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穿着布克兄弟成衣鋪子定製的大衣和鹿崗鎮製作的雙宮絲面料西裝三件套，手工皮鞋擦拭的鋥亮。
四六分背頭，蓬鬆乾燥。
手腕上是山度士腕錶，指頭間戴着一枚刻着希伯來經文的銀戒指，如果細看並且認得希伯來文，就知道上面寫着——當你挽救了一條生命，你就挽救了整個世界！
今天的歡迎宴很隆重，所以趙傳薪不但換了衣服，還弄了點水，將毛躁凌亂的頭髮往後梳理整齊。
別看全場最英俊的男人是姚佳，但要說逼王還要屬知府大人。
亮瞎了新加入公職人員的眼。
蔣健嘀咕說：“知府大人，原來還有這樣一面。”
唐羣英立刻唱反調：“除了皮囊好看些，能打仗些，我看也沒什麼。”
旁邊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不悅道：“胡說，知府大人眉如隼翼，目若朗星，身材偉岸，更兼允文允武……”
小姑娘正是胡二帶來的小靈娥。
“啊行了行了……”唐羣英打住她：“妹子，聽我一句勸，女子要獨立自強，不可終日眼中只有男人……”
“哼……”
趙傳薪來到場中，脫了大衣，狗腿子崔鳳華趕忙接過，幫他掛上。
趙傳薪繫上西裝的黑蝶貝鈕釦，不必像孫彥光那般刻意改變聲線，開口便自帶低音炮效果，且能響徹全場：“諸位久等，你們最敬愛的知府大人回來了。開席前且聽我一言。”
喧譁聲立止，衆人：“……”
趙傳薪開口，靜場效果極佳。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新加入的公職人員卻覺得知府大人多少有些寡顏鮮恥。
趙傳薪在萬衆矚目下，點了一根雪茄。
然後纔開口：“每個被星星吵的無法入睡的夜晚，我都在思考——這個時代，嚴肅而正經的人多如牛毛。如果都是正人君子也就罷了，可偏偏多是道貌岸然之徒。我們臚濱府呢？不去假正經，我們要做真·小人，如假包換的惡人。”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
愛唱反調的唐羣英立刻就出言道：“大人何出此言？”
好捧哏。
趙傳薪早就看出她是個刺兒頭。
但臚濱府需要一個會唱反調的人能站出來。
他一點也不氣，笑着說：“你看清廷，每當與列強發生衝突，總是第一時間告訴人家——我很善良，我是好人，我無害。可換來的是啥？是變本加厲。因爲你好欺負。一個國家，一個地區，需要的不是真善美。惡人當道，好人倒黴，這在佛教中稱爲末法時代。末法時代，就要先下手爲強，你要和大家一起摩拳擦掌。”
唐羣英語塞，無法反駁。
可事實就是如此。
清廷練了多年兵，靡費無數，可每次矛盾中依舊不斷讓步。
讓步能解決什麼問題？
趙傳薪繼續說：“你們或許還沒有發現，巴爾幹地區已經因爲那裡國家的對立和局部戰爭而四分五裂了。塞爾維亞和尼古拉二世眉來眼去，所以奧匈帝國視塞爾維亞爲眼中釘；普法戰爭中，法國割讓了阿爾薩斯和洛林這兩個省給德國，德國很擔心法國會試圖奪回，所以就想跟英國維持友好邦交。然而威廉二世上臺後，大力發展大型軍艦，其快速工業化進程，這無疑在挑釁日不落的海上霸權。
種種原因，英法俄已然隱隱結盟；德、奧則暗中擰成一股繩。
依我看，戰爭用不了幾年便一觸即發。
戰爭導火索，多半由局部摩擦開始，大概率發生在塞爾維亞和奧匈帝國之間。”
趙傳薪的預言是出了名的。
在慈禧和光緒還活着的時候，趙傳薪便預言了他們的死期，通過漫畫形式在海外發表。
這件事在海內外鬧的動靜很大。
趙半仙的名聲坐實。
此時趙傳薪分析國際局勢，讓衆人將信將疑。
畢竟這玩意兒太玄乎了。說不信吧，趙傳薪已經精準預言；說信吧，世界性戰爭能否打響比個人生死更難判。
各人反應不同。
有人覺得事不關己，有人覺得有機可乘，也有人想不通知府大人說這些幹嘛？
不懂就問，楊桑達喜好奇道：“大人，這和咱們臚濱府有何瓜葛？”
趙傳薪樂呵呵道：“沙俄參戰，你說和我們有沒有關係？”
楊桑達喜瞪大眼睛：“這……”
這可太有關係了。
唐羣英不唱反調了。
沒法唱。
趙傳薪忽然猛拍桌子，發出“咣”地一聲。
連碗筷都震的飛起，可把大夥嚇了一跳。
趙傳薪眉目凜然：“麻辣個幣的，上次臚濱府興旺，還是在日俄戰爭時，毛子大肆採購。戰爭一結束，原滿-洲裡經濟立即蕭條，商人紛紛離去。可見，戰爭是能夠發財的。”
我焯……
要發戰爭財？
怪不得知府大人說要做惡人、小人。
趙傳薪擲地有聲：“不但如此，咱們還得提前準備，讓戰火更加猛烈，讓拉鋸有來有往，讓這羣狗東西全部死在敦刻爾克、馬恩河、埃納河，讓尼古拉二世損兵折將，我們趁機把能奪回來的儘量奪回來。”
沒想到，萬萬沒想到，今天剛開局就是高潮。
衆人聽得熱血沸騰，頭皮發麻。
不管在場所屬哪方陣營，但奪回國土是沒錯的。
這一點上，所有人共鳴。
蔣健聲音顫抖：“大人，我們，我們該如何做？”
“怎麼做？好好做！讓伱們幹啥盡力做好。臚濱府俸餉高，你們就當本官高薪養廉了。我知道高薪未必能擋住貪婪的心，但在我的目標達成前，誰敢損公肥私，壞我大事，我將他剁成肉醬！”
衆人心下凜然。
趙傳薪要殺，那可不只是說着玩玩。
蔣健忽然想到一件事：“大人，事關重大，今日人多口雜，萬一傳出去……”
“呵呵……”趙傳薪不屑：“傳出去，該發生的事也是一件不會少。即便傳入尼古拉二世耳中，世界局勢發展至此，已經無法阻擋。好了，開席！”
趙傳薪也不是全無防備，剛剛說話的時候，已經將無關人員趕出去。
留下的都是臚濱府公職人員。
趙傳薪爲何要說這樣一番話？
星月給他分析過，人一旦有了目標，就能減少貪腐避免滋生怠惰。
趙傳薪也從未來的歷史證明，當取得勝利心神鬆懈後，原本堅毅到面對敵人槍口炮口都不動搖的鋼鐵志士，也照樣會腐朽墮落。
所以他故意設定個五年目標，完成前，大家衆志成城，齊心協力，共度時艱。
等過了五年後怎麼辦？
呵呵，到時候還有個奪取土地的機會，再設定一個小目標即可。
趙傳薪坐的這桌，全是臚濱府的老人。
新人沒資格坐這裡。
所以，席間，不斷有人來找趙傳薪敬酒。
“大人，我知道沙俄縱橫幅員遼闊，東西增兵補給不易。可他們若是打完了仗，我們要如何守住奪回的土地呢？”蔣健已經將自己代入角色，敬完酒，站在旁邊不解的問趙傳薪。
趙傳薪伸出兩個手指頭：“第一，守住國土的無非槍支大炮，我們用數年來練兵，造武器；第二，到時候，我會出一個尼古拉二世無法拒絕的條件，迫使他簽訂條約讓事情板上釘釘。”
蔣健面色肅然：“大人高瞻遠矚，心繫國家百姓，下官再敬你一杯！”
說着，舉起酒盅一飲而盡。
他是真佩服趙傳薪。
從一介草莽，混到了今天，言談間便要開疆拓土，虎視何雄哉？
趙傳薪也不含糊，小酒盅一口乾了。
下一個是唐羣英。
唐羣英敬完酒問趙傳薪：“大人，我能問你個問題麼？”
“但講無妨！”
“在權力和女人之間，你會選擇什麼？”
趙傳薪毫不猶豫回答：“我選擇讓我的女人擁有權力。”
唐羣英：“……”
“噗……”姚佳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衆人鬨然大笑。唐羣英敗退。
趙傳薪齜牙：呵呵，跟本官起高調挖坑，你得輸一輩子。
臚濱府那個特殊的俄人女招待，又搖擺着腰肢款款而來。
趙傳薪喝的有點多，或許酒精的“毒”無法全部排出，微微有一點醉意。
他當了好久的和尚，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就這一對後鞧，不知得迷死多少個上善若水、天道酬勤、厚物載德、海闊天空、運籌帷幄、憑欄觀濤、寧靜致遠和孤獨的狼……
姚佳向張壽增擠眉弄眼。
意思是：看吧，知府大人也是要多看的。
不怪趙傳薪多看，實在是讓一個金髮碧眼的毛女，穿着男人的侍應生服飾端菜送飯，男人穿着西褲空空蕩蕩，這毛女卻將後面撐滿，在場是個男人就要多看兩眼，制服誘惑誰也受不了這個。
也不知道牛翰章那狗東西是如何想出來這個妙招，女招待怕是開了歷史先河。
毛女開放，似乎察覺有人看她，回頭朝趙傳薪拋了個媚眼，笑吟吟問：“大人，你喜歡看麼？”
趙傳薪，在臚濱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毛女也是有夢想的。
趙傳薪喝了一口茶，樂呵呵說：“本官也不白看，馬上聖誕節了，祝你新的一年裡，乾淨，清爽，無異味。”
毛女：“……”
衆人：“……”
麗貝卡·萊維：“……”
衆人大笑，連稱“大人真性情”。
誇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崔鳳華也舉杯敬了趙傳薪一杯。
放下酒杯，崔鳳華雙眼放光的說：“大人，我最近好像找到了你所言的愛情。”
“……”趙傳薪沉默了一秒：“說說看。”
崔鳳華興奮的說：“曾經，我以爲再也討不到媳婦了。不成想，緣分在草原上等我哩。我問她，爲何相中我，她說，因爲我有男子氣概，說我待她好極了，說當世沒有男人待女子如此，她說鄰里的婦人羨慕至極。她還說我爲大人效力，前途不可限量，說她認得我算是抓住了稀世珍寶……”
崔鳳華笑的又猥瑣又認真，稀疏的眉毛上挑，醜陋的臉上盪漾着春光。
趙傳薪發現，旁邊的一衆人，也聽得極爲認真。
得，反詐中心都救不了這個男人了。
最後，崔鳳華問：“大人，你說說，我當真有如此優秀麼？”
“額……”趙傳薪略作猶豫，最後只得說：“小崔啊，我必須說，你有一雙狍子般真摯而清澈的眼睛。”
崔鳳華撓撓頭……好像哪裡不對勁。
只有姚佳聽出來了，捂着嘴直咳嗽。
咳嗽完，他起身來到崔鳳華的位置，和崔鳳華調換。
他先是瞥了一眼低頭吃飯的麗貝卡·萊維，然後低聲對趙傳薪說：“我聽聞，寶貴帶着參加倫敦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人回來了，苗翠花要是來臚濱府，你如何處置？”
這姚佳是真有酒量，喝了許多，臉卻更加煞白，眼睛也沒紅，清醒的很。
趙傳薪卻大大方方：“來就來唄，花姐是我最好的知己，嗯，她要是來我夾道歡迎……不，我衝刺前進歡迎。”
“……”怎麼怪怪的呢？姚佳聲音更低了，沒叫大人，無語道：“傳薪啊，也就是我能忍你，以後沒事少裝逼。你跟苗翠花和萊維啥關係以爲我不知道？”
“咳咳……”趙傳薪正襟危坐：“扯遠了，雖然她們都是趙某知己，但趙某隻心繫臚濱府和百姓。”
“……”
聽着好耳熟。
既然趙傳薪不怕，姚佳也不再多說。
只是他正色道：“我妹婿將鹿崗鎮經營的極好，他從韓邊外手中虎口奪食，奪來的土地上發現了數座煤礦，礦產豐富，不但能賣電廠還能賣給日本人用於列車，據說鹿崗鎮財政已然扭虧爲盈。”
說完，姚佳小心的觀察趙傳薪面色。
可趙傳薪面色如常，根本沒什麼反應：“我兄長辦事極爲妥當，這都能抹平財政赤字，也是難爲他了。”
趙傳薪除了讓趙忠義修路、建機場、發電站等外，還有個支出大頭——經營關外電話公司。
光是拉電話線就靡費無數，趙傳薪在鹿崗鎮的存款和盈利，全部投在了這上面。此外還要去上海培訓能操作交換機的工作人員，購買交換機，建機房……
原本趙傳薪是想參與投資電報，可自從清廷前些年將電報的官督商辦變成了商款官辦，收爲國有後，趙傳薪就只能玩點更新穎的東西了。
正好，他馬上要進行的計劃，能用得上電話公司。
姚佳見趙傳薪對趙忠義毫不猜忌，完全放下心來：“呵呵挺好的，我去上個廁所，去去就回。”
衆人繼續推杯換盞，杯盤狼藉，連麗貝卡·萊維都喝了些葡萄酒，小臉紅撲撲的。
論豐滿麗貝卡·萊維其實一點不比那毛女差，論個子更爲高挑，論長相更是翦水秋瞳顧盼生輝。
趙傳薪又喝了三杯，他倒是沒醉，但尿急。
他去衛生間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異響和悶哼。
生性純良的趙知府立刻嚷嚷道：“呀，竟然有人在此打架，趙某平生最愛和平，聽不得如此殘暴場面，哇呀呀呀，劍來！”
他抽劍，發出“嘡啷”地一聲。
衛生間內怪異的聲音頓止。
趙傳薪還劍入鞘：“害，原來我喝醉了聽錯了。”
然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等腳步聲遠去，衛生間的門打開，姚佳和毛女走了出來。
毛女衣衫不整。
姚佳繫好腰帶，整理西裝，捋了捋頭髮，又蹭掉了褲腰上的東西。
毛女目光如水，滿面桃花，剛想說話，姚佳豎起食指：“噓……這姑娘，你別這樣，快把衣服穿好，成何體統，真是的。”
毛女：“……”
毛女白了他一眼，急匆匆出門。
姚佳等了一會兒，這才往外走去。
卻發現趙傳薪在門口，靠着牆抽菸。
“……”姚佳：“我焯！”
趙傳薪滿臉正人君子：“人類道德底線在何處？文明社會法律的門檻在何處？沒想到啊沒想到，咱們臚濱府竟然成了世風窪地，啊……tui！”
說罷轉身就走。
姚佳也呸了一口：“又讓他給裝到了！”
吃飽喝足散場，趙傳薪和麗貝卡·萊維、唐羣英乘坐馬車回去。
在麗貝卡·萊維極力邀請下，唐羣英住在了趙傳薪家裡。
趙傳薪愛熱鬧，倒是無所謂。
只是今晚馬車裡氣氛有些詭異。
麗貝卡·萊維目光盈盈，也不說話，動不動咬着嘴脣偷看趙傳薪。
而趙知府，拿着一本《春秋》，在馬車內晃悠的馬燈燈光下看的目不斜視。
直到馬車軋在一塊雪包上，咯噔一下後，趙傳薪才放下書：“哎，又看一遍《春秋》，感覺自己滿腹經綸，這學問用也用不完可怎麼辦，白瞎了！”
唐羣英：“……”
若非他是頂頭上司，必然啐他滿臉：臭不要臉的。
麗貝卡·萊維剛想開口，趙傳薪忽然掏出一支派克自來水筆遞過去：“出門給你帶回來個禮物。”
卻是將她的話給堵了回去。
麗貝卡·萊維又陷入沉默。
等回了家，喪靈已經回來休息，對他們開燈驚醒自己很是不滿，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趙傳薪也不去看翻譯，反正準是沒好話。
妮娜從房間裡走出：“先生，小姐，我準備了煎餃壓壓酒氣。”
麗貝卡·萊維看向趙傳薪，搖頭說：“唐小姐你去吃些，伊森，我……”
趙傳薪瞥見了她快滴出水的目光，頓時咳嗽一聲：“別敬餃不吃吃罰餃，快和唐女士一起去吃些。”
說着，就將她推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