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何須到午時
當路人經過,他們只是在一旁吸菸聊天。
昨天的老警吞雲吐霧道:“鬼佬想拿我們當槍使,但咱們也不是傻,不能當活靶子。”
“反正他們沒來,也看不到,意思意思就得了。”
“聽說那人就是趙傳薪,打的洋人都怕了他。”
“……”
趙傳薪遠遠地看了一會兒,見他們確實沒有搜身,這才放心離開。
維多利亞港。
李之桃和吹水駒因爲要出遠門,心裡長草了一樣。
心裡存在對陌生環境的畏懼和擔憂,也有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還怕趙傳薪出門太久耽誤了開船時間。
數種情緒在心頭來回激盪,形同熱鍋上的螞蟻。
“趙生怎麼還不來呢?”吹水駒在船舷上來回走動,偶爾碰到了別人,也不道歉。
他們已經登船了。
李之桃自己也很急,卻故作鎮定訓斥說:“你都問了五遍了,不要問了,趙生自然有他的打算。”
說完,自己也抓耳撓腮。
港口人流如織,兩人憑舷觀望。
忽然,吹水駒指着港口:“那裡,那裡好像是趙生。”
李之桃順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了騎馬的趙傳薪。
兩人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輕鬆神色。
剛想要打招呼,異變陡生。
人羣裡,忽然有人拉起了絆馬索。
不但幾個行人被絆倒,米山也是被絆倒。
馬背上的趙傳薪被甩了出去,還好在港口米山走的很慢。
不然這一下,趙傳薪能摔個半死。
剛反應過來,趙傳薪看見人羣裡衝出來幾個人,手裡拿着的赫然是英警專用的韋伯利轉輪手槍。
趙傳薪想都不想,擡手一槍。
砰!
一人當即倒地。
槍聲響起,人羣大亂。
有人尖叫着往港口外奔跑,有人則慌不擇路的衝向了輪船。
趙傳薪就地一滾,躲在混亂的人羣當中,讓幾個槍手失去了目標。
砰!
趙傳薪抽空,又一槍,打倒了一個槍手。
他手中的馬牌擼子此時就是靈魂收割器。
對方因爲人羣尖叫四散奔逃,看不清趙傳薪位置。
而此時就席地而坐的趙傳薪,只要人羣稍微露出個空檔,露出的些許槍手的身影,他就補上一槍。
子彈精準的穿梭過人羣的縫隙,總是能擊中敵人。
一個槍手不管不顧的開了槍,結果被一個英國人擋住,英國人中槍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肚子,拖着血跡繼續跑,生命力異常頑強。
等槍手再看,已經失去了趙傳薪的身影。
他猛然往前跑了兩步,推開一個奔跑的路人,地上空空如也。
然後,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愕然回頭。
“你在找我麼?”
趙傳薪樂呵呵的看着他。
槍手大吃一驚。
剛想調轉槍口,卻聽趙傳薪笑嘻嘻的說:“成全你!”
擡手,拿着精靈刻刀在他的腦門一紮。
腦組織立即損壞,宕機的槍手朝後直挺挺仰去。
腦袋上,多了個汩汩流血的小洞,很小很小……
人羣散盡。
還剩下最後一個槍手,拿着槍站在原地發懵。
槍聲、同伴中彈的慘嚎、慌亂的人羣,這些使得他戰戰兢兢,握着槍的兩隻手都開始發抖了。
等人羣散盡。
他看見了趙傳薪。
趙傳薪嘴裡叼着鷹骨哨,猛地吹響。
那人哆哆嗦嗦的擡起手。
沒等他開槍,背後被一股大力擊中!
整個人炮彈一樣飛出去。
趙傳薪放下骨哨。
呵,召喚卑鄙的米山!
米山一腳將槍手踢飛後,顛顛的朝趙傳薪跑了過來邀功。
趙傳薪手裡多了一根胡蘿蔔,塞進了米山的嘴裡:“沒有白白花錢贖伱!”
趙傳薪帶着米山到那個槍手身邊。
也不知道被米山踢斷了肋骨還是怎麼的,這人倒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只是不斷髮出痛呼。
趙傳薪蹲下去,拍拍他的臉頰:“說,你是什麼人?誰派你們來的?”
按照電視和電影裡的劇情,反派肯定要咬牙堅持死不鬆口。
搞不好還會“呸”的啐你滿臉。
甚至趙傳薪已經做好了隨時躲避唾沫的準備。
然而,
對方面露驚恐和痛苦:“我說我說,我們是大眼勝的人,彌墩發了你的人頭懸賞,大眼勝接了懸賞,差佬給發了槍,我們就來找你了。”
“大眼勝是誰?”
“大眼勝是勝輝堂的四八九。”
“什麼是四八九?”
這人快哭了。
他疼的要死。
偏偏還得忍着,回答趙傳薪層出不窮的問題。
“四八九,加起來等於二十一。洪門的‘共’,拆分開正好是二十一這個數字。所以,四八九代表堂主。”
趙傳薪服了:“本事沒多少,幺蛾子倒挺多。以爲你們是間諜呢,還玩暗語。”
他又問了幾個包括大眼勝在什麼地方的問題,這人最後是疼昏過去的。
趙傳薪纔不管他的死活。
只是一擡頭,船已經離開,進入大海中了。
這……
他現在猶豫,若跳海追過去,那米山帶不走了。
若不去,那李之桃和吹水駒怎麼辦?
最後還是翻身上馬,反正李之桃和吹水駒到了天津,身上有他給的錢肯定餓不死。
讓他們等着吧。
“樹欲靜而風不止,那老子就會會你們這些魑魅魍魎!”
……
李梓鈺挑挑揀揀的對彌墩講了一些趙傳薪的事。
比如他如何從身高長相和行事手段,推測出趙傳薪就是趙傳薪,兇手也是趙傳薪的。
但是,
他卻沒有告訴彌墩關於銀行的事。
李梓鈺爲人處世有一套自己的原則。
首先,他在學習上沒有狹隘的民族觀。他不吝嗇任何可以補充自己大腦的知識,無論這種知識出於哪個民族或者國家。
更不會如同後世一些鍵盤俠,生拉硬套的強調和詆譭全世界文明出自華夏,西方歷史全部僞造,包括金字塔和巨石陣在內的都是鋼筋混凝土剛剛建起來的。
類似這種表面看似好像很驕傲,背裡卻充滿自卑心裡的想法,他從未有過。
他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學到手了,他覺得他比西方人更優秀。
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中國人,哪怕目前在港島從事偵緝工作。
內地只是目前沒有可供他發展的環境而已。
但他依然是中國人。
所以,當他想明白了,就不打算交代這件事了。
那純屬多管閒事,反正沒在港島的銀行提款不是麼?
但趙傳薪在港島鬧騰傷了英警,而這裡屬於他的工作範圍。
職責所在,一往無前。
這就是他的行爲準則。
看似矛盾,
可在其位謀其職,一碼歸一碼,只要對得起自己本心就行。
當彌墩得知了具體情況後,派人先後找了兩個人。
第一個是大眼勝,他發出了懸賞,並給予隱蔽性好的轉輪手槍做武器。
第二個是鄭國華。
彌墩要求鄭國華整合目前港島混亂的堂口。
並且強調以後不得有類似趙傳薪這類人出現。
在彌墩看來,華人管理華人便能有效的遏制這種情況。
洋人—百姓—清廷—洋人
這是個畏懼鏈,循環的。
可在港島,這條鏈中少了個環節。
華人治華人成了最佳方法。
可能是怕自己壓不住場子,也可能是爲了顯得更加鄭重,鄭國華邀請了在總督前炙手可熱的李梓鈺,共同參加這次會議。
會議在蓮香樓舉行。
參加會議的,一共有26個堂口的話事人。
人多,每個人各執己見,尤爲顯得他們像一羣烏合之衆。
在場的李梓鈺都被他們吵的頭疼不已。
鄭國華說:“各位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來,主要爲了一件事。
近兩年,港島的是非尤其多,自從諸位從和合圖分裂出去後,各自爲戰。好些的還在碼頭扛包做苦力,可有的人卻開始爲非作歹,早已摒棄了當初和合圖爲百姓做主,伸張正義的主旨。
天天打打殺殺的不是辦法,我建議,統一立個字頭,各堂口參與進來,讓大家安心做事發展,不必每日爲一口食,爭的頭破血流……”
沒等他說完,大口昌就率先開口:“鄭伯,我知你是好心。可你已經退出堂口許多年了,對現在的江湖並不瞭解。大家說是吧?”
大眼勝冷笑說:“統一字頭不是不行,誰來當坐館?我覺得我可以,你們說呢?”
有人拍桌子:“你他媽想什麼呢?輪得到你麼?論資歷,論能力,論誰的人多,你都不是我的對手,憑什麼讓你坐館?”
“金牙成,你以爲你鑲了金牙就是闊佬麼?不服來拼一下!”
鄭國華目瞪口呆。
就好像大口昌說的那樣,此時的江湖,已經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了。
那時候,大家還是尊師重道的,會給前輩一個薄面。
那時候,大家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有什麼事情,幾盞茶的功夫就解決了。
那時候,五湖四海皆兄弟,大家結社對抗洋人。
好傢伙,看着吵成一團,就差動手的一干人,鄭國華都懵了。
就在他們吵的不可開交的時候。
在蓮香樓的外面。
趙傳薪騎着米山駐足。
他擡頭,隱約能聽見樓上傳出來的大嗓門,正在喝罵什麼。
趙傳薪摳摳耳朵。
下馬後,他將米山拴住,給它放下草料和蘿蔔:“等我一會兒。”
進了蓮香樓,夥計上前:“抱歉,今天蓮香樓被包下了,暫時不開張。”
“對啊,你是不開張,可我也不是來吃飯的呀。”
夥計:“……”
說的好有道理,根本無法反駁。
見夥計無語的樣子,趙傳薪丟給他一塊大洋:“上面不是在開會麼,我也是參加這個會的。給我去弄一杯咖啡端上來,加糖加奶,要多加。”
夥計撓撓頭,猶豫一下,還是金錢戰勝了一切。
接過銀元:“好的,稍等,很快就來。保證給你弄最好的咖啡。”
一聽最好的咖啡,趙傳薪猶豫一下,提醒說:“最好的可以,但是不能是任何動物拉出來的咖啡。”
有人喜歡喝貓屎咖啡,還覺得逼格很高,但趙傳薪真的不想喝屎。
夥計隨口說:“好嘞,布羅斯咖啡不加屎。”
趙傳薪好懸沒摔倒:“不會說話以後少說點,容易捱揍知道麼?”
夥計自知失言,趕忙訕笑兩聲退下。
趙傳薪蹬蹬蹬的上樓。
屋裡正吵的熱鬧。
若非鄭國華,大家平時還沒有機會聚集在一起呢。
這時候,門慢慢的被打開。
一個身影溜了進來。
全場多半人都在爭執,只有少數幾個人看見了來人。
鄭國華滿臉詫異。
李梓鈺驚駭莫名。
也有堂口的話事人並不認得趙傳薪。
進來後,趙傳薪看見鄭國華也是一愣。
這老頭咋在這裡?
老頭正是那天他去跑馬場看馬賽,和他鬥嘴的老頭。
然後,趙傳薪又看到了李梓鈺。
朝兩人點點頭,齜牙一笑。
他打量屋裡,發現這個包間很大,牆上還掛着一塊紅布。
紅布上面,
上寫:紅牡丹含蕊。
下寫:白牡丹開放。
左寫:雙鳳朝陽。
右寫:二龍爭珠。
中間寫:秉正除奸。
牆根還立了案几,上有香爐,香菸嫋嫋。
看的趙傳薪直撓頭——這操作滿滿的細節,儀式感拉足了。
他悄無聲息的踮着腳,來到鄭國華身旁拉了一把椅子。
鄭國華的輩分很高,坐在主位誰也說不出什麼。
鄭國華左面就是李梓鈺,因爲以左爲尊,李梓鈺又是差佬的身份,坐在這也沒人能說什麼。
可是,趙傳薪橫插一槓。
他推了推李梓鈺:“往邊上靠靠,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一看你就是沒捱過社會的毒打!”
李梓鈺:“……”
這時,爭坐館位置爭的面紅耳赤的一羣人,才漸漸注意到趙傳薪的存在。
大眼勝猛然起身,指着趙傳薪厲聲道:“你又是哪個不開眼的?那是你能坐的位置麼?”
趙傳薪安坐如山,支着下巴,眼睛瞄了瞄牆上的紅布,說道:“彗星襲月,長虹貫日。倉鷹擊於殿,港島活閻王!
區區在下,正是人稱港島活閻王的唐雎!”
儀式感嘛,誰不會怎麼的?
旁邊雖驚不亂的李梓鈺,正端起茶碗,掩飾內心的情緒。
聞言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這是鬧哪出?
你是要刺秦王僚,還是要刺韓傀,又或者刺慶忌?
擱這背文言文呢?
在座的,不能說都是白丁吧,至少都是文盲。
別看儀式感弄的人五人六,可大字不識一籮筐。
都很懵逼。
這說的是啥?
什麼大口昌、大眼勝、灣仔虎啥的朗朗上口,說了就知道是誰。
你港島活閻王,是不是過於高調了?
“什麼活閻王死閻王的,老子是大眼勝,你敢在這搗亂,讓你走不出這道門。”
趙傳薪眼睛一亮:“你,就是大眼勝?”
本來還想問問,大眼勝究竟是誰來着。
沒想到人家自報家門了。
你看這事兒鬧得。
他起身,推開椅子,信步朝大眼勝走了過去。
大眼勝這纔看清楚,這人可真高啊。
他眼皮子跳了跳,看看越走越近的趙傳薪,乾巴巴的喊:“你想幹什麼?”
李梓鈺依然不動聲色。
鄭國華卻開口了:“後生仔,今天是商量立字頭的大日子,有事你等等再說,不要胡鬧。”
趙傳薪詫異的看看老頭:“您老說的沒錯,立什麼字頭都是小事,你們等等再說。
現在,我找這位大眼珠子有點事。”
鄭國華:“……”
我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吧?
大眼勝嚥了口唾沫:“我叫大眼勝,不是大眼珠子,你想死麼?”
趙傳薪已經來到大眼勝身旁,俯身道:“大眼珠子,你仔細看看,你真的不認識我麼?”
大眼勝色厲內荏:“不認識,你是誰?報上名來!”
而趙傳薪嘖嘖有聲:“你他媽好膽!你不認得我,就敢接彌墩的懸賞?”
聽到“彌墩的懸賞”,大眼勝心頭一凜。
“你,你,你……”
彌墩也是壞,他讓人發懸賞,不說要殺的是誰,單單告訴大眼勝了趙傳薪的長相特徵和米山的樣子。
人和馬都比較容易辨認。
彌墩擔心,一旦告訴了大眼勝,目標是趙傳薪,大眼勝了解趙傳薪過往的事蹟後,怕是就不敢動手了。
所以,大眼勝回憶那洋人告訴他的話:“那人個子6英尺1寸高,身子結實,短髮,面白無鬚。他的馬毛色灰白,同樣身材高大,比一般的馬都要高。這個人很危險,你要讓你的人做好充分準備……”
是了,肯定是這人。
現在似乎人家來尋仇了,大眼勝有點慌了。
既然有備而來,肯定是有把握要他的命的。
他乾巴巴道:“你想幹什麼?可能一切都是誤會。
就算砍頭,還要等午時三刻呢,不如今天放過我……”
趙傳薪掏出精靈刻刀:“何須到午時,即刻送汝行!”
他的手速是有的。
精靈刻刀剎那刺入!
再看大眼勝,依然瞪着一對大眼珠子。
但是,腦門卻多了一個很細小的血洞。
若非流出來的血,那洞小的微不可查。
甚至有許多人都不知道趙傳薪剛剛做了什麼,因爲他出手後立刻收回了精靈刻刀,速度是極快的。
可大眼勝,卻轟然倒塌!
倒下的時候,還帶翻了椅子。
寂靜了一秒,然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他們都想說點啥,但是都說不出話。
趙傳薪向前一步,衆人轟然後退,椅子紛紛倒地。
稀里嘩啦一通手忙腳亂後,終於站定了身形,但都離趙傳薪遠遠地。
趙傳薪雙手支在桌子上,略微俯身,巡視一週,依然齜牙笑着問:“大眼珠子拿了別人的錢,懸賞我的人頭。
他們的命,被我收了。
現在我來收大眼珠子的命。
你們,
誰贊成?
誰反對?”
鴉雀無聲。
然後,包間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