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提着一口氣,舉起手中的長刀,後面的人都靜靜的把手裡的兵器舉起來,步槍、長槍、長刀,對面也是舉起了五花八門的武器,這像是一個儀式一樣,也是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眷戀。李忠奇“啊——”的一聲大吼,手持大刀奔跑過來,楊旭苦笑了一聲,邁着沉重的步伐迎了上去,身後的人拼勁餘力,上前迎戰。
扈小三就是爲數不多的鄉勇,手持着長槍一邊往前猛刺,一邊看左右的隊列,長槍兵脫離隊伍就是氈板上的肉,前面一個持刀的流賊發瘋的衝過來,扈小三臉上不停的抽搐,但是手卻是直直刺了過去,那個流賊直接被扎個通透,拔了半天蠟杆終於承受不了負擔折斷了,剩下不足一米的毛刺,自己也想過逃跑,但是跑了縣衙肯定饒不了自己不說,活都沒法活下去,家裡人也跟着完了。現在僥倖活下來就能拿五十兩銀子,自己就是二十年不幹活也夠花了,哪怕自己死了,縣老爺說除了五十兩銀子還能養着咱家,這就夠了,家裡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和自己的婆姨還有老父親再也不會受凍捱餓了。估計寧死不退的兄弟們也是這個想法,活下來全家能吃飽喝足,死了家裡人能吃飽喝足,總比挨餓受凍強。最重要的一點楊縣令說話算數,周圍的長槍兵越來越少,隊伍不成形,身邊的顧大勇被側邊上來的流賊直接一刀砍死了,自己開始不安全了,正想轍自己的胸口一陣涼意,低頭一看光亮帶血的刀已經穿透了自己的胸膛,算了,活不成了,就是旁邊這個矮個子捅死自己,忽然覺得不甘心啊。扈小三把手裡的半截蠟杆乘着最後一口氣狠狠的扎進流賊的脖子,轟然倒地,這老天,真藍!
趙二龍帶着自己班的幾個人,長刀已經被砍的捲刃了,還是鋪天蓋地的流賊涌過來,自己是趙家甸的,說起來還是大輩,趙河叫自己二叔和縣老爺同一輩,管縣老爺叫六哥呢。之所以死心塌地跟着縣老爺幹,爲什麼,從小時候記事起就沒吃過幾次飽飯,終於一天在村裡看見當時的楊典史訓練家丁,自己和父親好說歹說,自己跟着楊六哥幹了。從那天開始基本上每天吃肉,吃飽飯那是正常,原來地主家吃的細糧,自己常常吃到飽,家裡也好了,原來的破衣爛衫現在都是新褂子新襖,以後自己可能吃不到了。原來楊旭教的刀法現在都累的走形了,好想歇一歇,前面又是兩三個人過來,趙二龍不禁笑了,流賊動作遲緩,一看就是做農活的,以前碰到這樣的人壓根摸不到我的邊。迎面大刀劈過來,趙二龍挺刀擋住,但是第二刀隨之而來,後退、卸力,反手撥刀格擋,很簡單的套路。但是自己太累了,手腳已經不是自己的,眼睜睜的看着長刀直接砍到自己的持刀的胳膊上,一陣血光飛起,自己的胳膊被整齊切了下來。擋住的大刀失去了阻力,順勢劈頭砍了下來。
一陣大風帶來了絲絲涼意,盤旋的烏鴉和老鷹俯視下面的修羅場,都在期待尋覓一口食物,唯一不同的是死的還是活的,太陽的失去了應有的光芒,餘下的被烏雲遮擋了大半。
楊旭撥開身上的屍體,隨手撿到一把大刀,當做柺杖支起身子,整個縣城外如同寂靜的曠野一般,沒有聲響,更沒有生命的感覺。喉嚨裡像是塞了棉花,怎麼都說不出話來,渾身如風燭殘年的老人,沒有力量只有無盡的疼痛。當李忠奇倒地之後,流賊立刻散去了,楊旭不知道他們奔向哪裡,只知道自己贏了,隨後最後幾個站立的人轟然倒地,包括自己。
滿臉的泥垢被淚水沖刷出一條條的溝壑,楊旭一拐一瘸的遍查屍體,有沒有活人,楊旭甚至不問是己方還是敵方,只求一個活人來證明自己活着。忽然一個難忍的咳嗽聲,楊旭尋聲探過去,終於從一具屍體的下面發現了一個活人,居然是朱成,楊旭不知道是苦還是笑,朱成難忍的咳嗦,鮮血不斷從嘴裡飈出,楊旭把上面的屍體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挪開。
朱成滿臉的痛苦看着楊旭,“我快要死了吧!”
楊旭仔細觀察了一下,朱成身上七八條深的傷口,楊旭趕緊從身上摸出來抗生素,急救帶一類的零碎,後世的藥品沒剩多少了,全部打進朱成的身體裡。
又是一聲難忍的咳嗦,微微的擡頭看着楊旭,艱難的說道:“大……人,我不是……孬種,是吧!”
楊旭哽咽着回道:“你當然不是孬種,你是好樣的,是條漢子!”朱成努力笑了一下,看起來更像是哭,轉頭昏了過去。楊旭呆呆的坐在旁邊,一動不動。
很長的一段時間終於有人從城牆裡探出頭來,不一會,更多的人走了出來,一個差役模樣的人出了城門口。楊旭艱難的站起身來,招手讓他過去,那人慢騰騰的拿着刀挪到楊旭的身邊,忽然喊道“楊大人!”楊旭定睛一瞧,這不是去鄉寧報信的那名差役嘛!
“趕緊招呼人手,巡查活人,都得我治好了,我有重賞!”
差役是城裡的熟人,很快召集了一批老百姓幫着找活人,冷兵器時代重傷的多,從死屍裡竟然找到了十幾個活着的,不過也是重傷只能躺着。
還有幾個士紳跟着巡查戰場,找個幾個門板把重傷的朱成和傷員們一塊送到縣衙班房裡治病。幾個大戶還挺懂禮,拿了一個當地的擡椅將楊旭一塊送去縣衙。
大堂的案桌裡面明晃晃的掛着一個人,官服上鸂鶒的補子和自己一樣,官帽已經滾到在大堂中間,楊旭下了擡椅,幾個差役不敢說話,上官死了下面獨活,可是大罪啊!那個報信的沒有罪責的差役上前剛要說話,楊旭把他們都攆出去。一拐一瘸的從大堂中間撿起官帽撣了一下上面的土,然後端重的擺在案桌上,擡頭看了一眼屍體,“奉文兄,別來無恙啊!”
然後挪到左邊的文書桌子旁邊的椅子上坐好,歇息了一會,自言自語道:“自殺都不怕,幹嘛不出去殺幾個賊人呢,戰死沙場也比自殺好吧!”楊旭招手讓門口的差役進來,把屍體放下來,又不是秋天當什麼搖鈴。一個老大夫進來幫着楊旭治治刀傷,楊旭自從上次出了一次意外,生怕再來一次,所以穿着絲綢的內衣,現在真是救自己一命。沒有感染,即使刀滑進肉裡也被絲綢拉扯着,減小了一大半傷害。所以後世特種軍隊把絲綢製品當做內衣。
吉州縣令自殺了,後院自然封鎖,本地的差役都是戴罪之身,壓根不敢前往,楊旭待大夫包紮之後,慢騰騰的挪到後院,差役剛纔說趙敘文是異地爲官,所以帶着一妻一妾還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過來,臥房裡趙敘文的妻子也是自縊,掛在那裡,聽衙役們說,那個妾室被趙敘文砍死在院子裡,女兒好像被勒死了。楊旭不禁搖搖頭,踱步回到縣衙大堂。
身上出血過多楊旭出現暈眩的現象,一陣陣的眼前發黑,楊旭掏了三兩銀子差遣吉州縣衙的衙役跑到鄉寧給趙河趙典史送信,讓他帶人過來,說完終於堅持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待楊旭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溫暖的牀上一隻溫暖的手始終牽着自己,睜開眼鏡的一個面孔就是自己妻子的那張滿是關懷的臉。看到楊旭醒來,張月菀終於放下心來,臉上遺留的淚痕透漏着擔心。楊旭緊了緊手中的小手,臉上努力擠出笑容,清了清嗓子,“我在哪呢?”這臥室的裝飾完全是陌生的模樣。
“吉州的縣衙!”張月菀左右望了一眼。
楊旭拉着她的手往懷裡帶了帶,“你怎麼來了,不是讓趙河過來的嘛!”
“你還說呢?”張月菀憤懣的說道,“自己傷成這樣,還不通知我,知不知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說着臉上又是氣又是擔憂。
“我的錯,下次一定通知你!”
“還有下次?”張月菀把手一抽,甩手站起來,“你一個文官,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管你什麼事,打仗有武官,你消靜一點比什麼都好,僅此這一次,沒有下次了。”
“好好,知道了,以後絕不摻和這些爛事了,來,媳婦,讓相公抱抱。”楊旭一臉的不正經。
張月菀氣的“噗呲”一下笑出聲來,“你這個人,胡攪蠻纏,不理你了。”說着出門去了,楊旭在身後大喊:“把趙河叫過來!”
很快趙河就到了牀邊,“那些流賊怎麼樣了?”
“我剛到縣城的時候,一些人正在城外砍人頭呢。”
楊旭一臉的疑惑,大喊道:“砍人頭幹嘛?誰幹的?”
趙河有些發懵,“不是六叔你叫的嗎?我以爲是你下令的。”
楊旭想了想一拍牀框,咬牙切齒道:“這是要昧我的功勞,去查,查到誰封了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