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妹子,說着一口軟綿綿但語速很快的川話。
趙傳薪頭也沒回,學她的語氣:“你是哪個嘛,爲啥子站我後頭噻?”
“你,你學我幹啥子?”
“啷個學伱?”
說着,趙傳薪轉過頭。
這是個川妹子,個子不高,皮膚白皙,眼睛很大,有臥蠶,脣紅齒白的。可能是早上洗漱過,頭髮剛紮上,還留了劉海。戴着一頂草帽遮陽。
她穿着青色的傳統寬袍大袖的裙子,肩上布料則是紫色,很有川渝特色。
可能是知道船快靠岸了,她已經將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拎了出來,放在腳邊,虧得她能拎得動。
此時,她正氣鼓鼓的看着趙傳薪。
趙傳薪笑嘻嘻道:“我沒跟你說話,你湊什麼熱鬧?”
趙傳薪大大咧咧的受了一拜,然後眼睛一瞪:“代太意開!”
別的不說,單就那一手飛鏢,估計心懷叵測之輩,能被釘死在當場。
趙傳薪拍拍她肩膀:“慌什麼,你看我過去打發了他。”
難道是慈善會的新員工?
“這有什麼奇怪的。”劉遠山不悅:“遠山如黛,黛者,眉也。”
直到現在,劉佳慧身上還隨身帶着梭子鏢。
其實,她不是第一個出國留學的女學生,之前還有很多,比如秋女俠。
畢竟不是誰都像秋女俠那樣風風火火,甚至敢提刀上陣。
那個梳着中分留着鬍子的日本人懵逼的看看趙傳薪,又朝兩旁看看,搞不清楚趙傳薪是不是在叫他。
趙傳薪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先不管這孫賊!你看,我們要靠岸了。”
劉佳慧就是練家子,走鏢出身。
趙傳薪狐疑道:“你不會是瞞着家裡人,偷偷跑出來的吧?”
劉遠山光潔細膩的額頭,不由得滲出點點汗水,有些羞赧的低下頭。
小姑娘一愣:“不會。”
“哦哦,原來是眉兄,失敬失敬。在下姓趙,字燒炭工。”
趙傳薪問她:“你要去港島讀書?”
“……”
姑娘聽了這句“女子能頂半邊天”,眼睛一亮。
趙傳薪詫異。
然後,他轉頭看去,想看看趙傳薪和誰說話呢。
旁人一頓叫罵,劉遠山臉臊的紅撲撲的。
趙傳薪瞥了她一眼,感慨說:“哎,如果有來世,我再也不想要這絕世容顏了,禍水呀,走到哪,這姑娘們都上趕着搭茬。”
額前沒有剃髮,腳沒裹,好評!
趙傳薪對清朝女性傳統的大額頭,真是深惡痛絕。
那姑娘見日本人給趙傳薪一鞠躬再鞠躬,然後雙方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就回來了。
日本人半鞠躬,先打了個招呼。
“……”姑娘覺得今天當真是過的稀裡糊塗,有些顛覆三觀。這也可以嗎?她懷疑道:“可我看他現在的樣子,並不是服氣的樣子。”
這句是用漢語說的。
姑娘不信:“雖然你身強體壯,但下盤虛浮,一看就沒練過功夫的。張師傅我倒是聽過,他是武林名宿,又是探訪局副總辦,我只遠遠地見過一次。”
“當什麼爛好人?麻溜的,等着下船。”趙傳薪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對了,你有沒有人接船?”
真不要臉,哪有男人能形容爲絕世容顏的,而且還是自稱。
“不行。”小姑娘搖頭:“同學們都說,現在的美國,各種科學技術發展的很快,在亞洲只能學到皮毛。”
趙傳薪問她:“你會說英文嗎?”
說着,朝日本人也走了過去。
“你還小,不懂。”趙傳薪收起自己的Poss,又來了個高人負手式:“你還要多學,我這功夫已臻化境,尋常人看我,就是個普通人。實際上,我已打破虛空,至神之道,人在牀上躺,武技心中漲。我的推雷掌,四招球狀雷掌,四招箭狀雷掌,神仙見了也難防!”
結果,後面的一溜等下船的乘客,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
尤其是李之桃還很霸道,將別的接船的人都驅趕到一旁,他們則佔據了最關鍵的位置,碼頭上就數他們顯眼。
這妹子會說官話:“不要小瞧人,我接受過新教育的,再說了,誰說,誰說我一個人的?”
其程度僅次於裹腳。
別說她是個小姑娘,就算是以前,趙傳薪想到去國外,人生地不熟的,都會心裡發慌。
“我,我其實排在最後也可以。”
李之桃一眼看見了左支右突,拉着劉遠山擠到最前面的趙傳薪。
她先是逞強的來了一句,後面覺得不妥,趕緊轉口風,表示自己有同伴。
“這麼厲害的嗎?”趙傳薪擺了個攤掌散手對消的起手式:“真巧,我也是武林高手。聽過張佔魁嗎?他見了我這八招推雷掌,也是要甘拜下風的。”
這小姑娘看着年紀也不大,竟然有勇氣隻身乘船趕往港島。
他憤怒道:“閣下爲何如此無禮?”
沒料到,助學基金能吸引到女學生。
趙傳薪怕她被擠出隊伍,就將她拉到了最前面,反而讓她更加手足無措。
“噗……”劉遠山忍不住噴了。“額,燒炭工兄,我不是有意的,勿怪勿怪。”
此時不說兵荒馬亂,也是盜賊四起,全大清境內沒幾個安生處。
趙傳薪笑,有同伴還會自己拎着箱子出來?
到了最前面,趙傳薪以後背抵住後面乘客,口中喝道:“都什麼素質,排好隊,別擠。”
見趙傳薪上下打量,川妹子心生警覺,後撤一步:“你看啥子?”
姑娘見他一個大男人隨身帶着鏡子,嘀咕說:“大男人照鏡子嗦……”
小姑娘開始緊張起來,將旅行箱拎起放下拎起放下,顯得很無措:“港口這麼多人呀……”
這個時代,缺乏不要臉的畫風,姑娘噗嗤的笑出聲來。
琢磨了一下,覺得還是上前問清楚爲好。
“我叫劉遠山,字眉。”
“我剛剛過去告訴他,他的髮型和鬍子形狀太磕磣了,讓他改改。他聽了以後,非常慚愧,給我鞠了一躬,但是口服心不服。我當然能看出他心裡不服氣,於是就說,爲了幫他們維護他們大核民族的形象,遵循武士道的精神,我要向他發起決鬥。結果,他比你的眼神好,一眼看出我乃不世出的高手,趕緊再次鞠躬,徹底服氣。”
“字眉?”
這年頭,國內可不興女學生留洋,少之又少。
算了,那人太強壯,姑且吃個啞巴虧吧。
日本人當即就懵了。
他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趙傳薪已經看到了李之桃和吹水駒一行人,以及跟着他們的乾飯。
姑娘哪裡見過這個,這豈不無事生非嗎?
尤其是看見那日本人竟然朝這邊走來,頓時緊張的身體緊繃。
船靠岸。
不會英文敢去美國?
趙傳薪愣住,他頭一次聽過比自己的還要奇特的字。
趙傳薪忍不住樂了:“還騙我呢,你這演技不夠啊,你看我給你表演一下。”
“你膽兒挺肥的,一個姑娘家就敢自己跑出來?”
這時,汽輪已經進入了海峽,能看到遠處的維多利亞港了。
他豎起拇指:“好志氣,女子能頂半邊天。”
制服的統一就是這樣,一旦人數上去了,看着會很壯觀。
日本人竟能聽懂,他趕忙躬身:“哦,是這樣,抱歉,是我冒昧了。”
一來是被男子拉住了胳膊,二來是聽見別人被擠的叫罵,她從來沒這樣幹過。
說的真好。
“おはよう!”
“一點都不隱,死在我推雷掌下者,不知凡幾。”
天氣很熱,海風都是熱乎的。
他擔心嚇到她,就不說話了,拿出一面鏡子照着,發現剛刮不久的鬍子又長了出來。
“我看你在港島讀書多好,何必跑那麼遠?這裡的學校也很不錯的。”
但從這小姑娘身上,趙傳薪沒看出一點練家子的影子。
日本人皺皺眉,想要上去和趙傳薪理論,又覺得莫名其妙。
“有的有的,我在天津讀女校的時候,去旁邊的北洋大學,借用了他們的電報機,聯繫了港島的鹿崗鎮慈善會。”
這句大概是“滾”的意思。
嗯?
趙傳薪向下望了望,只看到了傻乎乎不停擺手招呼的李之桃他們,沒看見其他熟人。
“怕啥子,我可是練過蠶功,尋常男子也打不過我。”
她瞪大了眼睛,傻傻地問:“你和他說什麼了?爲何他給你鞠躬?你罵他孫子,他如何不發怒?”
“……”
“什麼養蠶的功夫,蠶功心如寒潭之水,氣似貫日長虹,勢如出山餓虎,疾如奔江渴龍……”
姑娘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推雷掌?難道是隱世的門派?聽着很有氣勢。”
“不!”小姑娘搖頭:“報紙上說,美國要退還庚子賠款,用來補助中國留學生。我想留洋讀書,去港島找鹿崗鎮慈善會,有人說他們能提供助學路費。等學成歸來,報效黎民。”
李之桃如今很闊,帶着一行人,人人穿着嶄新的工服,上面繡着“玄天宗”三個宋體字。
維多利亞港後面的太平山,一棟棟洋樓拔地而起,錯落直至山頂,在這個年代看上去的確很壯觀。
再轉過頭,發現趙傳薪已經回到了船舷那裡。
小姑娘咬了咬嘴脣:“當然不是,我哩個家人哦,就在後頭。”
趙傳薪捲起襯衫袖子,憑欄遠眺。
“哦?”趙傳薪挑挑眉:“蠶功是什麼功夫?養蠶的功夫嗎?”
說着,他轉頭看了看,盯上了個個子不高有仁丹胡的男人,臉上帶着些不耐煩,朝那邊招招手:“孫賊,快過來,咱們要下船了。”
小姑娘大開眼界:“哇,洋樓,好多洋樓。”
顯然這姑娘是有警惕心的,但不多,演技也差。
而碼頭上管事的英國佬,竟然也只冷眼看着,不敢上前管制。
劉遠山下船,看見碼頭上站着一羣穿着工服,魁梧有力、煞氣外露的漢子,有些緊張起來。
這都是些什麼人?他們要做什麼?怎麼一個個都不像是好人呢?
然後,
她發現這些人整齊的朝她行禮:“見過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