“這就是你金屋藏嬌的那位啊。”韓擎玩味地笑了笑,低頭對上了嘉穗驚懼的雙眸。
閻崶額角微跳:“勞煩請一位醫生過來給她處理一下傷口。”
“跟我來。”韓擎微點了點頭,很快便領着閻崶將嘉穗安置在了醫藥房的小院。
韓宅裡的醫生領命進屋給嘉穗縫合,韓擎和閻崶等在門外。
“子峘什麼時候能醒?”閻崶嘆氣。
韓擎嗤笑了一聲:“你給他安排了什麼任務,以至於他被暗算成這個樣子?”
閻崶抿了抿脣。
“不過他大概不負所望,已經查到了太阿山地宮的位置。只可惜,不知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韓擎面無表情地點了一根菸。
忽然,屋內似是起了爭執。韓家的醫師抹着汗推開了門:“三爺,那位小姐的胎兒沒事,只是傷口怎麼也止不住血……”
韓擎瞳孔一縮,手裡的煙掉了半截。
就在這時,嘉穗的尖叫從屋內響了起來:“你們把譚書玉叫過來!讓譚書玉來!她一定有辦法救我的孩子!馬上讓她來!”
韓擎被這頤氣指使的語調弄得微微一哂,擡眸便看閻崶。
閻崶尷尬萬分,此刻若辯白他與屋內的女人已一刀兩斷,實在不是男人的作爲,於是只得硬着頭皮道:“書玉有什麼法子嗎?我去請她過來……”
“呵。”韓擎眼裡滿是譏誚,“醫生都沒法子,書玉能頂什麼用?我看裡面那位精力倒是挺旺盛,且讓她流一流血吧,沒準一肚子的壞水能流得乾淨一點。”
閻崶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書玉從茶會的園子裡出來,一眼便看到了等在院外的辜尨。
他身姿挺拔,五官俊朗,只隨意站在那裡便自成風景,吸引無數太太小姐頻頻側目。只是書玉敏銳地捕捉到,他此刻心裡有事。
“等很久了?”她走過去攬住他的胳膊。
辜尨垂眸見是她,原本陰冷的眸色瞬間柔和:“不久。”
“心情不好?”她問,“和韓擎辦了什麼事去?”
辜尨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韓家宗祠裡關着的活死人出了狀況。”籠子外的那一個不知所蹤,籠子裡的一夜間死了過半。
“我這邊也沒有什麼進展。”她蹙眉,“明日我去一趟芙芳生前最後待過的院子,看看能有什麼線索。”
她想了半晌,忽而不解:“賀子峘遇襲當日,難道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行蹤?”
辜尨的眸裡有精光閃過:“閻崶。”
書玉眼眸一亮,正要開口,卻見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向這裡跑來:“請辜太太和我去一趟藥院。”
藥院?書玉第一反應是賀子峘有了什麼變故,於是立刻答應:“我馬上過去。”
辜尨卻皺眉。爲何只叫書玉?
待二人趕到藥院,看到病牀上面色蒼白卻氣勢昂然的嘉穗時,神色便有些不妥。
尤其辜尨,眼裡彷彿能結出寒霜:“嘉穗格格受了傷,找大夫就是了,叫我們過來幹什麼?”
嘉穗骨子裡懼怕辜尨,可爲了腹中的孩子,卻什麼也顧不上了:“今日咬了我的那個女人身上肯定有奇異的毒素,譚書玉那一身血最是對這種毒素有奇效。”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都愣了愣。韓擎亦蹙了眉:“我看你是腦子中了邪,該拿狗血潑一潑。”
嘉穗只看向書玉:“你平日裡不是最心善麼?如今要你放一放血,救我一次,又有何難?還是說,你平素裡的慈眉善目都是裝出來的?盡做給那些無知男人看?”
閻崶冷喝:“嘉穗!”
書玉卻笑了:“誰說我心善?又是哪個說我慈眉善目的?眼瞎麼?”
嘉穗噎了噎。
“你難道不知道,最毒婦人心?”書玉笑得溫婉,“你一次兩次置我於死地,更要害我身邊的人,如今還想讓我拿血救你?”
“且不說我的血管不管用,若是管用,那再好不過,你便眼睜睜看着解藥在你面前,可你卻束手無策。”書玉蹲下身,溫柔地撫了撫嘉穗浸了汗水的鬢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嘉穗竟被書玉的撫摸嚇出了一身冷汗,轉眸便看向閻崶:“閻崶!你便不管我死活麼?”
閻崶眼裡沉了沉,一言不發。
嘉穗登時如墜冰窖。
書玉緩緩道:“不過,救你也不是不可以。”
嘉穗眼裡熄滅的火苗又燃了起來。
“就看你給出的籌碼夠不夠格了。”書玉擡手撫了撫嘉穗蓋了紗布的腹部,“聽說,你懷了孩子。那麼這個籌碼連帶你孩子的分量,可要更重幾分。”
“你想怎麼樣?”嘉穗咬碎了一口銀牙。
“我想知道,你們家大人和韓家勾結起來,預備做些什麼?”
“嘉穗,你想好了再答,泄漏了你們家大人的天機,你可能會受到懲罰,但是糊弄了我,你活不過今夜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