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今後的對外策略必須是開放的,這是楊銳的基本態度。雖然有關稅、有很多明裡暗裡的障礙,可總的方向還是對外開放而不是閉關鎖國。既然選擇對外開放,那就必須認清自己在世界政治和全球經濟中的角色,想辦法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越來越多的影響力,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參戰是必然的。
現在其實是何時參戰,如何參戰的問題,而不是需不需要參戰的問題。秋瑾的觀點在復興會、在全國都很普遍,甚至楊銳之前也是這麼想的——何必爲洋人死人流血,但不參戰就不能參加巴黎和會,德國的賠款是不重要的,可戰後全球權利分配是極爲重要的;殖民地中國不想要的,可商業利益卻不能不想要;戰勝國的地位或許不重要,可戰後聯合國前身國聯,中國在國聯裡擁有多大的影響力非常重要。
參戰和不參戰與其說是利益取捨問題,不如說是立場問題、是觀點問題。如果認爲中國沒必要與世界體系融合,也沒必要在世界體系中發揮越來越大的影響力,那就不必參戰;如果認爲中國應該主動融入世界體系,並慢慢由配角努力轉變成主角,那就應該參戰。以前是天朝上國,現在雖然抵禦了外侮,可中國在國際體系中依然是一個小配角,不過許多人對此毫不知情,政治宣傳上也常常鼓吹中華復興,於是一大批人又神氣了起來。
以復興軍不顧列強阻擾,堅決驅逐俄國侵略者、收復失地爲主要內容,一本叫做《中華可以說不》的腦殘書在海內外熱銷。此書居然在三個月賣了五百多萬冊,可謂是中華幾千年來第一暢銷書。此書讀一遍,腦細胞全燒而光;多讀兩遍,智商很可能將爲負。最後心中就只剩下‘威威中華,天朝上國’之類的口號式的言語。
中國真的很強嗎?世界列強中,在楊銳看來。中國也就比日本強些,比戰前的俄國都是不如的——不管是經濟、鋼鐵產量、軍隊規模。中國都不如俄國,中俄真要正常開戰,因爲地域、運輸條件的限制,在遠東因爲戰爭規模不大,那是中國必勝,但在中亞,真打起來那定是俄國必勝。一個實力都不如俄國的國家,如何能稱之爲天朝上國?你能說不又如何?除去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整個世界如果運轉,權利如果分配,中國人可曾有半分說話的權利?
腦殘者根本不可理喻。楊銳思路到這裡的時候,其他幾人的討論已經結束,杜亞泉再次開口問:“如果參加歐洲戰爭,那需要派多少兵,花多少錢?總參那邊可有計劃?”
軍事上的事情完全是由楊銳負責,他聞言後道:“總參其實有兩個計劃,一個是軍費少的,即:將復興軍連人帶武器運送至法國。然後戰時的彈藥補給大部分都由法國負責。這是死人多、花錢少的計劃,按照預計只需花費十億兩白銀,我們要付的只是運費、撫卹費而已;
另外一種就是美國式的。即:我方擁有遠征軍的全部指揮權,地位上和英法聯軍是平等的,作戰計劃不是他們命令我們,而是大家一起協商,這樣的好處是死人少,戰後地位高、能拿的好處多,但是花錢厲害。
因爲這支軍隊完全是一支遠征軍,從中國到法國的航運、在法國登陸之後的碼頭、運輸線、兵站等等,這些後勤設施都要我們自己問法國索要或花錢建設。大西洋那邊的港口現在都被英法美三國佔光了,我們從東方出兵。只能使用地中海這邊的馬賽港、賽特港、土倫港三個海港,這三個港口雖然能支持遠征軍作戰。但從馬賽到巴黎前線有七八百公里,在原本鐵路就運輸緊張的情況下,我們的物資怕是難以運送到前線,總後甚至有臨時加修三條正規鐵路的計劃,以保證軍隊的後勤補給。
這還只是後勤運輸,戰時的物資補給也是一筆大錢。戰爭已打了幾年,法國什麼都缺,什麼都貴。我們很可能就會陷入兩難境地,在歐洲本地購買物資,那不但數量不夠,價格也很貴,如果從國內運,那又要佔用商船噸位。以五十萬軍隊計,這麼長的航路,最少需要兩百萬噸商船負責專門補給,我們不算軍事物資的價錢,就算徵收這些商船所帶來的損失就很驚人。所以,五十萬軍隊赴歐洲參戰,軍費最少需要五十億華元,這還是……”
五十億軍費數字一出,在坐的甚至連一心鼓動楊銳參戰的謝纘泰都嚇了一跳,他大聲道:“爲何要這麼多?海盜的野望最新章節!”
“多?!”楊銳心中好笑,按照他所知的歷史資料,美國人一百多萬軍隊赴歐參戰,花費了兩百一十多億美元。當然,之所以花費這麼多,一是潘興是準備運送兩百萬軍隊赴歐參戰的;二是美軍本就一片空白,要從不到二十萬擴充到二百萬,本就要購買很多軍事物資,而此時軍事物資價格本就昂貴,美國宣戰之後更是暴漲;三則是美軍是上等人,只要是居家需要的,甚至連浴缸、馬桶、書架、痰盂、瓷磚、百葉窗、割草機,後方都大量購買運至前線;四則是美國後勤管理一塌糊塗,在美國已經購買的急需物資不能馬上運送至法國,逼得在法國的遠征軍司令部只能就地重複徵購。
中國雖然不至於像美國人那麼鋪張,但一年的出兵費二十五億美元還是要的,當然這個數字是包括兩百萬噸商船一年十五億華元的運費。
“打仗,特別是這種跨洋作戰從來都不便宜。”楊銳看着目瞪口呆的諸人道:“商船運輸這裡就要十五億了,再有其他軍事物資,特別是炮彈的消耗,那就更貴的不得了。幸好,這些錢花出去之後,最終還是會流回到我們手裡的。比如航運的花費,減去沿途煤炭、淡水的消耗後,大部分支出都變成了國有公司的盈利。這五十億,最終有三十多億是要回來的。唯一的不好就是耽誤了掙錢的機會。本來可以掙洋人錢的,變成自己的錢左手換右手。這個損失最大的就是航運的十五億。
損失是小,但有一件事情是有利的,那就是我們可以趁着現在銀價高的時候,把那些白銀花出去,徹底轉爲金本位。”楊銳忽然感覺自己說錯了,糾正道,“確切的說應該是轉爲金匯兌本位。我們手上的黃金不多,不過我們參戰前可以要求法國、英國兌換一些黃金,再一次的充實國庫,這是划算的,畢竟黃金比紙幣好萬倍。
不說黃金了,還是說白銀。現在國內有近三十億兩白銀,更換爲金匯兌本位後,這些白銀怎麼用是一個大問題。我國是用銀大國,如果我們都往外拋白銀了,那全世界白銀價格將劇跌。歐戰前。金銀比價是三十三,開戰後,歐美故意打壓銀價。銀價跌到了三十九,但現在銀價是反彈的,預計明年將升爲一比二十。銀價比以往高一倍,但物價,只要不是軍事物資,價格一般不高,有些因爲沒人買、沒船運,比以前還更低。
戶部本就有趁着這幾年銀價高把白銀大量輸出的計劃,不過那個計劃用銀量太。有戰爭就不同了。在歐洲也好,在南洋也好。只要是在這條航路上,商船去時可用白銀採購軍需物資。回來時也可用白銀採購一般物資。不過價錢是多少,但總比戰後銀價大跌再輸出白銀更好。所以說,錢真的不是問題,對於我們要達到的目標來說更是如此,要知道在平時,就是花上比這多一倍的錢,也未必能有此收益。”
“那到底要花什麼錢?”聽聞又是錢花出去再收回來,又是換金本位搞白銀輸出,大家都是滿頭霧水,此時才發現虞輝祖不在常委會,這會議還真不好開。
“初步估計在二十億華元以下。”楊銳答道,“這是考慮到戰後,因爲更換銀本位,銀價暴跌的因素。如果排除白銀輸出,那參戰將使我們損失二十五億華元左右的收益。”
五十億變作了二十五億,這個數字大家是接受的,徐華封道:“那就是說,從實利角度考慮,這錢還是花得起的,現在要考慮的就是和日本的關係了?”
“基本是這樣。”楊銳點頭。謝纘泰道:“日本三年前輸給我們之後,他就要面對東亞霸權易手的現實,現在歐洲各國處於戰時,沒空來重定東亞新秩序,可戰後,東亞的秩序、整個世界的秩序都要重新議定。美國威爾遜雖然想玩一套新東西,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世界最終還是由英法主導,我們能通過參戰坐實遠東霸權,那是件好事。不然,以後和日本的糾葛更大,誰是大哥、誰是小弟,這件事情越早定下來,對中日關係就越有利。”
“如果真是這樣,那日本人又要狂躁的四處砸報官,四處殺人放火了。”秋瑾笑道,她在日本呆的時間不少,見識的每一個日本人都以日本成爲列強深深自豪,現在遠東霸權易手,這讓那些極端的、自負的日本人情何以堪啊魔獄最新章節。
“這個真沒辦法。”謝纘泰也知道會有這個結果,但輸了就是輸了。“我們只能希望日本人認清現實。這種事情真的是不能拖下去的,拖下去以後產生的問題只會越來越大。只有日本徹底認清現實,中日之間纔會成爲盟友而不是敵人。”
“認清現實……”楊銳不由大笑,外強中乾、一根筋的小日本怎麼可能會認清現實,“要想日本人認清現實,那還不如教母豬上樹。日本雖然經濟比我國發達,但就相同的社會階層比較,他們的生活水平並沒有比我國好到哪裡去。這些人吃苦耐勞、出洋賣肉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一個世界第七,東亞穩穩第一的名頭嗎。現在忽然變成了東亞第二,被我們壓了一頭,那國內會發生什麼?尊皇的那一套把戲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再玩下去。
這次出兵,重安最好和日本做個協商。而且,出兵這事情國內的報紙最好不要大肆宣揚,特別是帝國日報那個叫什麼黃遠生的,把事情說那麼透幹什麼,我們怎麼說也是東亞第一吧。友邦的情緒還是要顧及顧及的。”
秋瑾正想鄙夷楊銳說日本女人‘出洋賣肉’,不想還沒開口旁邊幾個人又笑上了。帝國日報一直以推動政府加入協約國、出兵參戰爲己任,長篇累牘的討論參戰後將會給中華帶來什麼樣的好處。其中最關鍵一條理由就是東亞霸權將重回己手,從甲午戰敗到歐戰結束。這二十年的輪迴中國已經吃夠了苦頭。
黃遠生的筆不但挑動讀者,在坐諸人也常看他的政論文章,不得不承認,此人對於很多問題還是看的很透的。不過他說的這麼透,日本人就惱上了,在惱羞成怒的日本人看來,這根本就是唱衰日本。現在楊銳說到這事,諸人都心領神會的笑。
“這麼早就回復英國嗎?”徐華封道。“前幾個月,竟成不是和呂特說如果德國選擇防守,那我們就不宣戰的嗎?”
“根據情報局的消息,德國人正準備大造戰車了。”謝纘泰道。“戰車可不是防禦武器,如此看來,即便俄國退出戰爭,德國人也還是會選擇進攻的。”
“是這樣嗎?”徐華封聽完謝纘泰之言,最終還是看向了楊銳。
“德國到底怎麼想我不知道,但德國的盟友怎麼想我是知道的,最少奧匈的皇帝卡爾是不想和協約國硬拼下去。和談已經開始了。德國也許能承受住防守帶來的損失,但是奧匈、還有其他盟國是無法承受沒有勝利、只有和談的戰爭的。德國不在進攻中勝利,就在進攻中滅亡!所以……”楊銳看向徐華封。不無遺憾的道:“等待德國的一定是徹底的失敗。”
“哎……”徐華封素來相信楊銳的判斷,他都居然這麼說,徐華封也就死心了。不過他卻感嘆道:“以前我去德國的時候,工廠林立、經濟繁榮、國家昌盛,其產品行銷世界而少有敵手;數據上也說,德國工業規模世界第二、歐洲第一,他能造世界上最硬的鋼,最大口徑的大炮,最好的染料。就這麼一個國家,怎麼就……。就這麼沒了呢?”
“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與整個世界體系爲敵。”楊銳也有些感嘆,“德國經濟雖繁榮。但資源匱乏,戰略縱深也不夠,可即便是把德國換成中國、換成俄國,結果也是一樣的。掌握海洋的那一方可以從容調集全世界的資源來與你競爭,或許不能在一場戰爭中擊敗你,但他可以在幾十年的冷戰中拖垮你。更大的市場必定代表更高的科技,更大的產能,而封閉獨立的小市場國家,不管如何努力其結果最終是敗亡。
這點看美洲、看澳大利亞的生物進化就知道了。爲什麼美洲土著無法抵禦天花病毒?還不是因爲美洲大陸的生物沒有亞歐非這塊大陸複雜多樣,我們雖然也怕天花,但最少有不少人身上存在天花抗體,遭遇天花是會死人,但不會死絕。美洲那邊就不一樣了,因爲海洋隔絕,天花這種病毒在美洲從來就沒有出現過,現在忽然降臨,那結果就是種族滅絕。
德國就一國之地,之前還處於世界體系之中,技術上也沒有代差。可就這麼封鎖了幾年他就受不了了,如果一個國家被世界體系隔絕了幾十年,那不垮也得垮了子彈世界全文閱讀。說來說去,德國就是太相信自己的陸軍天下無敵,以爲國家和國家的競爭,就是單純的軍事競爭,根本不考慮政治因素、經濟因素、文化因素,他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活該!”
討論會似乎變成自己的宣講會,雖然刻意的要把那種不參戰、參戰就是替洋人流血賣命的孤立思想打壓下去,但話說完楊銳還是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於是他說完後便閉口不言,看其他人什麼意見。不出意料的,大家認爲如果要參戰,那就應該像美國人那樣自成一統,花錢多就花錢多,最少復興軍是作爲獨立軍隊參戰,而不是作爲英法僱傭軍參戰。
此事議罷,何時出兵、出多少兵便是接來下的議題。出兵的時間既然明擺着不看德國臉色,那早早晚晚關係都不大,關鍵是什麼時候出兵最省錢、最能拿好處,就什麼時候出兵。至於出兵的數量,按照以前的計劃是五十萬,現在的計劃也是五十萬,不過,爲了團結日本,楊銳和謝纘泰都認爲應該拉上日本,不管他願意不願意,總要發出一個邀請。以日本現在情況,他即便派兵那也只能是象徵性的,不然,他掙來的錢還不夠他的軍費。
帶着這樣的考慮,假裝考慮了好幾天的謝纘泰先約見了英國公使,表示中國有出兵的意願,不過很多細節需要詳談,而後又約見了日本駐華公使幣原喜重郎,透露了英國邀請中國出兵歐洲參戰之事,併發出了如果中國參戰,希望日本也一同派兵赴歐參戰的邀請。
雖然早就知道中國政府最終會倒向協約國,並通過參戰提升國際地位,但幣原對謝纘泰正式約見自己談及出兵歐洲之事還是感到吃驚。以日本的立場來說,中國最好能敵對歐美各國,而日本就可以充當中國溝通全世界的通道,現在中國決心參戰,那就等於要徹底的開放並融入整個世界,這樣的結果只能是日本被邊緣化。以前看到黃種人,歐美人會笑問‘請問,您是日本人嗎?’,可以後再看到黃種人,那他們只會問‘請問,您是中國人吧?’
這樣的結果將會使日本失去賴以自豪的榮耀。即便三年前北京條約的簽訂就註定了這個結果,但,任何知道這個趨勢的日本人還是希望這個結果來的晚一些,可越是希望它晚來,它就來的越早。幣原喜重郎面無表情的離開了中國外交部,回到使館短覷籲長嘆後,還是將此內容用電文發至外務省。
而國內,外交大臣加藤高明收到電報後第一時間就找到了鬆方正義,而後,和中國常委會一樣,日本的元老們也集在一起商議中國出兵,以及及中國邀請日本出兵歐洲之事。
各人都在思考利弊得失之時,較爲務實的西園寺公望開口說道:“讓中國人去吧,我們派出海軍即可。”
“八嘎!”在中國大敗之後,山縣有朋一向是夾着尾巴做人,但這一次他聽西園寺這麼說,不得不出來表示自己的反對。只見山縣有朋猛的站起,雙目盡赤、怒髮衝冠:“難道我們就看着支那成爲大東亞的強者而無動於衷嗎?難道帝國犧牲於爾靈山上的無數忠魂就得到這個結果嗎?難道大日本帝國以後永遠要仰支那人之鼻息嗎??”
“坐下!”山縣如此激動,鬆方正義不得不管,他看着激動的山縣反問道:“難道我們出兵,就能改變中日實力對比之現狀嗎?難道我們發出照會,就能阻止中國人出兵嗎?難道要爲了壓制中國崛起,就要把整個日本島都填進去嗎?
放手吧,山縣君!我們在幾年前已經做了努力,但我們失敗了。那次失敗後,中國就不是我們能夠阻擋的了。大東亞的霸權從我們手中滑向中國,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之前,我以爲這一天會在十年、二十年後纔到來,但世界大戰把它提前了。”
鬆方正義開始那幾句反問還算有些力氣,可後面的話卻是越說越沒勁,所有人都能感覺的出來,這一次元老會說是討論,不如說是一種宣佈,宣佈日本從今以後將失去東亞霸權,從此淪爲中國的附庸。
多麼諷刺的事情啊!當年甲午戰爭獲勝,全日本都歡呼自己脫亞入歐,從此獨霸東亞,可現在,二十二年、短短二十二年過去,這種自豪和榮耀便煙消雲散,西面那塊巍峨大陸的陰影,在短暫的遮蔽之後又將全日本覆蓋,難道說,刺激它、喚醒它,就是日本人全部的使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