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美堂來美國二十多年,對美國西部的各項建設有切身感觸。他點點頭,說道:“對,我們也要像美國一樣。”
楊銳卻是會錯了意思,說道:“不。不。要像日本一樣。”
司徒美堂奇道:“美國和日本有什麼差別?”
楊銳道:“美國是民主國家,推行個人資本主義,日本是集權國家,推行國家資本主義。”見司徒美堂對資本主義這個詞不是很瞭解,又解釋道:“美國是有錢的人多,懂技術的人也多,日本是有錢的人少,懂技術的人少。美國可以讓那些有錢人去僱傭那些懂技術的人,再招些工人,去辦工廠、修鐵路、開礦山,然後讓它們互相競爭,擴大規模,降低成本,這樣美國就能富強起來;而日本呢,錢少人少,所以就要政府出面,集中資金和人才去辦工廠、修鐵路、開礦山,只允許一家、幾家公司去做這些事情,如果不這樣,錢和人都不夠,上不了規模,最終事情辦不成。我們中國雖然大,但是情況和日本類似,要想富強就要集中財力人力去做這些事情。如果學美國搞分權,那麼大家財力人力都很小,辦不成什麼事情。”
司徒美堂雖然只讀過幾年私塾,但爲人好學,前些年更在美國海軍軍艦上工作,遊歷各國見識不少,見楊銳說道集權自然想到美國所提倡的民主,問道:“竟成,日本國體和美國確是有差異的,日本是有皇帝的,美國沒有皇帝,只有總統。莫非竟成是想……?”
楊銳這是第二次被人問到這個問題了,大笑不已,“集權不一定要當皇帝,當了皇帝也不一定要集權。集權之下民衆會失去一些權利,但在民主之下很多東西也無法得到。司徒兄,你看看現在的美國,看上去你做什麼都可以,甚至可以當總統,可以真的可以嗎?集權是水泥牆,告訴你此路不通;民主是玻璃牆,看上去能過去,其實過不去。我們最關鍵的要看這個政府爲什麼人服務。看看美國吧,那些被刺殺的總統:林肯、加菲爾德、麥金萊他們都是和有錢人作對,打算更好的服務百姓,可結果呢?”
美國的總統率陣亡率之高,據說超過二戰一線士兵。當然,按照後世的某一種觀點,這些總統的被刺似乎都與美元的貨幣權息息相關。楊銳此時沒有心思考慮那麼多以後的事情,只在想今天或者最遲明天要帶着司徒美堂去哈特福德見容閎,商議好人才計劃的細節。楊銳的話給司徒美堂帶來一些以往沒有的思考,他徹底沉默了,試圖弄明白一些問題,以至他在去哈特福德的路上一直在沉思。
容閎對楊銳的去而復返很是驚訝,對此楊銳只好描述了一下自己荒唐狼狽的在美國東西海岸來來回回的傻蛋行爲,引起他的大笑。對於司徒美堂此人在交談之後他也很是喜愛,感覺其人坦誠可信,尊師重教。於是三人主要商議軍工人才計劃,按照容閎的估計,通過一些關係手段安排人員去兵工廠實習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不能確保這些人可以拿到工資,在美國排華的大背景下,如果拿工資的話那麼勢必會被兵工廠工會所排斥。也就是說,這些人員的開銷必須我們負責。
司徒美堂道:“現在華人每天的收入大部分在一塊錢以下,如果要付工資,那錢可就不少了。我建議還是動員大家不要工資,平時只發一些生活費就行了,這樣能節省資金。”他說的是美金,司徒美堂常年混跡華僑之中,對他們的收入很是清楚。
楊銳知道他是爲了革命着想,可以如果對這些人不予以優待的話那麼後面的人不好招聘,對此反對。“不行。有道是千金買骨,如果對這些人不好,那後面還有有誰敢來?我看這樣,普通人員工資每天一塊,技術好一些的一塊半,最高不超過兩塊。具體的工資標準有純公來決定。”
對楊銳的決定容閎滿心贊同,“竟成此爲謀國之言啊。好!好!”說着拿出一張紙,上面寫滿了英文,他說道:“竟成走後,老夫還是做了些工作。目前有一家兵工廠是確定可以接收人員的,只要不搶白人的工作,進去是沒有問題的,人數在一百名左右。”容閎多年以前曾經賣過格林機槍給李鴻章,所以在和兵工廠還是有些關係。
“這一百人的工作和槍炮生產有直接的關聯,非要進兵工廠不可。但兵工廠的有些工作,機械廠也是有的,所以可以安排在機械廠,在那裡人數可以多安排些,我認爲三百人左右是合適的。人員的組織就要看基贊那邊的速度了,這些人員全部集中到哈特福德選聘,我估計第一批人進入工廠的時間在明年四月前後。至於工資,我建議還是每人每天一塊,加上給工廠和白人師傅每人每天各五十美分培訓費——當然給工廠和白人的我會盡量減少——每人每天需要兩塊。四百人一個月需要兩萬塊,八個月則需要十六萬塊。因爲這四百個人不可能全部在四月份進工廠,所以初步估計第一年的預算最少不低於十萬美金。第二年則需要二十四萬美金,第三年則更少,估計十五萬美金就夠了。”
容閎說完,楊銳除了感慨錢多之外,就是想了幾個月現在終於看到了兵工廠的曙光。當下說道:“好。錢雖然不少,但是兵工廠終於有希望了。我今天就發電報到國內要求先匯一萬美金過來,作爲計劃的前期籌備費用,錢將匯到純公的賬戶上,財務的支取由純公負責。”鍾觀光跑鐵路十萬兩花了六萬,還剩了四萬兩,楊銳打算把這筆錢侵吞爲革命所用。一萬美金也就是一萬兩出頭一些,剩餘的兩萬多兩將用在通化的軍隊上面。
接下來的事情就由容閎和司徒美堂商議了,其實主要是容閎按照入廠要求給司徒美堂一些選人的標準,好讓他在洪門各個分堂選人。事情比之前設想的順利,他過來的時候還怕被司徒美堂打出去呢。其實這洪門兩百多年來一直在主導反清復明的,司徒美堂組建的安良堂入會問答的第一句就是:“入會何事?”回答則是:“反清復明。”可以說清末鬧革命找洪門是找對人了。也正是因爲如此,在楊銳回三藩市動身回國的時候,司徒美堂提議同行,因爲洪門的總堂就設在那裡,他要把楊銳引見給洪門的大佬們。整個美洲只要有華僑的地方都有洪門的堂口,想到可以更廣範圍選擇人員,楊銳欣然答應。
再次辭別容閎,楊銳和司徒美堂在紐約稍作停留,於1月2日到了三藩市,此時鐵路的測繪隊已經出發了,在陳宜禧交代的地方拿到了船票,是週日晚上的船。他還要在美國呆五十個小時。
對於洪門的印象主要是來自於劉德華的一部片子,當然,不說片子需要藝術性改造,只說這一百年的變遷就有很多不同。楊銳在三藩市沙加緬度街的洪門總堂忠義廳乾坐着,司徒美堂已經入內很久了。
“大佬,此人叫做楊竟成,是復興會的魁首,不知道怎麼找到弟子,邀弟子一起反清革命。弟子見其爲人誠懇可信,當下就同意了。他求洪門不爲錢款,不要死士,只要人才。”洪門總堂內,司徒美堂再向各位大佬交代楊銳的來歷和目的。
“人才?要何樣人才?”大佬中的前輩朱三問道。此人是洪門老一輩人物了,現在雖然已經不管事,但遇有大事也還爲新人蔘謀指導。
“楊竟成謂過幾年要在國內建一兵工廠,製造槍炮以待時機成熟時作反革命。所以要弟子幫其找三四百讀書之人,在美入廠實習學造槍炮之術。他已聯絡香山人容閎,由其聯繫美商,負責安排人進廠實習。爲求諸人安心學習,其還每人每日發一美金,錢具有復興會出。”雖然已經參與其中,司徒美堂現在說起來還是有些詫異,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作反的。
大家對此也都感覺怪異,一同深思起來,總堂大佬書記唐瓊昌說道:“此人來歷可靠嗎?”
司徒美堂從身上拿出那本《革命軍》,雙手遞過去道:“來歷可信,確實是反清人物。此書爲其會中人章太炎、鄒容所著,字字排滿,句句革命。弟子還見了此兩人寫給他的書信兩封,信中都有詩作贈於他。”
書記唐瓊昌結果書翻看一會,點頭嘆道,“真是有學問之人啊!此兩人是否也來美?”
司徒美堂想到楊銳所說章、鄒兩人之事,也是嘆道:“沒有赴美。此兩人爲豪傑之士,此書即出,便爲滿清所忌,通緝之,兩人不躲不避,在滬上租界具被抓入獄。其中章太炎謂,要在法庭.上和清廷對辯,看其有何理由統治中國。”
司徒美堂此言一出,總堂大佬黃三德說道:“如此勇氣,實爲反清豪傑之士。我洪門反清兩百餘年,自今不忘其本,復興會之事,我洪門當鼎力阻之。”朱三和唐瓊昌對望一眼,也一起點頭。
忠義廳裡,楊銳已經喝乾第三杯茶了,下人招呼到時很周到,只是司徒美堂一去不回。正忐忑間,只見門裡傳來笑聲,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哈哈,楊會長久候了,三德怠慢,三德怠慢。”
人未至聲先到,待出來一看卻是一個長相斯文俊朗,眼眸卻深邃黑亮的中年男子抱拳而出,後面跟着其他兩人,司徒美堂也在其中。楊銳不敢怠慢,也起身抱拳行禮。司徒美堂在旁邊介紹道:“這位是我們洪門總堂總理大佬黃三德。這位是前輩大佬朱三,這位是總堂文書唐先生。”
洪門裡面都是大佬,個個都不好得罪,抱着這樣的心思,雖然奇怪總堂總理不是個滿臉橫肉的肌肉男或是刀疤男,楊銳還是以後輩身份見禮。“後輩楊竟成,難得有緣見到各位大佬,真是三生有幸。”
總理黃三德也不踞傲,客氣的請楊銳坐下。“楊會長,早先基贊已經將貴會計劃告知於我等,洪門反清兩百餘年,矢志不渝。復興會之事就是我洪門之事。”
聽到他這麼爽快的支持復興會的人才計劃,楊銳連忙稱謝不已,許諾道:“不敢當會長之稱,大佬叫我竟成就好。今日得大佬相助,來日復興會必當回報。另外此事關係重大,竟成懇請大佬代爲保密。最好除在座各位外,不再外傳。”
此言雖有些無禮,但幫會出身的黃三德不以爲意,聞言微笑起來,“好。好。今日之事除在座之人外,定不傳第六人之耳。竟成不要客氣,只要是反清,那就是洪門分內的事情。黃某所做,只是國,不爲私。”
難得見到如此愛國的大佬,楊銳端起茶杯說道:“我漢人志氣兩百年來終究不滅,反清可成,復漢有望。小弟在這裡以茶代酒,敬各位大佬。”說完就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