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第二十七章 英雄

雖然有一些不完美,比如有近四萬發子彈在半途就拋棄了,但是飛艇的安全抵達,從此宣告復興軍空中補給線的建立。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在航線熟悉之後,每次補給九噸物質,每月補給八到十次,那麼缺槍少彈的嚴州根據地還是能支撐下去的。

楊銳是第二天一早收到飛艇成功抵達嚴州的消息,其實按照他的交代當天夜裡就要報告他,不過嚴州那邊因爲着陸時的折騰,還有丟失軍火的插曲,電報來的較晚,此時楊銳已經睡着了,所以陳廣壽便把電報在手上壓了一壓,等第二天早上再彙報給楊銳。

楊銳剛起來的洗漱的時候,陳廣壽就在一旁把昨日晚上的那些事情想他彙報:

“嚴州來電:客人到達,一切順利,運輸之貨物因爲特殊情況拋棄部分,但並不在敵人防區內,已經派人去搜尋運回;

總後來電:他們建議三個月之後開建第二艘飛艇,以確保嚴州補給正常;

教育會昨日和美國駐清公使及學務大臣達成協議,庚子退款教育會將獲得其中四成,用於赴美留學;

同盟會黃興等前日發動欽州起義,此時正在欽州、廉州與滿清鏖戰;

俄國來電:連通寬城子的鐵路俄國估計無法投資,但是可以說服俄國對鐵路給予外交支持……”

聽到這裡,正在刷牙的楊銳一口水吐了出來,然後道:“詳細!”

早上的報告只是一些標題性新聞,如果哪一件事非常重要,那麼楊銳就會讓陳廣壽詳細的說。聽聞楊銳要詳細內容,陳廣壽便馬上翻開文件後面的詳情,彙報過來。

按照朴茨茅斯協定,日俄兩國協約簽訂之後將在十八個月內撤離己方軍隊。歷史上合同的簽訂是9月5日。但現在,因爲刺殺的關係,8月23日雙方就簽訂了條約。也就是說,1907年4月23日。兩**隊必須全部撤離整個東北。4月23日是一個時間點。7月30日又是另外一個時間點,在這一天日俄將簽署協定。互相承認勢力範圍。楊銳雖然不知道日俄協定的具體時間,但是他知道日本一撤軍,那麼日俄、英俄協定很快就會達成,這其實就是後來一戰的陣營劃分。一戰怎麼劃不是現在要考慮的事情。但是趁着日本撤軍,把安通寬最後一段鐵路申請下來纔是正理。過了這一段不清不楚的時間,一旦局勢明朗,那麼俄國也未必會支持鐵路接到長春。

復興會派到德國還是陳去病爲主的一幫人,他們之前因爲哈爾濱沙皇大學覲見過一次沙皇尼古拉二世,因爲尼古拉二世是龍年所生,其進獻的一條兩百公斤的金龍大獲尼古拉二世的讚賞。而後,龍心大悅的尼古拉二世勒令俄國財政部專門撥款五十萬盧布建設哈爾濱沙皇大學。不過雖然俄國人撥了五十萬,但是陳去病還是要對各層官員打點的,最後覈算下來發現。花去的錢比撥下來的五十萬還多。當然,這些打點主要是爲了日後鐵路的事情做鋪墊。

日俄戰後,俄國的軍費高達二十多億盧布,雖然沒有支付鉅額賠款,但是國內的動亂和惡劣的財政狀況還是讓沙皇焦頭爛額,同時在歐洲的借貸也不順利,直到去年下半年才接到一筆六億盧布的貸款,算是稍稍緩了一口氣。可即使如此,俄國的財政收支還是不樂觀,後續的借貸仍然無從着落。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沙皇投資新建一段鐵路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錢建,因爲鐵路跨越日俄兩國勢力範圍,估計都會讓彼得堡的某些人驚慌失措。

局勢雖然如此,不過和復興會扯上關係的是俄國的強硬派別佐布拉佐夫一夥,俄國雖然戰敗,但是神聖團的勢力並未損失多少,有他們說服出面說服滿清同意把這條鐵路交給通化鐵路公司還是不難的;除了俄國,美國也將在其中起一些作用,自從日本接管南滿後,‘南滿僅爲日本人所有’的口號就喊得極響,通過差異性的運輸政策和關東州的偷稅優勢,他國的商品輸入急劇減少,美國的棉布的銷量在去年不但沒有增加,還減少了一億多碼,忍無可忍的美國棉紡公司和在中國的美國商人呼聲一片,不斷的像國務院抱怨。在這時,如果安通梅鐵路修到寬城子和俄國人接軌,那麼美國人一定會給予全力的支持。

俄國的遊說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始,但是在那邊的遊說人員已經把形式看的很清楚,而美國那邊,去年年底安通梅鐵路的股票就漲了五成,不過這些股票大多被抵押裡,交易所裡有價無市。陳廣壽把俄國那邊的事情彙報完之後,楊銳一時沒作聲,03年的時候審批安通奉鐵路,自己算是取了巧,當時列強都反對俄國人,而日本人爲了大義並且勝負未分,所以也沒有阻攔。但這一次的形勢就不同了,不但要抵擋住日本的抗議和各種小動作,還要獲得戰和不定的俄國支持,再加上滿清朝廷的態度,這事情着實難辦。

“鐵路什麼時候通車啊?”楊銳先放開接軌的事情,問了現在安通梅這一段的情況。

“就在這個月底,其實其他的地方都修好了,就剩下大嶺溝隧道沒通了。”陳廣壽道。

“還沒有挖通嗎?”這個隧道楊銳有些印象,全長四百六十五米,設計的時候認爲能在06年陽曆年底鑿通,但是一直到農曆過年都沒能完成。據說隧道挖進去幾十米就是遇到了滲水,而後就只能邊抽水邊挖,可越到裡面石頭就越是鬆脆,挖不到多遠就塌方,人是死了不少了,預算也一直加,要不是這是必經之道,鐵路公司都想着繞路了。

“還沒有,東北那邊報告前幾天剛發生一次塌方,幸好沒死人。”發給楊銳的信息很多,但是那些不緊急不重要的他一般不看,倒是陳廣壽對此很清楚。

“那就去了再說吧。”楊銳把鐵路的事情先壓下了。他想親自去看看通化那邊的情況之後,再確定對日本的態度。到底要多軟?到底能多硬?還是要看自己的軍工和軍隊,這些東西雖然在簡報裡有,但是楊銳還是習慣親自去看一看再說。數字他是重視的。但是他不完全重視數字。“你記一下。”楊銳手擡了起來,思考着道:“這個月二十五號之前。務必要要催促我對這條鐵路做出決定,我怕我越瞭解就越是猶猶豫豫,把事情拉後了。”

“是。先生。”陳廣壽本子上寫了幾句,只把這件事記下了。

“還有。程莐等下要去醫院,你跟着去一下,還有秋瑾那邊待我問好。注意別耽誤時間,十一點鐘的船。”楊銳又叮囑他另外一件事情。秋瑾他之前是想見的,但是現在卻一點也不想見,而且她是在公共租界,爲了安全計。他不想去拋頭露臉。

因爲上午沒有事情,無聊之下他便去了農民講習所轉了一圈。爲了有更好的掩護,講習所設在同濟大學堂的旁邊一處學園,這裡基本是全封閉的。軍事化管理。因爲楊銳時間抓的緊,第一期學員已經畢業了,現在在上課的是第二期。

他到了講習所的時候正好是在上課,幽靜的校園內都是老師們的講課聲,楊銳沒去打擾學生們上課,只是在操場上走了一圈,負責的講習所的王小霖不明白楊銳是什麼意思,忐忑的他把學校的事情事無鉅細都彙報了一遍。

楊銳只是來這邊看看而已,滬上這邊農民講習所是他最爲關心的地方,講習所旁邊的同濟大學堂也是他關心的地方。一個制國的學校,一個是強國的學校,中國以後的很多大人物就在這兩所學校裡面。

“學員都還習慣嗎?”在王小霖說完,楊銳關心的問道。

“都很習慣,就是有些學員身體太差,軍訓的時候受不了那個強度。”學員上課之前是要軍訓的,這其實也是教育的一部分。

“身體太差,那就吃好一些。強度不能降,縛雞之力的書生可幹不好革命。”楊銳說完軍訓,又問道:“他們的思想狀況怎麼樣,能跟得上拍子嗎?”

“能,絕大部分能。”王小霖說的很客觀。

“跟不上的主要是什麼情況?”楊銳追問。

“主要是認識不到農村革命的重要性,這些人都已經教育過了,不是什麼大問題。”王小霖知道楊銳喜歡瞭解細節,再詳細道:“其實最主要的是很多人怕和農民不好打交道,認爲他們不明事理,遇到難事只知道求神拜佛,對於革命並不熱衷。”

聽聞是這個,楊銳倒是放下心來了,“他們培訓完就會知道,運動農民不是去運動那樣的農民。能吃飽飯的誰還有空革命啊。”想到這點,楊銳又擔心另外一個問題,“學業快完成的時候,等大家知道我們要運動的是一些農村流民和邊緣人員,你就要注意學員的思想變化。有些人心裡面還是假仁假義那一套,認爲不殺人也可救人,更認爲和那些人打交道掉了革命黨的身份。上課的時候一定要讓他們明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而是有組織、有目的的殺人放火。如果不能明白這一點,革命難以成功。”

楊銳說道‘殺人放火’的時候,聲音忽然高了一些,一股戾氣從中透露出來,只說得王小霖心裡一驚。他忙道:“是,先生!”

楊銳隨後又交代了幾句,而後纔出了講習所,到了同濟大學堂的校園,他準備步行穿過校園然後再渡江到法租界。和幽靜的講習所不同,大學堂的校園是喧鬧的,鬆軟泥濘的操場不少學生在打板球,這是學堂教授爲了改變‘安靜羞澀’的中國男孩特意從聖約翰那邊引進的團體遠動。楊銳看着那些打板球的學生,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棒球,但似乎這兩種運動又不一樣,當然,這兩種運動他都不怎麼熟悉。

運動雖然不熟悉,但是運動的熱情是熟悉的,只見一個投球手投球之後,被擊球手準確的擊中,球高高飛起,最後落在了場外。於是十幾個隊員都扔掉木棒。齊聲歡呼。看到這些學生歡呼,楊銳不自覺的笑了起來,這是他喜歡看到的場景,雖然每當看到這個場景都會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老了。畢竟。他每天躲在陰暗的屋子裡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反倒無法再有無憂無慮的生活。

楊銳在十點半鐘上了通化輪船公司的船,他上船的時候程莐已經在那裡了。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一場。待到旁人都走開,他問道:“哭了?”

程莐點頭。楊銳再道:“人活着就好,哭什麼哭啊。”

“我……我覺得我在你身邊什麼也做不了。秋姐姐那麼都爲了革命流了血,我也要……”似乎是見了秋瑾,然後被震撼到了,程莐只覺得自己應該爲革命做些什麼。

“你要什麼?”楊銳反問,“殺了一個慈禧都天下大亂了,難道還想殺了光緒?”楊銳的話讓程莐一怔。“我們對滿清的每一次打擊,都會滿清的警覺提升,應對辦法變多。可以說,每進攻滿清一次。他們的防備就強上一分。現在最要着緊的就是提升我們自己的實力,而不是去打擊滿清,革命還是水到渠成的好。”

“可是……可是我覺得什麼都沒有做,便是做了,也是讓革命變成這樣,還犧牲那麼多同志。”程莐在聽聞秋瑾說到紹興那邊的事情的時候,很是愧疚自己那一槍給革命帶來鍾枚大的損失,要是慈禧沒死,那很多同志都不會死了。

“有些事情,早出現比晚出現好。”楊銳感覺到了她的內疚,但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就事論事,“如果慈禧沒死,那國會就開不了,國會開不了,那麼大家就看不懂國會那一套騙人的把戲到底是什麼摸樣。中國不是開國會能救得了的!”

“可其他國家都是開國會的,包括俄國也開了國會,這難道有錯。”沒有整肅過的人和整肅過了的人就是不同,幸好這是是私下,要是這話說在外面影響就不好了。

“沙俄的國會是一個擺設,沒有什麼意義。其實國會是一個大家談判扯皮的地方,它的前提是互相遵守約定,相互遵守約定的前提是互相平等,你看中國人什麼時候平等過?他們看人都是先看排場,再看衣裝,最後還要打聽‘什麼來頭’。這是普通的,更有些人講究成王敗寇,只爲勝利者歡呼,不對無恥者鄙夷。你說,這種文化下能好好談判,談判之後誰會遵守約定?”爲了自己的女人不出去搗亂,私下裡楊銳只得做程莐的思想工作,不過這種時候很少,今天看到學生的青春勁頭高興,楊銳的便把話說開了:“沒有契約精神,國會開了也白開,民主立了也白立。這是經濟決定的,也是文化決定的。想想那些搶糧食的饑民,契約能養活他們嗎?對於他們來說,民主值多少糧食,能填飽肚子嗎?還有儒家的親親,人是分等級的,同鄉和不同鄉不一樣,五服之外和五服之內不一樣,嫡親和不嫡親不一樣,正室和偏房不一樣,男子和女子不一樣。這就是所謂的規矩。這樣的規矩下,大家還能夠守約?”

“可不開國會,這些情況就無法改變,只有……”在楊銳並不強壓,只是說理的情況下,程莐回答的傻話一向不少,楊銳不怒反而很高興逗逗她。

“民主是一種需求,而不是一種道德。它不是被要求出來的,而是自己生展出來的,等大家有了錢,不餓肚子,吃飽穿暖有餘錢,自然會要開國會求民主。但那是以後,很久很久以後。我們現在最多隻把這個架子搭好。”楊銳說的以後是很久很久以後,只不過程莐沒有聽出來。

“那這不是和中山先生的軍法之治、約法之治、憲法之治一樣嗎?要是這樣的,那我們和同盟會……”程莐終於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這是她期望的。

“和同盟會合作,不如跟滿清談和。”楊銳忽然有些不高興了,來了這麼一句氣話,“孫汶是通過變換法律來實現憲政之路,既然可以變換法律,那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程莐早就發現楊銳對同盟會有很大的怨念,但是她不明白這是爲什麼,“爲什麼你對同盟會有那麼大的意見?他們最少還是革命的。”

“道不同不相爲謀。復興會和同盟會雖然都是革命,但是所認可的理念完全不一樣。再說合作都是互求所需。同盟會有什麼是我們要的?他們在欽州那邊能成什麼事情?”楊銳說話的時候只看着程莐的臉上,自己則是欲恨不能的神色。只覺得這個女人腦子裡想的還是民主平等那一套,這不單是因爲孫汶的蠱惑,還在於她生長的環境。檀香山雖然不是美國本部。但是最少也是按照美國模式管理的。也許,要讓她去美國的貧民窟裡面看一看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民主和平等。

“秋姐姐說同盟會黃興等人在欽州一直堅持抗清。但是糧餉皆無,孫先生雖然在海外籌款,但是所得極爲有限。她希望我們能夠支援同盟會。”程莐不知道楊銳心裡想的什麼,但秋瑾說的事情一直記着。剛纔話題岔到了國會上,現在才提出來。

“那不可能!”楊銳回答很肯定。同時也肯定自己對秋瑾的判斷,她活着就沒好事。

“難道我們就見死不救?”程莐忽然感覺楊銳有些不近人情。

“爲什麼要我們救?我們沒有這個義務。”楊銳反問。

“可大家都是革命者,都是爲了推翻滿清啊?他們之前還支援過我們。”程莐力勸道。

“杭州舉事的時候同盟會不請自來,我不認爲那是支援,更是來蹭名聲的。再說照中國的規矩,造反成功之前。都是造反的這些人先火併,殺出一個人頭落地,或者是造反成功之後,大家爲了奪天下再殺一個血流成河。由此說來。同盟會不但不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我們的敵人,你見過資助過敵人的嗎?”楊銳語言平靜,但敵人這一個詞用在同盟會身上讓程莐花容失色,她想不到楊銳會說出這樣的話。

“竟成,這就是你一直不喜歡同盟會的原因嗎?”程莐顯然被嚇到了,她無法理解中國權力鬥爭,不過事實確實如此。革命只是一種美稱,說到底就是造反。

“我只是認爲復興會沒有幫助同盟會的義務。你用見死不救來質問我,搞得好像革命黨的損失是我造成的一樣。這難道不是舉事發動者的責任?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那次同盟會遵照了這個原則?那次舉事不是因爲糧餉不夠失敗的?他們只是把舉事看作是一種提升名望和影響的手段而已。死的人越多,活着的人似乎就越革命。說到底,這是拿革命者的血來擦自己的衣服,人越死越多,衣服越擦越紅,然後穿着這件鮮紅的衣服就可以出去招搖撞騙了。這就是同盟會舉事的邏輯,也是革命領袖爲什麼有那麼高聲望的原因。復興會不會支援這樣的舉事,也不會交好這樣的領袖。”楊銳這一次的話語甚是殘酷,只把某些人臉皮拔的一乾二淨,程莐的臉上青青白白的,咬着牙沒有說話。

船艙裡安靜,船外面卻是熱鬧,此時輪船正開在黃浦江上,頭等艙的位置很好,掛着白色窗簾的玻璃窗外,隱約的能看到外面的穿梭的航船,一些洋輪的汽笛聲也透過玻璃傳了進來。楊銳見程莐不語,又道:“前年去日本的時候,我還有過支援同盟會的想法,但是他們自己拒絕了。現在看他們接連不斷的舉事,我倒覺得他們當時拒絕的好,要不然一舉事就問我要錢,我錢給了舉事失敗,那是因爲滿清太狡猾,我沒給錢舉事失敗,那是因爲我見死不救。橫豎說到底,就是組織舉事的人不但不要承擔責任,反而是革命英雄。我真不明白爲什麼會是這麼一個邏輯?”

“那是因爲大家都不敢做的時候,有人敢做。所以不管成功失敗,做的人都是英雄。”一直被楊銳笑話智商太低的程莐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很讓人驚訝。

“我只希望這樣的革命英雄越少越好。不管死了的,還是活着的。”楊銳最後沉聲說道。支援同盟會的談話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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