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新覺羅·載振精神頭看起來很好,只是後背有些佝僂。
自被趙傳薪將背後扎的千瘡百孔,愛新覺羅·載振當時只要直起腰,後背的創口便隱隱作用。
癒合期間,因爲長期佝僂,導致痊癒後再也難以挺拔的起來。
長達半年的痛苦折磨,也讓他原本有些癡肥的身體變得形銷骨立。
趙傳薪古怪的打量眼前的男人:“你是誰?找我何事?”
一肚子話卻不知如何開口的愛新覺羅·載振,瞬間覺得自己白白捱了一頓扎。
他苦笑說:“我是載振,趙先生貴人多忘事。”
趙傳薪驚訝:“你減肥成功了?哎呀,這真是可喜可賀。”
愛新覺羅·載振:“……”
雖說清朝不以胖爲美,但也犯不着減肥。
旗人還有些獨特的風氣,比如誰的嘴乾乾巴巴的,那肯定是窮人,富貴人家嘴巴子都是油潤鋥亮的。有些苦寒之地,綾羅綢緞上還要被油浸潤的鋥亮,以顯示家境殷實。
富態,也是一種氣派。
愛新覺羅·載振聽的呼吸困難。
他乾咳一聲:“趙先生,此次前來,我既代表個人,也代表朝廷,給你送銀子來了。”
趙傳薪撓撓頭,有些不可置信:“我沒聽錯吧,送銀子?”
這貨怕不是吃錯了藥?
愛新覺羅·載振從懷裡掏出票據:“這是法國銀行的票據,共2萬法郎。”
“哎呀,這是你個人出的,還是慈禧出的?”趙傳薪樂了。
愛新覺羅·載振臉色一正:“嚴格而言,是朝廷出的。”
趙傳薪眉開眼笑將票據接過:“這麼重的禮怎麼好意思呢,真是的。既如此,就不留你吃飯了,現在下山,還能趕上去上海的輪船。”
愛新覺羅·載振一聽,啥玩意兒?
收了錢就趕人?
“等等……”他趕緊說:“其實,還有事求趙先生相助。”
趙傳薪心裡冷笑,就知道錢肯定不能白拿。
他重新躺了回去,疊起了二郎腿,也不說話。
愛新覺羅·載振硬着頭皮:“時值國難之際,葡人和日本人慾以堅船利炮轟擊沿海,讓朝廷抓捕趙先生,限期十日。趙先生是自己人,當然不能抓。既有共同敵人,何不兩手,先生可鑿沉他們的艦船……”
趙傳薪秒懂。
什麼特麼的自己人,慈禧怕是對他恨之入骨纔對。
慈禧這是有自知之明,抓不住自己,也得罪不起日本和葡萄牙,就想着拿錢消災。
趙傳薪彈了彈指甲蓋:“哎呀,你有所不知,這鑿沉艦船,是個十分吃力的事情。
而且現今船員配備武器,但凡被他們察覺,羣起而攻之,我難以抵擋呀。
這可真是危險。”
“……”愛新覺羅·載振心說不就是想加錢麼?他又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票據:“趙先生,那兩萬法郎是朝廷出的,而這一萬塊是我個人所出。”
趙傳薪毫不遲疑的把錢收了:“好說好說,你可真大方,損私肥公,當真是我輩楷模。”
只聽說過挪用公款,沒聽說過自掏腰包補貼的。
愛新覺羅·載振卻說:“實不相瞞,自楊翠喜一事後,我已經卸去所有任職,但卻不甘心於此。”
這是要拿錢買名聲。
趙傳薪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很好,這種捨己爲人的精神,理應讓慈禧知道纔是。”
愛新覺羅·載振沒想明白趙傳薪要表達的。
現場沒外人,他透露給趙傳薪,就是想等回去之後,他爲自己背書,萬一趙傳薪得知消息不會反駁而節外生枝。
這很重要。
他知道趙傳薪很貪婪,而慈禧的算盤又打的叮噹響,所以事先就準備好了錢。
話說完,愛新覺羅·載振就起身告辭。
趙傳薪躺着說:“哎呀,趙某腿腳不好,就不送你了,再見。”
“……”
一羣鼻涕娃見生人離開,一股腦的圍了過來:“叔,他可帶了吃的?”
這已經是慣例了。
“沒有,他就帶了幾張紙。”
“啊?”一羣孩子大失所望:“真吝嗇呀。”
趙傳薪咧嘴笑。
那可比禮物值錢多了。
他起身說:“走,帶你們去集上買吃的。”
鼻涕娃頓時激動,前頭帶路。
沿着小路,朝觀音廟而去。
一個鼻涕娃指着樹上說:“叔,你看,那有一隻猴子。”
趙傳薪望去,一隻黑毛的長臂猿掛在樹上,好奇的打量。
它後背的毛尤其長。
這種長臂猿,到了二十一世紀已然滅絕。
趙傳薪朝樹上招招手。
令人驚奇的是,黑脊猿也模仿着朝他招招手,看起來十分聰明。
趙傳薪來到樹下,擡頭仰望,正好和它對視上。
一個鼻涕娃說:“叔,我上去給你把它抓下來。”
另一個臉蛋圓乎乎的女孩子,在二十一世紀差不多剛上初中的年紀,她脆生生的說:“別吹牛,猴子可比你厲害。”
“冼玉清,你懂個屁。”
冼玉清雙手掐腰:“我懂得可多了。”
起初趙傳薪的鼻涕娃團隊只有男娃娃,後來逐漸有女娃加入。
趙傳薪擺擺手:“別起哄,看叔給你們把它捉下來。”
他退了幾步,墊步上前,踩着樹幹,登登登拾坡而上,三步後,手拉了一把枝幹助力,智能陀螺儀帶他竭力拉昇。
他的速度快極了,片刻就到了黑脊猿的位置。
黑脊猿嚇了一跳,一個引體向上攀上樹幹,想要逃之夭夭。
然而趙傳薪之靈活竟不輸猿猱,在空中腰腹扭轉,好像彈簧一樣扭勁後再次還原,長臂舒展,揪住黑脊猿的後頸鬆軟皮毛,順便坐在了最粗壯的一節樹幹上。
樹下,一羣鼻涕娃驚呆了。
冼玉清眨巴眨巴眼睛:“哇,叔比猴子還厲害。”
旁邊剛剛被冼玉清駁斥的鼻涕娃,眼珠子一轉,指着她說:“冼玉清,你罵叔像猴子,待會兒我向叔告狀。”
冼玉清一跺腳:“你可不要污衊人。”
趙傳薪在樹上聽的一清二楚,他不禁莞爾,扯着黑脊猿的後頸,和它來個大眼瞪小眼。
黑脊猿不大,攏共不足二十斤的樣子,體長不到半米。
它的毛髮短而蓬鬆,脊背有一條烏黑亮麗的黑線,餘者其實是黑褐色。
小眼睛溜圓,頭頂頂着的冠毛,看起來好像飛機頭。
長得十分可愛乖巧,還有些精靈古怪的樣子,被趙傳薪捉着,也沒有要傷人的意思。
趙傳薪掏出一塊糖遞給它。
它眨眨眼,伸爪子接過,伸舌頭舔了舔。
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顯得十分驚奇。
趙傳薪將它拉入懷中,坐在自己腿上。
小傢伙抓着糖球,舔一下,看一眼趙傳薪,眼神很靈動。
趙傳薪取了一塊糖球,塞自己嘴裡,腮幫子鼓起來,然後吧唧吧唧嘴給它做了個示範。
小傢伙想了想,有學有樣的照做。
別說,除了沒有吧唧聲以外,和趙傳薪看上去別無二致。
下面一羣鼻涕娃看的眼熱,鼓譟:“叔,你帶它下來。”
趙傳薪樂呵呵的將黑脊猿放在樹幹上,自己先跳了下去。
然後取出一塊糖球,在樹下招手。
黑脊猿在樹幹上來回爬,向下不停地觀望。
趙傳薪說:“你們往後稍稍。”
等鼻涕娃們退後幾步,黑脊猿靈活的抓着樹枝,一次次的蕩了下來。
趙傳薪將它抄住,掛在自己的臂膀上。
順便將另一塊糖球遞給它。
他取出相機支上,說:“誰會拍照,給我拍一張。”
鼻涕娃們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東西?”
“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但沒人出聲。
冼玉清自告奮勇:“叔,讓我試試。”
趙傳薪對小姑娘刮目相看。
他給她演示如何看鏡頭,如何調整畫面角度:“你順着這裡看,把我和猴子之間的中線,放在畫面的三分之一處,我們的頭要在上下三分之一處……”
他還拿出紙筆,大致勾勒出人和猴子的輪廓,畫出了九宮格,其實就是左右和上下的黃金分割線。
冼玉清機靈的很,說:“叔,我懂了。”
趙傳薪微微偏頭,略微低下,掛在他背後,攀着他肩膀的黑脊猿正擺弄糖球。
趙傳薪伸手作勢欲搶,黑脊猿詫異的看着他。
正在此時,咔嚓……
冼玉清按下了快門。
她興奮的跳了起來:“叔,我拍的可好了。叔,我以後也要學畫畫,學照相……”
今天的拍照經歷,讓她一生難忘。
原來,構圖有那麼多技巧,高一分則嫌多,低一分嫌少。
她看過別人拍照,這還是第一次親身動手,感覺真奇妙。
鼻涕娃說:“女孩子,算什麼才子?”
冼玉清不理他,而是眼巴巴的看着趙傳薪,等待他發話。
趙傳薪樂呵呵的鼓勵:“好,那以後中國就要多一位女才子了。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才好,就好像我的一個朋友,他叫李叔同。以後你爭取當女版李叔同。”
他卻不知今日一語成讖。
這個小姑娘,原本歷史就是女才子,有了今日的拍照經歷往後更是了不得,不但與陳演恪等人成爲至交好友,冼星海和寫武俠小說的梁羽生這些人都是她的學生,還成了有名的畫家和攝影師……
冼玉清聽了大爲振奮:“謝謝叔,叔你能給我也拍一張嗎?”
趙傳薪將黑脊猿取下,冼玉清吃力的抱住。
趙傳薪說:“你蹲在地上,和它頂牛。”
冼玉清照辦,黑脊猿雖然不怕冼玉清,但十分嫌棄和她頂牛,在它嫌棄的撇過頭面向鏡頭的時候,趙傳薪瞬間抓拍。
咔嚓……
趙傳薪很滿意:“不錯,等洗出照片,我送給你。”
其餘鼻涕娃一聽:“叔,我們也要拍照……”
趙傳薪就說:“那行,你們按照大小個站在後面,冼玉清你來維持秩序,黑脊猿在最前面坐着……”
又給了一塊糖球,黑脊猿才乖乖聽話。
趙傳薪給他們來了一張大合影。
“好了,我們去集上買吃的。”
趙傳薪把黑脊猿重新掛樹上,它單爪抓着樹枝,另一隻爪子握着糖球,目送衆人遠去。
有了這個插曲,鼻涕娃們尤其興奮。
其實集市上的東西少的可憐。
這些孩子流連的小吃,無非是甘蔗、綠豆酥、蛋撻和花生糖之類的零食。
趙傳薪不吝嗇,但也節制:“每人只能買一樣,多了不給昂。”
越是稀少,才愈顯得彌足珍貴。
所以,一羣孩子開始咬着手指頭,一邊流口水一邊琢磨自己要什麼。
趙傳薪由着他們考慮,自己則揹着手滿哪溜達。
他在一個攤位前駐足,指着攤上的灰色的皮衣問:“這是啥?”
攤主說:“這是鯊魚皮水靠,要買麼,我可以量身給你做,暖和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