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紅巖被當初趙傳薪的一番話,掙破了心頭枷鎖,這才明白,條條框框裡的親情不是親情。
他反覆被擒、逃脫,這期間想過很多。
他弄明白了,母親所謂的孝道,是一種被稱量好的孝道。母親的愛子心切,淚如泉涌,在親朋好友面前也是那麼的恰到好處。
沒人跟他商量這一切是否合規,臨被綁走前母親不斷地解釋:“這都是爲了孝。”
他們要孝順長輩,徐紅巖也要孝順長輩,要天經地義的孝,不捨身就是不孝。
要讓別人看到這孝,要讓別人感受到這份偉大。
想通此節,徐紅巖憤怒過。
憤怒久了,他又想通,問題或許不出在父母身上,不出在爺爺身上。
因爲離家的時候,鄰里看他們家的目光裡多少帶着點高山仰止的意思……
到底是自己瘋了,還是芸芸衆生瘋了?
……
趙傳薪拎着兩條魚,帶着拉布哈回來了。
臨進門前,拉布哈問趙傳薪:“趙先生,我姓胡,你給我起個漢名吧。”
趙傳薪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不如就叫胡漢三。”
拉布哈撓撓頭,覺得有點怪。
怪在哪,又說不上來。
進門後,胡大、胡二和小靈娥看見拉布哈還是拉布哈,但拉布哈又不是拉布哈了。
小靈娥眼睛轉了轉:“拉布哈,你臉上那道血痕是怎麼回事?”
那是被別的孩子撓的……
拉布哈不答,反而鄭重其事說:“從今往後,請叫我胡漢三。”
全家人目瞪口呆。
啥意思?
胡大皺眉:“胡鬧。”
拉布哈糾正:“錯,不是胡鬧,是胡漢三。”
胡大:“……”
牡丹最瞭解兒子,一看兒子竟然大大方方的反駁他父親,哪還有膽小懦弱的模樣?
她倒是有些開心。
這應當是那位趙先生的功勞。
胡二已經宰羊,扒了皮,趙傳薪說:“留點羊尾油,待會炮製鍋底,咱們涮魚片。”
然後,將還蹦跳着的草魚按在砧板上,取出漢口曹正興買的菜刀,刀背在魚頭上敲擊,魚立刻不動了。
在魚脖子處切刀,順勢剁掉魚尾,掛起來放血。
再炮製另一條魚。
將第一條魚取下,順魚尾切口的魚骨一側,倒握着菜刀往回切,切到魚頭,按住了趙傳薪用力敲擊刀背,草魚被一分爲二。
順魚脖子處,將肉切斷,卻連着皮,趙傳薪兩手拇指卡住魚肉向後剝皮,直至皮肉完全分離。
將另一半魚也是同樣骨肉分離,肉皮分離。
然後在魚肉側位、邊緣和中間的一條片去紅肉。
魚皮和紅肉,順勢被他丟給了院子裡的牧羊犬。
胡漢三問:“趙先生,這些肉爲何不要了?”
趙傳薪說:“這是紅肉,土腥味太重。”
將內側的魚骨徹底剝離,曹正興的菜刀左右傾斜以蝴蝶刀片肉,速度快的飛起,片片魚肉雪白細膩,薄如蟬翼,最後留了上半部分。
胡漢三嘆爲觀止,胡大、胡二、小靈娥和牡丹看的目不轉睛。
上半部分趙傳薪豎着切條,發出嘎吱嘎吱的動靜。
依舊很薄,寬窄均勻統一,速度飛快。
胡漢三開朗許多,話也多了,問:“趙先生,這聲音出自哪裡?”
趙傳薪叼着煙笑嘻嘻說:“這是寄生蟲在喊救命。”
“……”
其實是連着魚骨的肉被切斷的聲音,這部分不能片,否則魚刺會卡嗓子。
木馬卡,腰花,雙飛……
看的大家眼花繚亂。
等兩條魚都切好,滿滿登登,在盤子上擺出了花樣,恰好一大盤,煞是好看,任誰都看不出這原本是一整條魚。
胡大說:“曾在軍中,聽讀過書的同袍講什麼叫遊刃有魚,這便叫遊刃有魚了吧,殺牛怎麼能叫遊刃有魚呢?殺牛應叫遊刃有牛。”
趙傳薪差點把菸頭噴了。
胡漢三問:“趙先生,你在哪學的切魚?”
“呵呵,跟廣西老表學的。不同的是,他們吃魚生,我吃魚熟。”
“趙先生,什麼是魚生,什麼是魚熟?”
“魚生着吃,就叫魚生。熟着吃,就叫魚熟。”
好牛逼的樣子,胡漢三心裡默默想:廣西老表他真厲害。
弄好了魚,趙傳薪舀水清理菜墩,曹正興菜刀劃拉刮推幾次,讓胡二將羊尾油呈上。
這次,趙傳薪取出了精靈刻刀,手腕翻滾中,精靈刻刀拉絲,呈波浪形唰唰唰幾道下去。
但見整塊的羊尾油,四分之一被切出無數的薄片。
趙傳薪將精靈刻刀一收,再次拿出菜刀,按住了薄片切絲。
蔥、姜、蒜、鹽、花椒粉、枸杞、紅棗、白芷、良姜、甘草、香葉、八角……也不知多少東西,被趙傳薪混合着放入了鍋中一起燉煮。
等水開,下入羊尾油絲兒。
脂肪切的絲兒捲起,慢慢化入底湯。
本來羶味應該很重的羊尾油,入鍋後卻沒多大味道。
這令常年宰羊吃羊的胡二好奇不已:“趙先生,這鍋子做什麼用?”
“涮羊肉,涮魚。天兒冷了,咱們吃點熱乎的。”正在切羊肉的趙傳薪頭也不擡的說。
不但切鮮肉片,且還要切小塊,讓胡漢三、牡丹和小靈娥用鐵籤子穿上。
換別人可能跟不上趟,也就是趙傳薪,一個人承包了所有前期切墩工作。
待肉全都切好,讓胡大、牡丹和胡漢三穿肉串,趙傳薪又取出碳烤爐子點炭火。
吃飯就在院裡吃,前面桌子板凳,後面就是燒烤爐。
趙傳薪招呼:“來來來,我教伱們兌醬料……”
蔥薑蒜醬油小辣椒,全部剁末,醬油、芥末、醋、耗油、糖、白胡椒粉,吃魚生喜歡用豆油,趙傳薪卻炸了蔥和芝麻的豆油淋上,香味頓時散開。
他說:“這是吃魚用的蘸料,待會涮羊肉蘸另一個。”
胡家一家子人咂舌,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至此,也太誇張了些。
往日宰羊,要麼煮燉,要麼羊腿直接架火上撒鹽烘烤,拿小刀邊烤邊片肉吃,哪來這麼多講究?
草原上常見的普普通通羊肉,愣是教趙傳薪炮製的讓他們看了流口水。
魚片放沸騰的鍋中,滾上幾滾,熟透了,確認寄生蟲被殺死了,魚片潔白、晶瑩,無以復加,蘸着蘸料嚐嚐,薄片鮮,帶魚骨的地方脆,嚼起來嘎吱嘎吱響,十分過癮。
“我和巴拉吉尼瑪吃過魚,裡面都是刺,爲何這樣吃不會卡嗓子?”胡大好奇問。
巴拉吉尼瑪是胡二的蒙人名字。
“廢話,魚刺已經切比頭髮絲厚不多少,怎麼會卡嗓子?”
胡二和胡漢三吃的最多,他撓了撓鋥亮的腦門,不好意思說:“分明招待趙先生,怎地反過來了呢?”
小靈娥“噗嗤”一聲笑出來,嗆的趕忙轉頭去咳嗽。
爲了掩飾尷尬,她趕緊起身給幾人斟酒。
到了趙傳薪這裡,她好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趙傳薪。
趙傳薪也看着她。
小靈娥的眼睛裡全是水。
嚯,不愧是草原姑娘,就是潑辣。
趙傳薪手指頭敲敲桌子:“小靈娥,哥告訴你一件事,斟酒時,一定不要盯着別人的眼睛看。”
小靈娥挑釁的擡了擡眉毛:“爲何?我們草原女子,可沒有你們漢人女子那般小家碧玉。”
“因爲……”趙傳薪又扣了扣桌面:“這樣酒水灑出來你也不知道。”
小靈娥一低頭,驚呼一聲,酒水已經溢出杯子,順着桌面淌到了地上。
“啊……”她驚呼一聲,趕忙將酒罈子挪開。
一桌人揶揄的笑着。
胡大舉杯:“趙先生,敬你一杯,多謝今日幫忙擺脫了阿民布和包善一的糾纏。此子浮浪,實非良婿。”
他咬重了“良婿”二字。
趙傳薪充耳不聞,舉杯:“廢話休提,乾了這一杯還有一杯,我幹了你們隨意。”
說罷,一仰頭,杯中酒沒剩一滴。
連掛杯的水珠都沒,其實有心人見了還是挺可疑的。
胡大和胡二傻眼了:“好酒量。”
他們硬着頭皮,捏着鼻子跟着一飲而盡。
片刻,面紅過耳。
哪怕盅小,也經不住這般喝。
再不輕易提敬酒之事。
小靈娥竟然也跟着喝了一口。
再看趙傳薪,絕對是面不改色。一家草原漢子見了,心底讚歎——真海量!
殊不知……
趙傳薪吃了會兒魚肉和羊肉片,正好炭火燒的旺了。
他轉頭去抓起一把肉串,架到了炭爐上。
羊肉串三塊瘦,兩塊肥。
那兩塊肥的,其實就是羊尾油。
羊尾油先被烤的滋滋作響,化開。
看見滴油了,趙傳薪立刻將肉串翻過來,在滴油的一面撒上他獨家配置的秘料。
等下面也冒油的時候,這時候也有講究,將肉串一分爲二,這半邊的下面沾沾令一把上面。
這樣,既將羊油均勻的散開,又沾上了料。
料被熱油一燙,立刻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關外的輕工短視頻,重工燒烤,那是久經沙場考驗的極成熟的項目。
如今鹿崗鎮的燒烤師傅,他們手裡的活,都是從趙傳薪這裡傳出去的。
他嫺熟的翻着肉串,這一大把烤好,立即上桌:“來,嚐嚐。”
胡家一家子真沒嘗過這個,胡漢三踊躍的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肉串上的油和孜然沾的滿臉都是。
吃的眉開眼笑。
胡二服了:“趙先生炮製羊肉的手段,果真是了得,真香……”
呵呵,人類四大本質——真香怪、鴿子精、復讀機、檸檬精。
誠不欺我!
趙傳薪左右開弓,一會兒鍋子一會兒燒烤,吃的滿嘴流油,陪這一家子喝了不知幾盅酒,推杯換盞反正是來了就幹。
莫問大哥酒量,遙指數百個海子方向……
小靈娥分明想吃的緊,卻偏偏沒吃多少。
她撂下碗筷,小臉喝的紅撲撲的,起身說:“我給大家跳舞助助興……”
胡大爽朗道:“我們家的草原歌仙的舞蹈一絕,趙先生此前言之鑿鑿自詡四年半什麼什麼練習生?何不與我們家小靈娥跳上一段……”
旁人起鬨,小靈娥臉蛋紅撲撲的,卻期待的等着趙傳薪。
趙傳薪哈哈一笑:“你定然聽錯了,趙某是練習時長四年半的重機槍生,不是歌舞。趙某一鏈子彈下去,連野豬都要打成肉串,且必須是熟的,撒上孜然辣椒粉可直接入口!”
“……”
畫面光是想象就很糟糕。
胡二取出潮爾,彈奏助興。
潮爾即馬頭琴。
小院裡,琴聲響起,那抑揚頓挫歡快的琴聲,連馬廄裡的馬聽了都在尥蹶子,這會兒要是放開了繮繩保證一溜煙跑沒影。
小靈娥穿着草原傳統長裙,趙傳薪覺得可比滿人的磕磣服飾要好看太多,尤其腰帶能將她挺翹的臀形勾勒出來,這就很賞心悅目了。
偏偏她還扯着下襬,挺胸凹肚,將後面挺的更翹。
動作間輕盈無比,臉如桃花,轉身時衣袂飄飄,眼神總不自覺的投向趙傳薪這邊。
本來大家都全神貫注的欣賞,偏偏趙傳薪大煞風景,鼓掌大叫:“好,好一個繞巾踏步,好一個拍手叉腰,唔……這翻轉跳躍輕靈……這騰空蜷身好魔性……這甩綢蹲踩堪稱一絕……”
起初,小靈娥還含情脈脈,後面卻因爲趙傳薪的大嚷大叫頻頻走形,好懸摔倒在地。
她氣呼呼的收了姿勢:“哼,不跳了,你行你上!”
趙傳薪一撂風衣下襬,起身道:“來就來,誰怕誰?”
他對胡二說:“奏一曲肝腸斷,高山流水覓知音。”
胡二懵逼:“這個,這個,真不會……”
趙傳薪又開始點歌:“那來一首萬馬奔騰?”
“這個這個,也不會……”
“一曲十面埋伏呢?”
“我姑且試試……”
胡二終於搞明白,趙傳薪想要激昂的曲調。
這個可以有。
當搏克手比賽的時候,還邀請他去當場演奏來着。
馬頭琴開始變得短促而激昂,熱烈而奔放。
趙傳薪也沒聽過,但覺得很悅耳。
他轉身間,手裡多了一把灰色巨斧,正是灰色切割者。
巨斧一出,全家色變。
唯有小靈娥,看的津津有味。
這巨斧也太大了,虧得他能掄起來。
趙傳薪單手將灰色切割者掄了半圈,口中喝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忽然加快了節奏,灰色切割者虎虎生風,呼嘯聲十分駭人。
趙傳薪眯着的眼睛忽然瞪大,衆人只覺得殺氣鋪面。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趙傳薪劈、斬、轉、切、削……
“擁狼望於黃圖,填盧山於赤縣。青袍如草,白馬如練。天子履端廢朝,單于長圍高宴。兩觀當戟,千門受箭;白虹貫日,蒼鷹擊殿;竟遭夏臺之禍,終視堯城之變……”
這首詩,也不知在內涵誰。
甚至胡家人都聽不懂其含義,只是感受到了激憤之意。
趙傳薪本來瘋魔亂舞般揮舞灰色切割者,此時卻忽然慢下來。一招一式,力劈山河。
他唱:我站在,獵獵風中。恨不得,蕩盡綿綿心痛。望蒼天,四方雲動。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 www▪ тTk ān▪ co
這首歌他就喜歡這部分,後面聽不入耳,故以不唱。
收招,一擺風衣,灰色切割者消失不見。
胡家人覺得強悍,神秘,又心潮澎湃。
胡大、胡二都被趙傳薪的幾首詩一首歌激的熱血上涌。
胡二提議說:“趙先生,你不愧被譽爲戰神,果然豪氣干雲。那巨斧,全天下怕是再無第二位能使的動。如今天色尚早,不若我等出去賽馬?”
胡大興奮:“合該如此!”
酒蒙子這是喝興奮了。
趙傳薪挑着眼:“醉駕,你二位可還行?”
胡大拍着胸膛砰砰作響:“莫說這點酒水,哪怕再來一罈,在下也能夠槍馬合一。”
胡二哈哈一笑,回屋取了快槍:“恰好,我等騎馬射獵,尋找黃羊,繼續吃那羊肉串,還能狂飲數斤。”
見胡二要給自己一把槍,趙傳薪擺擺手:“這玩意兒使不慣。”
然後從秘境取出一杆水連珠:“此爲當年殺毛子的戰利品。”
看見水連珠,哥倆有些自慚形穢。
胡大訕笑:“水連珠啊,自是大擡杆比不得的。”
趙傳薪見狀,又取出兩把小鬼子的金鉤步,丟給二人:“喏,從馬匪巴布扎布那繳獲來的,送你二位了。”
兩人大喜。
自脫離軍隊後,他們手裡便沒了好槍。
所謂大擡杆,就是擡杆槍,是一種比步槍要大很多的土槍,從鴉片戰爭起就被廣泛的使用,沒遭到淘汰,是因爲這槍便宜。
小靈娥被趙傳薪剛剛舞弄大斧,攪的心旌搖曳,此時昂着頭說:“爲何不帶我?我也能騎馬,我也能射箭,我也能使槍……”
趙傳薪微微一笑,隨手丟過去一把鏡面匣子:“女孩子扛着槍不雅觀,送你個匣子炮。”
我焯……胡大、胡二看的眼睛都直了。
“這是雙機短炮?”
“不,看着像擼子?”
“不,不是擼子……”
哥倆抓耳撓腮研究起來。
沒見過毛瑟手槍。
趙傳薪教她如何使用:“非到萬不得已情形下,切勿開槍。”
小靈娥愛不釋手,再不提打獵之事,歡喜的將槍別在腰帶上。
發現大哥二哥目光灼灼,眼熱不已,擔心他們事後討要,就狠狠地剜了他們一眼。
胡漢三說:“趙先生,也送我一把如何?”
“你臉咋恁地大,開口就要盒子炮,美出你大鼻涕泡。”
臉還真挺大的胡漢三:“……”
趙傳薪樂呵呵道:“這麼喜歡玩槍,等你長大,我可以爲你提供個工作——錢多,活少,離棺材近。”
保險隊,背水軍,裁決團,西北天上飛的刀客流……想刀口舔血那還不簡單?
胡大卻驚恐的搖頭:“萬萬不能讓拉布哈去盜墓……”
“嗯?”趙傳薪狐疑的看向這個漢子。
難道說?
胡大急忙擺手:“誤會了誤會了,在下沒做過……”
還是牡丹插話,將話題岔開:“現如今不太平,朝廷剿匪,草原上到處是逃命的馬匪……”
胡二一拍桌子:“嫂子,你可還記得,我和我大哥也曾被當作馬匪通緝,馬匪遇馬匪,那便看誰更匪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