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些手槍兵不行,清軍夜裡行軍同樣困難重重。
雙方一直不遠不近的僵持到了黎明。
雙喜拿着望遠鏡看了看,遠處影影綽綽,他們在撤退。
王隆納悶:“他們爲何要撤?”
雙喜放下望遠鏡:“清廷目的是奪回鎮南關,再追就跟俺進越境的燕子大山了,他們怕招惹法國得不償失。”
此時越南是法國人的地盤。
鎮南關其實就在邊境線,跑了小半夜,東方已見魚肚白,雙喜他們已經處於燕子大山。
因爲清軍不再追趕,衆人放慢了腳步。
忽然,前面草叢嘩啦作響,有灰頭土臉的數人鑽了出來。
此時是人最爲困頓的時候,前面開路的王隆打了個盹,被嚇了一跳:“誰?”
前面人開口:“別開槍,我們是山民。”
雙喜上前交涉,這幾人竟是後來加入起義軍的當地百姓,跟着黃明堂跑了,但沒跑遠,他們舍不下家人,中途自動“掉隊”了。
雙喜皺眉:“你們想回去?”
“是,家裡還有老小,不能去越南。”
“可你們想過沒有,回去備不住會遭到清軍報復?”
“那不能吧,法不責衆,幫起義軍的又不止是我一人……”此人抱着僥倖心理。
雙喜知道勸是勸不得的。
他對手槍兵小隊說:“你們繼續往前走,去和黃總督匯合。”
一路上,都是雙喜拿主意,王隆爲急先鋒,兩人本領高強,所有人都對他們信服,乃至於產生依賴心理。
有人說:“雙喜哥,跟我們走吧,去了越南,定然受到孫先生的重用。”
雙喜擺擺手:“快走吧,俺們倆跟他們回去看看,就怕清軍算後賬,這些弟兄和家人便要遭殃了。”
王隆翻了個白眼:這可真是他媽當爹又當媽。
而清軍那裡,陳炳昆和曾紹輝有這樣一番對話。
陳炳昆說:“反賊中,斷後的這支隊伍乃精銳之士,人數不會超過二十,卻輕易伏殺了咱們三十人的小隊,眼見着進了燕子大山,追之無益。”
曾紹輝跺了跺腳:“可惡,賊人中有山地作戰高手,一路上竟然還敢三番五次的路邊埋伏,連影子都抓不到。”
說的是王隆。
逃跑的時候,王隆單槍匹馬在路旁埋伏,動輒霰彈槍招呼,一傷就是一大片清軍,打完就跑。
這邊去追,王隆在山間形同猿猱般靈活,輾轉騰挪間便不見了蹤影。
片刻,又出現在前面,端的是藝高人膽大。
林深葉密加上天光暗淡,清軍真是防不勝防。
一夜襲擾,令清軍疲憊不堪。
曾紹輝說:“沒捉到反賊,如何向朝廷交代?”
陳炳昆捋着鬍鬚道:“無妨,反賊中,不少是當地百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曾紹輝跟着冷笑起來。
……
第二天,趙傳薪先去看了看受傷的白馬。
“唏律律……”
趙傳薪揪了揪馬耳朵,白馬不滿的叫喚了一聲。
“不錯,再有一年半載就好了。”
吹水駒說:“掌門,這種傷,人和馬都要落下病根的,依我看,這馬廢了。”
趙傳薪拿着一把梳子,順着馬脖子向後捋,說:“照顧好,它或許無法長途跋涉了,但可以留種,下馬駒子。這可是好馬。”
葡萄牙馬也是名馬來着。
將梳子交到吹水駒手裡,趙傳薪說:“這幾天,我或許就要離開澳島,伱照顧好這馬,等傷勢穩定了,找個船運到天津衛,送到鹿崗鎮去。”
鹿崗鎮快成了名馬基地了。
說着,趙傳薪背起手,施施然離開。
今天,那羣鼻涕娃不知跑哪瘋去了,九澳山上很靜。
趙傳薪下山,沿着小路,朝小老頭的家裡走去。
果然,短短几天的時間,信仰之力匯聚的速度峰值已過,速度變得慢了下來。
世人可不就是這樣,有事才燒香,臨時抱佛腳,家裡供着長生牌,也未必時時刻刻都念着好。
趙傳薪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
途徑一處,就見一羣鼻涕娃圍在樹下,拿着昨日省下來的零食,哄騙樹上的一羣黑脊猿下來玩耍。
冼玉清脆生生道:“你們這樣會嚇到它們,離遠些,讓我來。”
趙傳薪見狀,笑着搖搖頭,悄無聲息的離開,任憑他們玩耍。
來到小老頭家,鯊魚皮水靠已經做好。
趙傳薪試了試,很合身。
他要這東西,做主要的原因是爲了在水下保暖。
辭別了小老頭,趙傳薪一路向北,獨身趕路。
逢山開路,遇水也不需要搭橋,直接涉水而過。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上岸。
穿過十月初五街,掠過同福堂藥房,經過一家家茶鋪,最後來到一家燒臘店歇腳。
進去後,一個葡萄牙的小姑娘,手裡拿着勺子擡頭問趙傳薪:“先生,你的頭髮爲何跟他們不同?”
小姑娘身旁坐着一對葡萄牙夫婦,先給她擦擦嘴角的油漬,然後倨傲的看了趙傳薪一眼。
趙傳薪的頭髮已經很長,鬍鬚濃密。
看起來有點像……流浪漢。
幸好他穿戴整齊乾淨,不然說不得會遭人攔截。
這滿頭濃密烏黑的頭髮,和大清百姓的陰陽頭顯然不同。
他朝小姑娘眨眨眼:“舉世皆賤我獨貴,就好像你爹孃,我比他們高貴所以頭髮就這樣。”
小姑娘懵懵懂懂,大眼睛眨了眨:“哦……”
她父母卻怒了:“不要聽他胡說,我們纔是高貴的。”
小姑娘有點懵,看看趙傳薪,看看父母:“究竟誰纔是對的?”
趙傳薪掌心出現一隻紙豬:“咱們來問問神明吧,神明啊神明,你認爲他們是高貴的嗎?”
令那對葡萄牙夫婦震驚的是,紙豬竟然搖搖頭。
趙傳薪:“神明啊神明,你認爲我是高貴的嗎?”
紙豬點頭。
趙傳薪對小姑娘說:“神明是公允的。”
一個良好的是非觀和價值觀,必須要從小建立。
今天的一幕,給小女孩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都是障眼法,索菲亞,不要相信。”
“可是,這位先生真的在和神明溝通。”
“……”
趙傳薪不管他們,要了一份三色飯。
其實就是三種顏色由深到淺的叉燒,和米飯組成。
趙傳薪沒想到這會兒就有蓋飯了,算是中西結合餐飲的開端。
他嚐了一口,甜膩膩的,上面的叉燒汁很濃郁。
顯然,這種食物,符合西方人的飲食習慣。
風捲殘雲,一碗飯下肚,只五分飽而已。
小姑娘坐在另外一桌,看的都呆了。
長這麼大,頭一次見這樣吃飯的人,感覺沒有咀嚼就下肚了。
趙傳薪後進來的,卻提前吃完,結賬的時候還給了小費。
只是走到小女孩那一桌的時候,葡萄牙男人忽然起身:“等等,我們需要你的道歉。”
“道什麼歉?”
男人語塞。
他總不能說,洋人才是高貴的。
想了想,他揶揄說:“強調自己比別人高貴,這何嘗不是一種自卑?”
趙傳薪飯後一支菸點上,淡淡道:“哦,我自卑我樂意呀,沒事了吧?”
葡萄牙男人被噎的翻白眼。
沒見過這種不要臉的人。
趙傳薪朝小姑娘wink了一下,轉身就走。
夜幕降臨,半島燈火通明。
趙傳薪在內港的海岸溜達,晚風習習,這一走,就走到了花王堂炮臺處,看見了大三巴牌坊。
據說原本這裡是一座教堂,但經歷多次天災後,教堂毀了,只剩下這個看起來很宏偉的大門。
趙傳薪看見許多晚飯後在此散步的葡萄牙人,他們攜家帶口,好不愜意。
摸了摸滿是歲月痕跡的花崗岩,趙傳薪一躍而起,跳上了石柱的巴洛克花紋上,借力再跳,飄然到了拱形門上。
他舉目遠眺,附近是山坡上的大炮臺,海面有兩艘葡萄牙戰艦安靜的停泊。
炮臺和戰艦遙相呼應,固若金湯。
趙傳薪坐在拱形門上抽菸,兩條大長腿晃盪着,猩紅的菸頭在黑夜裡明滅不定。
下面,有個葡萄牙人擡頭喊:“先生,請立刻下來。”
趙傳薪只是看着炮臺出神,恍若未聞。
下面的人聒噪的聲音,吸引了許多來看熱鬧的吃瓜羣衆。
人就是這樣,不信去大街上,擡頭目不轉睛的盯着天空看,不消半小時,肯定有一堆人跟着擡頭看。
天色更黑的時候,趙傳薪將葡萄牙維持治安的士兵招惹來了。
他們都在下面喊着,讓趙傳薪下去。
見趙傳薪毫無反應,有人繞到後面,從斷壁殘垣攀爬,準備上去制服趙傳薪。
好不容易有人爬到了拱形門,氣勢洶洶的朝趙傳薪走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着,手就要搭在趙傳薪的肩上。
此時,趙傳薪吹起了口哨。
操作魔鬼藤的口哨,真的和後世上吊神曲《The riddle》不能說像,簡直一模一樣。
在這樣的夜裡,這樣的曲調,那個葡萄牙士兵只覺得手臂被什麼纏住,然後他“啊”了一聲,身體不由自主的朝前撲去。
坐着的趙傳薪略微一讓,他便大頭朝下栽了下去。
下面的人有的提着風燈,有的舉着火把,看到這一幕紛紛驚呼出聲。
然而,那葡萄牙士兵只是被吊在半空,並沒有墜落。
下面的人如果跳起來,能摸到葡萄牙士兵的腳。
下面的人怒了:“快把人放了!”
趙傳薪依舊不說話。
被吊着的葡萄牙士兵不上不下,手臂被拉伸的極爲難受。
他喊道:“快救救我,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我下去。”
下面的人開始起跳,可每次跳起來,趙傳薪的口哨就會變得激昂,然後葡萄牙士兵就會被往上拉一些。
無論如何,下面的人就是夠不到。
當下面的人跳的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趙傳薪停止了口哨,擡腕看了看時間,他打了個呼哨後葡萄牙士兵墜落,摔了個夠啃食。
他高高在上的喊道:“下面的人,有會說漢語的,嗎?”
“有!”
趙傳薪:“我說一句,你給在場的翻譯一句。”
“今天,我做的一切,都是受大清的老佛爺的指使,對,就是慈禧。”
“因爲你們葡萄牙威脅,要炮轟沿海地區,所以你們戰艦要沉。”
“你們的大炮臺,太唬人了,看着就令人害怕,所以慈禧叫我來將大炮臺拆了。”
“慈禧給了我一筆錢,不多,只有兩萬法郎,這是我的酬勞。”
“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你們算在慈禧頭上。”
“聽懂了嗎?”
下面懂漢語的人聽的腦瓜子嗡嗡地。
有人用蹩腳的漢語問:“閣下是誰?”
“趙傳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