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三年七月初二下午四點三十分,各國公使再次來到總理府銀安殿時,端坐總理椅的楊銳並未開口,旁邊外交尚書謝纘泰就前一個工作日公使團遞交的照會做出了回答。當他‘考慮到直隸地區戰爭已經基本結束,將命令中國海軍潛艇部隊解除對天津及大沽口的封鎖’的話語一出,整齊站立卻心中忐忑的諸國公使頓時大聲讚歎並不斷鼓掌。
只是,謝纘泰的話語還未完畢,他認爲解除封鎖只是針對天津而不是整個渤海,畢竟旅順要塞還有五個師團七萬多名日軍,同時,作爲失去俘虜的補償,他要求海關要暫時停止支付庚子賠款,暫停時間爲五年,以使中國經濟恢復元氣,同時,戶部雖然已經廢兩改元,但海關依然在使用銀兩,籍此他要求海關即日起停止使用銀兩而改爲使用華元,最後,他還要求日軍離境之日,所有武器都交由中國處理。
你答應我的,那我就答應你的,這種交換式的談判其實就是英式外交精神的體現。英國代理公使麻穆勒先生當即同意召開公使團會議討論中方所提出的補償是不是合理,會議的結果將在明天下午做出答覆。說到這裡他又本着人道主義原則,要求中方開放對天津的糧食供應。因爲他的要求在常委會的討論範圍之內,是以謝纘泰當即同意取消對天津城的糧食禁運。
糧食是天津最緊缺的物資,日本人一天兩個飯糰也許能再挨三五天,但這三五天後那就要殺馬充飢了,再三五天之後要是還沒糧食,那除了自殺和殺人外,十幾萬人只能餓死在天津城外了。午夜的時候。來自京城的第一批糧食運到,在火車站苦等的日軍士兵抓着高粱米興奮的哀嚎,不過次日早晨。直隸派遣軍參謀長上原勇作大將、第1軍司令官的黑木爲楨大將、第2軍司令官奧保鞏元帥三人俱在夜間切腹自殺。
消息傳遍軍營,日軍各部一陣大亂。不過好歹日軍自古有戰敗即自殺的傳統,且上原勇作大將自裁前已交代了了諸事,在副參謀長松石安治少將的指揮下,大亂並未變成真正騷擾,但經此之後,原本還殘存士氣的日軍徹底垮了。
天津事變如此,而在第二日公使團回覆謝纘泰所要求補償時,中方三個要求除了上交武器那個外。其他兩個被公使團認爲是合理的,但同樣的,英國人在表示同意之後又提出了新的要求,那就是中日、中俄之間簽訂和平條約後,這兩條才予以施行,麻穆勒的理由是擔心中國用這些本該賠償各國的錢繼續對日俄開戰。
中日簽訂和平條約也就算了,放開日本本就爲了更好的虐毛子,謝纘泰對公使團的要求當即表示反對,作爲讓步,中方可以同意日軍保留一定武器。但他要求海關立即廢兩改元,而在日軍離津之日,海關將暫停支付庚子賠款。直到五年之後。
公使團最終的目的是要求中國停戰,而銀安殿的意思其實要海關暫停支付對各國賠款,按照戶部的數據,現在財政每年爲支付各項賠款的本息高達五千餘萬兩,甲午借款和庚子賠款佔了其中八成,其中庚子賠款的數額每年爲一千八百八十二萬九千五百兩,五年停付,那可以節省近一億兩。這要比日軍手上那些槍炮值錢多了。
不出意外的,第一次交涉就此失敗了。天津城依舊在復興軍的重重包圍之中,唯一的區別就是通過京津鐵路和山海關鐵路。每天都有糧食運抵天津以維持日軍生計,不過令人髮指的是。這些糧食極爲昂貴,真要是吃個一年半年,日本財政將完全破產。
幾經斡旋施壓,數日後中方終於開始和日俄進行和平談判,公使團是想要中日、中俄停戰和談一攬子解決,但謝纘對此表示反對,中日是中日,中俄是中俄,兩者不可混爲一談,於是最終談判分成兩塊,上午談中日談判,下午中俄談判,且談判過程中不停戰,什麼時候談好,什麼時候停戰。
第一天的談判中,公使團就發現了中國人對待日俄是有差別的,對日本,中國除要求歸還臺灣、恢復朝鮮、取消馬關條約外,只要求日本賠償兩億兩白銀,但該款項並不要日本政府支持,而是用日本在東北、朝鮮所投資各種資產的利潤賠付,這等於聲明不沒收中國軍隊所佔領的日本資產,鐵路和礦山最終將歸還日本;而對俄國,除了取消不平等條約外,中方極爲離譜的要求俄國賠償十億兩白銀軍費,並且要求立即支付。
中方如此厚此薄彼讓主持談判的英法美三國公使大失驚色,英法認爲這是中國被德國收買的證據,放過日本也不放過俄國,以此幫德國解壓;而在美國看來,這是中日之間關係緩和的徵兆,政府內部的親日派壓倒了親美派。
聽聞中國的條件,根本不想賠款、只想撤兵恢復原樣的俄國公使庫朋斯齊當場咆哮了一陣就退席以表抗議,而中日談判則照常進行。美國公使芮恩施第二天就沒去談判現場,而是去了總理府求見楊銳,他認爲自己必須協調中美之間的隔閡,使中國堅持敵對日本而不是中日親善。
“公使先生,總理今天一天都在總參,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來。”被總理府工作人員接待之後,芮恩施聽到了一個掃興的消息。
“那好吧。我想我明天下午再來拜訪。”芮恩施站離開時說道。
此時在頤和園仁壽殿內,中日雙方真正的談判正在進行。
“考慮到之前貴方之前所爲,朝鮮政府不同意貴方再駐軍朝鮮,不過貴國經濟利益可以保留。這也是我方所認同的觀點。”
仁壽殿的談判人數較少,中方是楊度、前駐日公使王廣圻、情報局日本司司長章宗祥三人,而日方除之前碰頭的小池張造外,還有新到的日本談判代表幣原喜重郎,以及一個日本皇室親王:伏見宮博恭王。
其他的一切都談得攏。唯獨朝鮮的利益分配和駐軍是兩者最大的分歧,爲了徹底改造朝鮮,也因爲沒錢贖買。朝鮮必須進行暴力土改,但這是日本的大忌。朝鮮如果這樣土改,那日本國內怎麼辦?另外就是朝鮮駐軍問題,日本希望能在朝鮮南部駐軍,中國對此不作任何讓步,但保證漢城以南不駐軍,且十年之後所有駐朝軍隊都將撤出。這幾條日方原則上同意,但又有一個問題,中日都不在朝鮮駐軍。那中日兩國的利益如何確保?
“楊大人,我提議還是暫時休會吧。”一直冷眼旁觀的博恭王說道,他覺得對於當今的形勢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結果了,中方提出的條件原則上是可以接受的,但這還要和在京城的代表團以及日本國內商議之後才能做最終決定。
“我同意。”楊度也感覺雙方達成協議並不遙遠,心下很是輕鬆,他點頭再道:“我國總理大人已親來頤和園,晚上將邀請各位赴宴。”
“啊!”幾個日本人猛然一驚,秘密談判設在這裡。他們以爲除了楊度誰也見不到,不想楊氏卻親自來了。伏見宮博恭王最先起身鞠躬致謝,幣原喜重郎和小池張造也趕緊起身鞠躬。博恭王道:“真是太感謝了!”
能說服總理前來是楊度的面子。他對此也極爲高興,見日本人客氣,他當下道:“總理大人寄希望於中日兩國能長久友好,我國對此貴國的讓步也是大人親自定的,諸位萬萬不可聽信謠言,說什麼總理大人親美疏日,那可都是革命成功、立國未穩前的說辭罷了。今貴我兩國鏖戰至此,爭來爭去也就是朝鮮臺灣這兩塊貧瘠之地,打到現在徒讓外人笑耳!”
當今的局勢是中國勢大。盟友又幫不上忙,楊度再怎麼吹幾個日本人也就只有認了。日本人退出會議室後,楊度和王廣圻也忙得趕到樂壽堂。這是楊銳來頤和園固定的住所。
“談的怎麼樣了,日本人怎麼說?”楊銳笑着問道,他想到那些洋人聽到謝纘泰問俄國索要十億兩賠款心裡就歡樂的很。
“回大人,大部分都談完了,就是駐軍和土改日本人有些意見。”王廣圻道。
“他們這麼快就對臺灣死心了?”楊銳有些驚奇,他還以爲日本人會寸土必爭的。
“大人,臺灣本來就是我國所屬,島上都是華民,這一次被我軍佔領,即使日本再憑藉各國相助奪回,那沒有十年二十年時間,也難以平復各地的叛亂。可這十年二十年,我國不斷再強大,列強是不是會持之以恆的堅持無人能肯定,故而在日本人看來,失去臺灣並在我國鞏固下,想奪回那是永不可能了。”王廣圻道。
“朝鮮也是同理,經此一次,朝鮮民氣高振,再被日本吞併已完全不可能。既然事實如此,那能保證日本本島安全,同時能多拿回一些經濟利益是再好不過了。我想如果沒有他國壓力的話,這個月中日本就會和我國簽訂合約了。”
“嗯。外東北還沒有談吧?”楊銳問道。
“外東北是放到最後談的。”楊度揮扇道,“日本人對此很在意,所以來了一個親王。”
“那是被你忽悠來的。”楊銳看着他說道,“可不要忘記了,那地方是中國的,不是日本的,可以移民,但移民數量不可超過我們的人。”
“這怎麼可能超過我們呢?”楊度笑道,“我們這邊是邊境一放開,走個幾步就到了。日本人可就要坐船,再說外東北那地方,寒冷的很,日本人到了那裡不怕被凍死啊!”
楊度笑的這麼自信,真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拉日本去外東北,其實是擔心美俄拉攏日本敵對中國,當然,這條狼是不是能養得熟,還還得看後來的表現,就眼下這幾年來說,還是值得養一養的,而且除了遣返戰俘,各處日資產業的收益都抓在自己手裡,這算是最低付出了。
當天晚上,中日雙方談判代表在石坊就宴,楊銳本不想太說話。但楊度情緒很熱,觥籌交錯間賓主雙方都極爲盡興。撤宴後章宗祥、小池張造兩人藉故離開,廳裡剩下的四位就喝着茶開始談論真正機密的事情了。
“總理閣下。中日兩國真能打敗露國嗎?”沒想到伏見宮博恭王第一個問題是這個。楊度和幣原喜重郎都有些吃驚,要知道十年前可是露國戰敗而日本戰勝。
“現在的俄國是很容易對付。但革命之後的俄國是很難對付。”楊銳道,“現在佔領俄屬遠東是最好的,而以後佔領則有無窮的麻煩。當然,我國在西面,貴國在東面,所以真正承受壓力的是我國,這也爲什麼說這塊地方從投資來說,主權應該屬於我國而不是貴國的原因。另外要是從歷史那就更是如此了。
貴我兩國,如果真能同心協力,三十年之後,當可橫掃亞洲,把那些殖民地都趕走,將當地民衆解放出來;可如果彼此內鬥,那三十年後……”
楊銳說道此忽然停了下來,見日本人正聽着,只好道:“交惡的後果貴我兩國都負擔起,這種最終的結果只是便宜了美國。”
“米國?”博恭王有些奇怪又有些贊同。他是海軍出身,現任橫須賀鎮守府艦隊司令官,是有名的艦隊決戰派。對於美國的惡意那是極爲明顯的,現在聽聞素來親美的楊銳也忌諱美國,他居然有些高興。
“是的,米國。”楊銳按照日本說法笑着道,“中日兩國如果不能守住東亞海權,那幾百年內都會被米國壓着,過不上什麼好日子。”
“可英國呢?”博恭王好不容易聽到楊銳流露內心想法,頓時裝傻想細問究竟。
“英國?”楊銳似乎明白他的意思,道:“英國還要看他是不是能獲得一戰的勝利。如果同盟國勝利了,東亞就沒有英國什麼事情了。這也是英國現在全力歐洲,無力顧及東亞的原因。即使英國僥倖勝利了。那大戰後他對世界的控制力度也將削弱。”
楊銳如此判斷,博恭王心中只是猛跳,他覺得英國衰落對日本是好事,這樣很有可能東亞的海權會成英國轉移到日本手裡。楊銳說此話之前早就猜到了他想法,接下去道:“閣下,其實德國的今天就是日本的明天。”
楊銳畢竟是公認的一代偉人,他忽然來這麼一句斷語讓伏見宮博恭王和幣原喜重郎都很吃驚,兩人對視之後,伏見宮博恭王起身道:“還請閣下不吝賜教。”
“請坐。請坐。”楊銳見此笑道:“英國稱霸世界海洋三百年,唯一忌諱的其實只有俄國。爲了圍堵俄國,不讓熊爪探入溫水海洋,英國支持過三個國家,其一支持普魯士立國,因爲他是中歐唯一能打贏俄國的國家,結果是德國建國;其二是奧斯曼土耳其,照理這個老大帝國早就該倒下了,可現在還沒倒,這這是英國人在全方位支持;其實就是貴國,俄國想南下獲得旅順,可英國要攔着,滿清不爭氣,英國只能和貴國結盟以阻止俄國南下。
這三個國家中,土耳其老大帝國,難以振興,而貴國和德國都是後發國家,君臣勵精圖治,國勢蒸蒸日上,但,如果貴國強大到威脅到英國霸權之時,英國會不惜向對付德國那般,將貴國打回原形。我剛纔是說了,英國此戰不知道勝敗,即使是戰勝了,也虛弱無力。可是不是說,大戰後虛弱的英國就會將部分海權讓渡給貴國呢?
我認爲這是不可能的!能搶奪海權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實力說話,就如提爾皮茲的風險戰略,讓自己的艦隊達到英國的七成,英國不想兩敗俱傷只能讓渡部分海權,德國正是因爲想這麼做,但還沒有達到七成而被英國打壓……”
楊銳看着凝神細聽的日本人,這對美七成論其實就是日本人搞出來的,想來自己的話已經說到了他心裡,他再道:“世界上所有的國家中,只有美國能挑戰英國的海權,英國在大戰之後真的衰弱了,那取而代之的只能是同文同種的美國,而不是日本,更不可能是中國。而要想改變這一局面,只能是中日合盟,組成真正的聯合艦隊以應對美國的挑戰,要不然英國換成美國,咱們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中日合盟、真正的…聯合艦隊…”伏見宮博恭王感覺心底下有火在燒,他現在馬上就想會東京召開緊急御前會議,討論中日合盟的之事,不過楊銳的話還沒有就此說完。
“中日之前雖然開戰,但都是歷史舊怨,這些總是要放開的,要不然敵對一輩子,彼此消耗最終便宜了白種人。此戰過後,作爲日俄戰爭的報酬,朝鮮、東北的經濟利益貴國可以保留;以後我國獲得關稅自主,貴國可以獲得關稅最惠國待遇,現在的歐美佔領的市場由我們兩國瓜分,誰多誰少,憑本事競爭;而俄屬遠東地區,這一百多萬平方公里,可以承認貴國存在獨佔的特殊利益,並且可以移民。”
楊銳說到這裡,旁邊幣原喜重郎欲言又止,楊銳見此笑道:“皙子說海上都歸你們,陸地的歸我們,這只是一個大概劃分。貴國若真要獲得整個庫頁島,那就要出兵到我國西域。俄國在遠東交通不便,但是在中亞交通卻比我們便利,到時候他們在中亞屯兵百萬,就看貴國能出多少兵了,還有以後兩國軍隊對峙在西域,貴國也要出力,這樣才能算公平。”
“西域?”博恭王本想說新疆,但他知道中國把這個名字改了。
“是啊。西域。往西交通不便,很有可能我們佔了俄屬遠東,而西域卻被俄國搶去一大半,那地方黃沙漫漫、路途遙遠,不說打戰,就是行軍過去也很艱難。”楊銳道。“有的時候我其實很擔心外東北的收回還補不上西域失去的土地。但是,爲了石油,這也就算了。”
“石油?!”楊銳隨心一句,不想伏見宮博恭王和幣原喜重郎兩人身子都一震,和歷史不一樣,九年前日俄簽訂合約,庫頁島南部並未割讓給日本,日本也就未曾在島上勘探,這庫頁島之前雖然有油,但已經枯竭,而俄國幾年前的勘探只是探索性的,並無成果。隨着戰艦鍋爐大規模使用石油,海軍大國都開始關注並尋找石油礦產,伏見宮博恭王出身海軍,自然對石油銘記在心。
“外東北畢竟不是我們的地方,石油是有,但儲量只能根據經驗推測,就是由我國地質學家……發現南洋油田的丁文江先生,他認爲外東北地區有大約十億到二十億噸石油,當然也有可能會更多,這些石油雖然埋藏的較深,但還是有開採價值的。”楊銳一提丁文江,日本人神色就是一緊,正是此人當初判斷延長石油沒有開採價值,美國人勘探之後真的放棄了,而在南陽盆地,他在當地轉了幾天,很快確定這地方有石油,勘探打井真發現了油田,只可惜這油田最終便宜了美國人。
“爲了補償,外東北地區的石油可由我們兩國合資開採。”楊銳人畜無害的笑。“不過,到時候在俄國軍隊出兵到蒙古一線的時候,貴國要出力。”
“閣下之善意,在下一定轉告內閣,並極力促成中日合盟。”伏見宮博恭王道。他腦子裡一直在轉着‘海權、真正之聯合艦隊’‘丁文江、石油、十億二十億噸’這些東西,生怕一不小心就漏了內容。草草的行禮道別後,後日談判一結束,他起身趕赴日本——這不是京城談判代表能決定的事情,這關係到日本未來幾十年的國策,國內應該馬上召開御前會議,商討中日合盟的具體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