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想起來很簡單的事情,實行的時候還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船票是最基本的,去到非洲厚衣服可以不帶,但是醫藥、飲食、書籍等等都是要好好安排的,醫藥要找個中醫還是很麻煩,就是有中醫藥也沒有地方抓,所以只能依靠雷奧說的那個軍醫了,飲食也是大問題,前幾天楊銳還留意哪裡有可以出洋的廚子,最好是一家全走,這樣四十個人飲食就解決了。還有就是筆記本,楊銳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帶過去,可帶過去就要有一個相應的手動發電機,市面上的那些還是要拿回來讓實驗室按照楊銳的要求改一改,不然無法用。
同時滬上這邊,雖然有鍾觀光在能扛很多事情的,但還是有些事情要做安排的,王季同負責抄的數學教材已經好了,這些都要在離開滬上前談定,這三本書因爲太過專業,版費不多,但再少也是錢啊,現在資金還是比較緊張,十萬貸款最後只剩下兩萬,這其中五千還是要留給學社做伙食費的,剩下的一萬五軍校估計還需要一萬,剩下的加上之前餘留的三千多也就八千多塊,這些錢買個船票就只能剩一半了,當然大家可以買最差的倉位,但是最下等的船票也要八十多塊一張,四十多個人也要三千多塊。版費好歹也能收個三四千塊,要是日本金港堂那邊也能買版權那就再好不過了。
第二天的早上,剛睜開眼睛楊銳就在思考着去莫桑比克前要做的事情。按照船期自己應該是6月4號離開滬上,本來還以爲自己會一直在滬上混,然後到了民國變成滬上大亨,有頭有臉,過着花天酒地的日子,多爽啊。可現在還沒有呆多久就要撤離了,革命啊革命,要不是蔡元培他們不爭氣,也輪不到自己動手啊,楊銳心中懊惱起來。要是真掛了,都還沒有傳宗接代呢。
想到傳宗接代他不知道怎麼又想到程?了,不過她在腦子裡呆了一下就被楊銳驅逐了——他實在不想去想這件讓人心情灰暗的事情。打起精神起了牀,先去輪船公司買了四十四張船票,這個極其不吉利的數字讓他很不爽一會,不過想到還要找廚師一家那麼去的人不能只有四十四個,應該是四十七個或者四十八個。再就是去印書館找謝先生,版費的事情談的很順利,三本書只算三千五百塊,楊銳一直沒有寫完的西方哲學史也付了一千五百塊的定金,至於日本金港堂那邊要不要數學教材的版權,那要電報過去才知道的,謝先生無法確定做主。處理完這兩件事情,楊銳又去買農貨的地方,廚師不知道哪裡找,但熱帶能種的菜籽買了一堆,特別是姜蒜蔥辣椒等不能少。聽雷奧說那邊是吃玉米的,要不然就是一堆薯粉,大米小麥是一概沒有的,主食不好,那麼菜總要過的去吧。買好的菜籽還真不少,幾大包幾大包的沒法子拿,只好顧了幾輛牛角車送回如意裡了,楊銳自己則去找中醫館了。
不知道怎麼就溜達到北門這邊,這一邊中醫館好幾家,中藥鋪子也有,其中一家的字號確很是熟悉,叫做雷允上。這家後世在滬上蘇州遍地連鎖的藥房,原來現在就有了,進去之後店鋪裡收拾的乾淨整齊,櫃檯之後是一排排藥櫃,店堂裡散發出一陣中藥味道。楊銳其實要的是熱帶抗暑的草藥和一些跌打損傷的藥材。在花了好些時間詢問之後,坐堂的老先生終於明白這個二鬼子的意思,結果是楊銳買了一大堆熬涼茶的草藥和跌打損傷的藥丸,東西多的店裡沒有現貨要時間籌備。
買完想要買的東西,楊銳就直接去陸行找鍾觀光了。廚師如果讓虞輝祖找也是很方便,但是這事情還是不讓他知道的好,省得他亂想什麼,楊銳失蹤一段時間還可以隨便找個理由說是去南洋看市場什麼的,但是這個廚師做幾十個人的飯,這幾十個人去哪裡就不是那麼好解釋的了。鍾觀光這事情也是沒什麼好辦法,只好找個人帶話給閘北那邊的人牙子幫忙找,月薪待遇什麼的都給最好的,一家子出洋幹滿八年就可以回國。
安排完這件事情,鍾觀光想到馬上要到氯鹼設備問道:“竟成,美國人的電解槽馬上要到了,你說那個卜內門會不會使什麼壞主意?”
楊銳其實也在擔心這件事情,對此也沒用什麼好辦法。說道:“那些傢伙先是用鹽酸來卡我們脖子,我們不認輸他們就一定會要收購我們,要是我們不同意,那麼纔會動手,要是卜內門真的說要收購我們,你就讓虞輝祖說工廠的大股東不在,去了南洋,他不在的話沒有辦法確定出售的事情,如果他說要收購你們手裡的股份,那麼就說當時公司成立的時候就約定,股份的買賣轉讓要讓所有股東知道,在其他股東不購買的情況下,方纔可以賣出。實在是搞不定就找阿德哥,由他做主。他在滬上做了那麼多年買辦,人面熟,其實我們和卜內門就是在火鹼上有些競爭,但它主要做的是純鹼,不是解不開的死結。”
鍾觀光是技術狂,對公司治理完全不瞭解。虞輝祖說是做了那麼多年的店裡阿大,但也只是待人處事幹練、經營有道罷了,對洋人玩的這一套還真是一點不懂的。唯有虞洽卿能頂用,他是買辦出身,他身後的那個買辦階層不是一兩家洋人公司敢惹的,沒有買辦就沒有滬上的繁榮。
鍾觀光正在琢磨間,楊銳也在琢磨着,今天去醫藥館卻發現沒有云南白藥,按說這雲南白藥就是這清末民初的時候出來的。現在沒有見到,估計再過幾年就有了。藥物可是掙錢的東西,雲南白藥是一個,磺胺、青黴素就更不得了了。按照穿越小說的說法,磺胺本來是一種染料,很早就發明了,只不過大家沒有發現它的藥用價值,這個東西還是等鍾觀光他們去了德國再研究吧,至於青黴素則要等革命小成之後再研究吧。在思考怎麼通過藥物發財的時候,楊銳又想了一件大事,就是一戰後期的全球流感,穿越小說裡叫什麼西班牙蒼蠅還是什麼,這次流感造成死亡人數驚人,不過主要是在歐洲美洲,中國雖然也有波及但是傷害較少。這些東西都應該有個計劃纔好,最好能把中醫給推出去,不要像後世那樣憋屈。
除了中醫、還有其他的一些民族精華也要保護併發揚起來,不要如後世那樣被清掃了。楊銳想的很遠很遠,等回過神來時,鍾觀光還在想着卜內門和電解槽安裝的事情。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就說道:“憲鬯,你說哪天忽然沒有皇帝了,這天下會怎麼樣?”
他想不到楊銳爲什麼問這個問題,只好按照這個假設想下去,說道:“如果皇帝沒了,那就一定會有人想當皇帝,到時候天下一定戰亂不止,非得屍山血海有個勝者不可。”想到那個情形他嘆了口氣,接着說道:“那時候就怕打着打着,洋人就過來了。”
聽見他的回答,楊銳倒是很吃驚,他說的很對,按照歷史就是這麼個進程的。拋去這茬不提,楊銳接着說道:“是啊,沒皇帝就是這個樣子,可是要有皇帝的話那皇帝又是異族的,看的很不爽。真是不要也不是,要也不是。”楊銳不是理想主義者,孫忠山那一套美式共和騙熱血青年可以,在他看來,中國這個有幾千年帝制傳統的國家忽然變身搞共和絕對是天下最荒謬的事情,當然非要共和也可以,只不過這個共和只是掛名而已。可真要留着滿清皇帝他是無法接受的,其他的革命志士也接受不了,滿清被滅是定局;同時,如果誰真要在滿清之後像袁世凱那樣稱帝,或者像那個張勳那樣乾脆復辟,那麼全天下都會不滿。歷史有的時候就像公交車,過了這個站就再也回不去了。
鍾觀光明白楊銳的顧慮,在明白這個朝廷爲滿清統治之後,全天下的漢人都是想這個朝廷垮臺的。滿清在佔領中國例行統治之時,就把統治機構設計的異常精巧——滿人從來不做縣令這樣的底層官員,他們只管官,從來不管民,是以底層的百姓沒有人知道做皇帝的是滿人,只有社會的上層才知道統治中國的是個異族,只是這種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誰也不會、也不敢去說破,屠刀之下,整個社會被和諧的一塌糊塗。當洋人東侵,滿清朝廷昏庸無能、如同扶不起的阿斗一般屢屢敗北之後,革命黨這纔開始四處宣傳,這才使得底層百姓知道皇帝原來是異族,由此使得廣大熱血青年憤恨不已,誰要敢在革命之後保留滿清皇帝那絕對是和全天下人爲敵。
但是隻要沒有了皇帝,就沒有效忠的對象。中國這個被奴役幾千年,已經習慣有主子的帝國就喪失了中心點,就會失去原來固有的次序,就會戰亂不止一片混亂,這其實也是日本明治維新那幫人把腐朽的天皇立起來的根本原因。正如楊銳無法成爲新的皇帝一樣,他們也無法成爲全日本的崇拜對象,因爲在當代,活着的人是無法被神化的,所以只有神化早已腐朽但卻譜系久遠的天皇,使其成爲全日本的神聖重心,使整個日本產生向心力,如此才塑成出一個集權政府,如此才集中全國的力量完成工業化、資本化。當然,除此以外,後世還有一個鮮明例子可以參照,可是楊銳自問自己不可能有太祖偉大,便是太祖也是特定歷史環境下創造出來的,不是誰想做就能做得了的……這真是個無解的事情。
想到這,楊銳嘆了口氣,旁邊鍾觀光卻是開玩笑的說道:“要是崇禎有後,我們反清復明大家是一定會接受的。”
“反清復明?”楊銳沒有在意他的玩笑,這還真是個辦法啊。中國那麼多朝代,明朝得天下最正,亡的也最有氣節,“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至今讀來讓人不得不哀傷感嘆,和後來一跑千里的滿清和一潰千里的國黨相比,這精神根本沒辦法比。如果可以找出一個前明宗室,神化他使其成爲全中國的重心,那麼那些失去滿清主子的奴才們就有了主心骨,心裡纔有個着落。可是崇禎的後人是怎麼也找不到了,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好像在清初的時候就是被吳三桂在雲南弄死的。
鍾觀光知道自己的說法也只是玩笑,整個大清朝一直有人反清復明,但是明朝的宗室卻從來不見,大清朝要是漢人做了皇帝,按照慣例這前朝的宗室還是要優待的,以表示新朝的胸懷。只是這滿人是個異族,擔心自己坐不穩天下,所以只要逮着前明的宗室都是處死,弄得後面康熙的時候想假意優待也沒人好優待了。
見楊銳還在那裡想的入神,鍾觀光也就沒說話,自己出去看看之前找自己的辦事員什麼事情。處理完了事情,他在工廠四處又轉了一圈又回去自己的辦公室。只見楊銳已經不再做思索苦惱狀了,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茶,見自己進來,微微一笑然後起身把房門關死。鍾觀光很是莫名,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情。楊銳讓他坐下,然後低聲的說道:“今天晚上我要求開會。”
鍾觀光奇道:“晚上不是給學生會員開會嗎?”昨天是太晚了,光做面試就花了兩個多小時,後面宣讀會章和宣誓又花了不少時間,所以很多事情都沒有交代,特別是近期的任務安排沒有說,所以就把事情推到了今天。
楊銳也知道今天晚上要開學生會議,說道:“學生會議我們開到九點就結束吧,本來一天的會議分兩天來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們商議!”見鍾觀光不解,又補充道:“我要和你們商議的是反清復明的事情。”見鍾觀光還是不解,他又補了一句,湊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知道哪裡有前明宗室……”
鍾觀光聞言愣了一下,然後“啊”的一聲,立馬跳將起來,伸手指着楊銳,滿臉通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事情可比革命造反來得大!整個大清朝造反了何其多,可以說是大小叛亂不斷,就是最厲害的長毛叛亂滿清也是不急不忙的。爲什麼,因爲叛亂都沒有什麼影響力號召力,長毛本就是信邪教不認祖宗的東西,本就和傳統儒家和宗族毫不相容的,這樣的人怎麼能得人心,其他的叛亂就更不要說了,基本是屬於官逼民反型的,最好的結果也就是佔山爲王。但是要是亮出前明宗室的牌子,那麼在民間的影響力可就不一般了,滿清非得抓狂不可。
鍾觀光抓着楊銳的衣服還想問細節,楊銳指指牆說道:“隔牆有耳。晚上開會說吧。”說完就出去回租界了,扔下鍾觀光愣在那裡不管。
注:1、關於滿清統治技巧高超,即底層百姓不知道皇帝是滿人的結論,來源於中國人民大學歷史教授張鳴的視頻講座。
2、辛亥在孫汶當選臨時大總統之前有過漢人帝制的設想,但前明宗室因爲沒有印信、牒譜證明身份並對革命無功,而孔子後裔拒絕爲帝,該設想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