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靜默。
眼前是真·修羅地獄。
這種血腥而悽慘的畫面,就要放在光天化日下,讓午後慵懶卻亮堂的光照着。
人見了,心裡才怕的感覺自己像是在做一場噩夢。
這大概是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機制。
以前,趙傳薪和同學討論過一段日本人搞的大屠殺。
同學說爲何不反抗,畢竟那麼多人。換成是他,他一定會反抗,反正怎麼也是死。
能搞藝術創作的人,都懂的摳細節。
趙傳薪當時猜測了一下:“如果你在現場,死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是知道自己下一個死亡的恐懼,和肉身的摧殘。除非你能保證,反抗=立即死亡。”
比如此時,有許多沒死透的,尤其是被霰彈槍擊中,肉身千瘡百孔,臉被打成馬賽克,胳膊肘掛着懸而未落,大腿削卻一大片……
人是共情動物,當地上的人,捧着自己殘破的身軀,恐懼加疼痛而發出慘烈而不敢置信的嚎叫。
旁人看了,立即會感同身受。
今天,趙傳薪給他們上了一堂戰爭課。
教他們認清戰場和江湖廝鬥的區別。
李之桃還好,畢竟在間島區域經歷過慘烈一戰。
但其餘的裁決者,甚至和那些堂口的人一樣心有慼慼。
他們聯想到,有一天躺地上的換成是自己怎麼辦?
恐怕全場,就只有趙傳薪,大小經歷了無數戰陣,才能泰然處之。
“沒人有勇氣了嗎?”趙傳薪看了一圈,來到一個堂主面前,直視對方的眼睛。
這堂主再也經受不住巨大的恐懼,被趙傳薪目光一掃,兩眼翻白,直接昏闕過去。
“……”趙傳薪沒料會這樣。
他蹲下,拿出小鏡子,放在了這人的鼻孔下。
周圍人發現,這堂主已經沒氣了。
我曹……
他被趙傳薪一個目光給嚇死了!
此堂主的幾個馬仔,哇的哭了出來。
不是悲傷,是恐懼的。
壓力太大!
趙傳薪瞥了他們一眼,最後來到了黑骨仁面前。
黑骨仁再也無法保持他坐館大爺的風骨和矜持:“趙掌門,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我真的錯了,只要您願意,坐館位置拱手相讓……”
趙傳薪擡腿,一腳將黑骨仁踹在了地上:“你他媽想什麼好事呢?以爲趙某是撿破爛的嗎?什麼東西都劃拉?”
黑骨仁乾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雙膝跪在地上,直接給趙傳薪磕了幾個響頭,腦門都磕破了。
他真的怕了。
趙傳薪問他:“這大煙館子,伱開的?”
黑骨仁以頭搶地:“是,趙掌門想要,隨時拿走。”
“你還是不瞭解趙某,趙某一痛恨欺壓華人的列強,二痛恨欺壓和禍害同胞的反骨仔和漢奸。你就是第二種。”
人與人的立場畢竟不同,黑骨仁此前只想着利益糾葛,卻沒料到趙傳薪根本不在乎利益。
一時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趙傳薪問他:“如果我讓你,將所有大煙館都關了,你願意嗎?”
“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黑骨仁沒任何猶豫。
現在趙傳薪就算讓他學狗在地上爬,他也絕無二話照辦。
趙傳薪哼哼兩聲:“起來。”
黑骨仁麻溜的爬起來,只是手腳有些軟,踉蹌着差點第二次跌倒。
“趙掌門,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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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有把年紀的黑骨仁,趙傳薪一口雪茄煙噴在他的臉上,黑骨仁連躲都不敢。
“我要你不但關了自己的鴉片館,還要管理港島的所有傷天害理的營生,包括傑克弟他們拐騙婦女那種。如果你力有不逮,就去報告裁決團,他們會出手替你解決。你能做到嗎?”
“能!”黑骨仁回答的斬釘截鐵。
“如果,馮華川這些商賈,他們從中阻撓,甚至是總督盧押阻撓,你又當如何?”
“我……”黑骨仁很想說跟他們翻臉,但這顯然是扯淡。他甚至在趙傳薪面前,不敢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趙掌門,我可以得罪他們,但拿他們沒辦法。”
“如果是馮華川阻撓,你找裁決團,桃桃會解決他。如果是總督盧押,你就告訴盧押這是我的想法。如果他還不同意,你就讓他在家洗乾淨脖子等老子去砍。明白?”
“明白,完全明白。”
裁決團雖強,但人數太少。
想要管理整個港島,依然需要這些牛鬼蛇神的幫襯。
趙傳薪朝巷子另一頭彈彈手指頭,轉身朝李之桃做了個驅趕的動作。
巷子兩邊人馬立刻撤退,將通道打開。
明明晴空萬里,在場諸人卻覺得,這時候才真是雲開霧散。
他們有種重獲新生的欣喜。
活着,真好!
臨走前,趙傳薪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黑骨仁:“記住你今天的話,趙某下次來,要看見港島再無這類傷天害理的勾當。做不到,下次我血洗你們和字頭!”
黑骨仁打了個冷戰:“在下一定做到!”
趙傳薪不再說話,帶着李之桃等人朝巷子外走去。
等趙傳薪已經騎馬走出好遠,巷子裡的人仍然一動不敢動。
一陣風吹來,鹹溼的海風,吹不散巷子裡的血腥味道。
“坐,坐館……”
黑骨仁茫然擡頭,看看出聲的堂主,又看看四周地獄般慘象,血液已經匯聚成溪,流到了他的膝蓋,浸溼了他的長袍。
黑骨仁掙扎着爬起:“你們……可有異議?”
“沒,沒異議。”
“聽坐館的,啊不,聽趙掌門的。”
黑骨仁點點頭:“以後,把那些喪良心的生意,都停了吧。”
有人猶豫了一下,先看看巷口,才小心翼翼問:“坐館,那我們今後靠什麼吃飯?”
黑骨仁嘆口氣:“扛包,做苦力,幹什麼都餓不死。”
“坐館,既然趙掌門不讓我們幹,我們何不去求他開恩,像那些加入玄天宗的堂口一樣,做些正經買賣呢?”
如果說去求人,當然是黑骨仁這個坐館去。
但是,他此時對趙傳薪有關的一切,都抱着極大的畏懼,實在不願意去找玄天宗。
可是,看着周圍充滿希冀的目光,他頓時感到亞歷山大。
或許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時他要說金盆洗手,怕是都沒那麼容易的。
“我再想想……”
這些人的心情複雜,趙傳薪卻差不多已經忘記了剛剛的戰鬥。
他哼着歌,在前面走。
後面,裁決團有些沉默。
大東小聲問:“大哥,掌門是怎麼做到剛殺完人還面不改色的?”
李之桃看看前面騎馬高大男人的背影,
小聲回答:“你是沒去北邊,你要是看看那些鹿崗鎮保險隊的人,你就懂了。他們各個身經百戰,也能做到掌門這樣。咱們這小打小鬧和真正戰場不同。”
“大哥,你總提保險隊,他們真那麼厲害嗎?”
李之桃苦笑:“豈止是厲害!英國鬼子的大頭兵厲害吧?在不動炮火的情況下,我覺得保險隊打兩三倍的英國鬼子不成問題。有一些老隊員,他們身上穿着掌門那種防彈衣,機槍子彈都打不穿。他們不光是裝備厲害,更是彈無虛發,身法鬼魅,連刺刀也很強,騎術能和沙俄的哥薩克騎兵一較高下。”
這話李之桃在訓練裁決團的時候,已經說了無數遍了。
但大東依然無法靠想象力,想出那些保險隊到底有多厲害。
趙傳薪回頭:“嘀咕什麼呢,趕緊找個地方吃飯,餓死了。吃完回去休息。”
……
玄天宗掌門率裁決團血洗和字頭的消息,飛快的在港島傳開。
“好嚇人的,血流成河。”
“真的假的?”
“真的,我親眼所見,和字頭的各個堂口,他們人擡出去了至少三四十具屍體,跑馬地的紅毛墳場,都要埋不過來了。那些洋鬼子教堂的教士說死的人太多,不讓埋。”
“艾瑪,裁決團真殘忍。”
“殘忍個屁!黑骨仁嚇破了膽,趙掌門告訴他,以後不許開鴉片館。還放話,誰做鴉片生意,就是跟他過不去。和字頭就是他們的下場。”
“趙掌門做得好!如果沒有鴉片,就再也沒人會叫我們東亞病夫了。”
“那是,你是不知道,和洪盛的堂主,被趙掌門一個眼神給嚇死了。張飛在長阪坡,還要吼一嗓子才能嚇死夏侯傑,趙掌門連吼都不用,輕飄飄看過去,就把他給嚇死了。”
“幹裡娘,一個眼神嚇死人?你怕不是在唬我?”
“愛信不信……”
……
旺角。
這裡有一棟樓屬於玄天宗,在石澳半島的總部沒建好之前,這裡就是常駐辦公地。
副掌門的辦公室裡。
趙傳薪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光宗,你想要什麼禮物,我去美國給你帶回來。哎,人太多,估計禮物要用船拉。”
他帶人吃完了飯,就來到這裡,睡了一覺,第二天才和李光宗見面。
李光宗忙擺手:“可不能胡亂花錢了先生,我什麼都不缺。”
“花什麼錢?都去國外了不需要花錢。”
李光宗的反應和雙喜截然不同,他語重心長道:“先生,你在天津城殺了一個攝影師,得罪了《紐約時報》。那個記者,將你的事情誇大了報道,美國鋪天蓋地都是討伐你的聲音。”
趙傳薪沒當回事:“討伐就討伐唄,靠叫喚要是能成事,驢早就統治世界了。”
“……”李光宗知道,先生向來是懂歪理邪說的。他從另一個角度剖析:“先生,你這次去美國,目的是什麼?”
“賺錢那!美國百姓心善,這次他們要破費了。”
李光宗循循善誘:“是靠搶銀行嗎?還是靠搶美國百姓?”
“胡說八道,這純屬污衊,我從來沒做過你說的那些事。”趙傳薪義正辭嚴:“我是去做正經生意的。”
李光宗多瞭解趙傳薪,他都料到趙傳薪會這麼說了。
於是又道:“那先生,你覺得,在人人喊打的情況下,去美國做生意,這合適嗎?”
“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