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除了英國沒有其他好顧慮的力量,而波斯整個國家建立在中英勢力之上,一旦雙方拋棄了這個政府,那它被徹底推翻是屈指可數的事情。在與波斯國王親切交談數日後,楊銳便從德黑蘭直接回國,在阿拉木圖機場,楊增新、彭清鵬以及一干日本人正在等待。
長途飛行讓人極爲睏倦,特別是飛機飛行的高度只有兩三千米,氣流極易造成顛簸,這不得不讓楊銳懷念飛艇。不過日本人在側,楊銳還是打起精神和機場等候的諸人見禮——新日本來首任總督是日本的殖民專家,後藤新平。
“先生旅途勞頓,還是請先休息吧。”回到北庭總督府阿拉木圖,彭清鵬見楊銳臉上掩飾不住的倦意,小心建議道。
“沒事,給我泡杯濃茶便好。”楊銳滿不在乎的道。“這地方剛佔下來,心裡不踏實,你們還是先介紹情況吧。”
新佔之地被命名爲北庭,此完全參照歷史的北庭都護府,因爲這個名字,很多人有建議將西域改稱謂安西。不過叫什麼名字都是文人的事情,在楊銳看來,只要不叫新疆便好,這些地方可都是祖宗故地,絕非什麼‘新’疆。
北庭總督區的報告每月都發給楊銳,移民的進展、本地官員的任命、總督區的施政方略,這些都極爲細緻的寫在報告裡,現在楊銳一下飛機就要彙報,彭清鵬總覺得摸不着頭腦,而楊增新卻是老吏出身,感覺到了楊銳對北庭很不放心,便反客爲主道:“總理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深深的喝了口濃茶,楊銳的精神好上不少,他訕笑道:“我當然很不放心。若不是日本人也在此地、還有蒙古人、卡爾梅克,我都想放棄北庭了。”
“什麼?!!”楊增新和彭清鵬大驚,當初爲了在西面開疆擴土。幾個人可是費盡了心血、絞盡了腦汁,現在楊銳居然有放棄的打算。這豈不是說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費了?
“是俄國人要打過來了嗎?”彭清鵬忙問道。北庭是從俄國手裡搶下來的,從軍事上說,真正能威脅這裡的只能是紅俄。
“不是。”楊銳搖頭,現在紅軍正在清剿各地白軍,而且很快就要進攻波蘭,他們纔沒空管東面的事情。真要來攻,一定是華沙戰敗後不得不開闢亞洲反資本主義戰場,但。歷史和原來已完全不同了,此時紅軍比歷史上更強,華沙他們未必會敗。
“那就是回教了!”楊增新肯定道。他知道楊銳一向對回教深有忌憚。
“嗯,正是這個原因。”楊銳在德黑蘭幾日,不但與國王暢談,還與烏勒瑪的教士做過交流,更參觀了穆斯林社區,初時覺得這類似與中國的農會組織,但細想卻發現,農會與其相比。只是形似,精神層面則是雲泥之別。
“國人求神拜佛敬祖宗,說到底還是有所求。所以不管有多信,其實都是一種交易;而回教徒的信仰卻是真的,最少大部分人是真的,如果讓一個村的漢人和一個村的回人競爭,最後一定是漢人完敗而回人必勝。”楊銳說完嘆了口氣道:“我很擔心移民無法和回民競爭啊!”
楊銳的擔憂彭清鵬是不懂的,他道:“按規定,各個農會都有農兵更有槍械,軍隊也在一邊壓着,回人還敢造反嗎?”
“不是這個層面的問題。”楊銳搖頭。他此時的精力不足以向彭清鵬完全解釋清楚自己的擔憂,因爲這根本不是武力的比對。而且有先進武器的一方未必絕對有優勢,最少不能幾百年上千年都保證這種優勢。
“但蒙古人和日本人卻足以壓制住他們。”楊增新明白楊銳說的是什麼。他都此也苦無良策。說句不好聽的,漢人實比回人更奸詐怯弱——回人處事常常要顧及真主,而漢人行事只考慮實際,所以他幾次報告關內不要什麼人都運過來,一些‘順民’移過來只會壞事。
“我們現在所依仗也只有蒙古人和日本人了。”蒙古人的信仰不必擔心,日本人也是死腦筋,這兩類人在中亞,多少給了楊銳一些信心。“但問題終究是要解決的,總不能事事都依仗着蒙古人和日本人吧?”
“這……”楊增新苦笑,“我能想到的就是讓他們多生孩子,只要我們比他們人多,終究能佔住這片地方的。移民一人需五百華元,反倒不如關內精挑細選後只運兩百萬人來,而後鼓勵他們多生養,生一個補貼一百華元絕對比移民划算,而且生於斯長於斯,人口才能真正穩固。”
“關內要怎麼精挑細選?”楊增新雖有報告上來,但楊銳卻未細看,他記不得上面的內容了。
“關內來的大多是無地農民,這些人雖聽命令,但光憑這些人是無法和回民抗爭的,因爲他們太過恭順。反倒是一些鬍子、響馬,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倒有壓住回人的可能。”楊增新笑道,“可惜有人老是擔心這樣回亂,不敢將這些人送過來。”
“這些人難道不怕他們鬧事,要知道這裡可是沒有禁槍令的,到時候人手一槍,幾十個上百人一組,那可遍地是黑幫了。”楊銳也有些擔心。
“鬧事又如何?鬍子、響馬諸流再怎麼兇惡,都是還是有規矩的,亂也還是亂在鍋裡,無地農民過來,卻只會逆來順受,這種人要的只是安心過日子,根本就沒有那個膽氣和外人硬拼,他們根本就不像是來移民的,倒像是來受罪的。”楊增新對關內來人很是不滿。在他看來,北庭和西域是不同的,西域是熟地而北庭是生地,生地就要那些有膽氣、匪氣的人開拓才行,老實巴交的農民很容易就會被原住民弄死。
楊銳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沉思道:“可關內沒有那麼多響馬鬍子啊?”
“山匪也行。”楊增新放開了條件。“監牢裡的犯人,只要不是膽怯之人,都可以流放自此。我們不必擔心他們佔山爲王。要的就是他們佔山爲王,一旦佔山爲王,那就是一股勢力。我們可以馬上招安他們,他們就是這裡的官呀。。”
這次連犯人都要了。楊銳看着很認真的楊增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真沒其他辦法?”他問。
“要想立百年之基業,關內的農民即可,但要想立千年之基業,非強人而不可持。我國國民和蒙人、日人比太過柔弱,單靠這些人不足以守住這個地方的,他們已習慣苟且偷生了。”楊增新道,“總理,下官一向覺得。民纔是地之根本,無膽之人素來無德、無德則無福,這樣是守不住這片要地的。縱觀中亞歷史,強人一波接一波,朝代興替極爲短暫,非有福有德有膽之人而弗居,此地非強人不能佔。”
“還是先看看吧。”楊增新說的這麼玄乎,楊銳真不知道說什麼好。鬍子響馬土匪基本關在廷尉府的大牢裡,不說應不應該將他們流放自此,即便應該流放。也要廷尉府許可才行。
見楊銳也無法確定移民之事,楊增新只好按下不提,他隨即提起另外一件事。道:“與新俄簽訂和約後,增新身兼兩職,現既然北庭已經建省,增新特請辭一職。”
“你走了誰管?”楊銳詫異的看着他,很是不解。
“可從無一人身兼兩省之長啊?”楊增新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他就擔心關內的人說閒話,他爲中華開疆擴土已然封爵,若還兼兩省之長,不說不合規矩。妒忌的那些人會怎麼看?關內都盛傳北庭遍地黃金——其實也是禮部文宣司的段子,什麼太困了倒地便睡。早上醒來覺着腦後生硬,一摸。居然是一塊狗頭金云云,類似的段子流毒甚廣,楊增新身爲兩省總督,所有人都認爲他撈了不少。
“我說有便是有!”楊銳不客氣的道,“鼎臣啊,我們是幹事實的,哪管那些說閒話的嘰裡呱啦。這西域北庭爲何只有總督而不是巡撫,你當自知啊。你現在要做的不是顧及關內怎麼說,而是應該想着像剛纔說的移民問題,還有官員的培養問題。
西北畢竟是西北,關內的官員對此地根本不熟,沒有十多年曆練,同時意志堅定,品性高潔而手腕老練,根本就玩不轉。可要做到這幾點,又何其之難?書生確實品行高潔,可手腕不行;酷吏雖手腕老練,可德行太劣,我只希望這中國能有多幾個鼎臣啊!”
楊銳一番話說的楊增新滿臉通紅,他對着楊銳深深一揖,道:“增新愧不敢當,其實我只願中華能多幾個總理。”
“不需要了,也不可能。”楊銳無比自信也無比惆悵的道,“國家的疆域再大,也要有剛健自信的百姓才能守住,我國的百姓全是軟塌塌一堆,和回民根本就不能比!這對官府來說是好事,可對民族千年基業來說卻是壞事。突厥人能殺入中原、蒙古人能殺入中原、滿人能殺入中原,不都是因爲此嗎?
他們已經習慣了逆來順受,習慣了被統治奴役,習慣了將聰明用在勾心鬥角、用在害自己人身上。這些人的膝蓋永遠是軟的、腰永遠是彎這的、頭永遠是垂着的——你說的很對,唯有鬍子響馬纔像個人,他們雖不守法紀,可自有自的規矩,呼嘯山林自有和順民不一樣的氣概。以此說,他們纔是……”
楊銳說到此不由回想起遼東往事,那一次去平頂山圍殲馬得利多夫上校的俄軍,即便分了地,礦工中還是有一些人不願出征,最後是抓壯丁般的用繩子將他們困到戰場的。而與礦工比,木把子卻勇敢的多,相比於木把子,鬍子們卻不鬆不緊,沒什麼興奮也沒有不安,殺人和被殺對其來說幾如吃飯。可以說沒有鬍子,復興軍的戰鬥力是撐不起來的。
這是關外,關內情況又是不同了,礦工對大多農兵是壓倒性優勢。若以歐戰各*隊來比,那鬍子類似於德軍、木把子類似於英軍,礦工類似於法軍,而關內農兵有些類似於俄軍,但更多的則類似意軍。直隸大戰爲何能擋住日本人,關鍵在於士官、軍官是關外的鬍子或木把子出身,技術兵種控制的火力又比日軍兇猛,最後一個原因便是皇帝就在身後,但如果當時士官和軍官也是關內農兵,京城防線早就崩了。
人和人是不同的,就像磚、石、沙、土一樣存在本質上的差異。中國現在的問題是疆界有了,可怎麼把爛泥一般的順民變成堅硬的磚石呢?這是楊銳在波斯考察穆斯林社區後一直想着的問題,特別是西北,難道數百年後國力一衰退,移民就要變成回人的魚肉嗎?
與楊增新、彭清鵬商議完要事,再與後藤新平以及北庭總督區的文武官員一同就宴,特別講話以勉勵大家後,楊銳再一次改變行程,他要微服私訪移民點,看看從關內來的移民究竟是什麼情況,他們到底能不能擋住回民的滲透和俄國人的進攻。
澳爾斯克是奧倫堡州東部的一個大移民點,該城位於烏拉爾河與奧爾河的交匯處,土地肥沃可種植水稻,在俄國人被驅逐前,這裡已經有數萬白俄農民,而今,清空的城市後,關內最早的一批移民便全安置於此,楊銳的第一次探查點就選在這裡。
飛艇在離城市十多公里外的小山谷着陸,楊銳與楊增新騎馬前往城市。和俄國的其他城市一樣,楊銳第一眼就看到了城市中心的東正教教堂,他不解問道:“俄國人還剩多少?”
“很少了。”楊增新也是一身便服,若是舉個半仙算命的牌子,儼然是江湖術士的打扮,不過這裡是北庭總督區,會有這種人出現肯定會讓人起疑。“之前哈薩克人敢走了一批,而後是蒙古人,另外按照我們和俄國的協議,剩下的人都將被遣送回國,剩下的只是極少數人。這教堂已拆了一半,還留下一半,明年再來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