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句不厚道的話,”魏衝道,“我感覺萬郡王對我已失去了信任。儘管他前些時候對我不錯,但如今我真得考慮改換門庭了。”
“話說得真是直接,不過我喜歡。”陸放軒發出一陣獰笑。
“那就再好不過了。我也討厭連說個話都得藏着掖着的人,既然雙方都心知肚明,就別搞那些虛的了。”魏衝咬牙切齒地說。
“看來您對萬和順已經深惡痛絕了。”
“沒錯!我此後就一心在您身邊幹事,不過……”魏衝突然停住,笑嘻嘻地掰了掰手指頭,一切都在不言中。
陸放軒淡淡地一笑:“鄭將軍,能幫本官走一趟嗎?拿個東西的事。”
“什麼?”鄭師嚴轉過身來。
“銀票嘛。一百兩夠了。”陸放軒用一根手指摸了摸桌子上的白瓷獅子筆架,慢慢說着。
“下官現在便去。”
陸放軒見鄭師嚴走了,便輕咳一聲,理了理頭髮。“不得不說,我無法完全信任你。”
“所謂日久見人心,我還能瞞過您?”魏衝平和地說,不帶有一絲猶疑。
“但願我能把所有人都看透了……”陸放軒仰頭長嘆。
“越公,給您找的銀票。”鄭師嚴朝魏衝點了點頭,便將兩張銀票交到陸放軒的手裡。
他將票子翻了兩翻,慢慢搓了搓票面,見魏衝的眼睛裡已經流露出迫不及待的神情了。
“你拿着,去銀局直接兌就行。”
“在下能承蒙越公的擡舉,榮幸至極!如若有事,只管吩咐!”魏衝激動地說。
“我暫且不需要替我辦事的人,但心意領了。送客!”
鄭師嚴隨即喚出幾個奴才來,帶着魏衝沿迴廊出去了。
“所以,他這回來訪到底是什麼意思?”鄭師嚴望着魏衝的背影,低語道。
“這還不明白?”陸放軒拿起那尊小巧的瓷獅子來,“萬和順想攪局。”
“此話何解?”
“你看看,此人連改換門庭都要撈一把油水,便知道是個見利忘義、左右逢源的東西。萬和順若真想在我這裡安插眼線,大可差一個忠心耿耿的絕對心腹,爲何還偏偏派他過來?惠之顯然明白我需要一個以供驅使的工具,但這魏衝卻有些棘手,鬼知道他那千變萬化的心思什麼時候會因利益而倒戈……”
“既是此輩,棄之何惜!”鄭師嚴不屑地說道。
“我改你一個字,分明是‘棄之可惜’也。”
“棄之可惜?”鄭師嚴愣愣地站住了。
陸放軒撫摸着獅子光滑的背部,“意思是說,他這步大錯特錯了。萬惠之忽略了一點,重要的一點:我現在手握着優勢,身後還有鎮江這一面大旗,只需紮好籬笆,堅壁清野足矣,何苦非得鬧大聲勢,對外露出破綻?急得反而是他自己。這樣,魏衝反能當做咱們奇襲的手段,使我那萬義兄自亂陣腳。”
“真是狗急跳牆……”鄭師嚴頓時釋懷了。
“貼切些,不過是黔驢技窮而已。”陸放軒將筆架重又放回原處,獅子的眼睛好似閃爍着勝利的曙光。
在方劍纔剛剛撤出南京後,葉永甲便即刻下令,關死東面的水門,算是緩解了河患的燃眉之急;另一方面,他主張開挑的赤山湖也已經開工,並揚言“赤山湖竣工之日,東水門開閘之時”,這樁河患的大事便也宣告了結。
南京城難得出現了一派和平景象,但依照葉永甲的看法,這隻能當得一個過渡期的名號,因爲在這光鮮之下,則是暗流涌動。
葉永甲瞻望着窗外的夕陽,已經注意到了當前的問題所在。
與此同時,衛懷拄着藤拐,也將目光投向了金紅色的天空。
“這便是冗官問題。”衛懷回身看了看夏元龍,“南京所設之官職本就繁蕪,職務重合不明者極多;今日陸公來此,萬郡王又得空出地兒來招待客人,安排好陸公的心腹,問題明顯就會更大。”
“若真要清理冗官,誰去誰留,同樣是個問題。”夏元龍補充道。
“你說的沒錯,”衛懷慢慢踱步,“他們二人又不想撕破臉面地去爭,便只能推聾作瞎,任我南京病入膏肓……”
夏元龍陷入沉默。
“這麼下去,南京會敗落成什麼樣子!”衛懷拿柺杖往門那裡敲了三下。
夏元龍還是不語。
衛懷初時歪着耳朵,後來略感失望地擡起頭:“還是我自己說罷。”
“人英,我們難道不能借着這個機會一掃冗官之弊麼?”
夏元龍卻沒有正面回答。他反而拽着衛懷的袖子,勸道:“還是先忙《新法行要》的撰寫爲好。愚弟忠告你一句,若書院制度不成,幹什麼都於事無補。”
“你還相信寫那玩意會有作用?”衛懷苦笑一聲,“我們是在做夢!就算真寫完這本《行要》,萬和順還有萬千個理由來推脫……我們整日寫來寫去,不過只是麻痹自己:我們幹了事啦,我們爲此努力啦,我們正在爲百姓幹好事呢……”
“別說了。”夏元龍重重地癱在衛懷的躺椅上,眼圈紅了,發出一陣傻笑。
“你也知道?”衛懷嘆了口氣。
“我是笑你這麼快就舉了降旗!妥協了!低頭了!”夏元龍又騰地站起來,抓住衛懷的肩膀,吼道:“當初我死心塌地爲你賣命,如今你卻想當懦夫?你這是耍了我大半輩子!”
“平靜,平靜。”衛懷拍了拍他的胸口,“我們這不正在思考冗官的事兒如何解決嗎……”
夏元龍卻雙眼迷離地凝視他:“但願是我多心。可我絕不想見到你有半點退縮之意,你應該還記得在孔廟裡的事。”
“記得。我說的話現在心裡還一清二楚。”衛懷錶情嚴肅,指着自己的心。
“但願,但願……”夏元龍長嘆一聲,喃喃說。
“人英,這裁撤冗官也是我等改革者的本分,希望你也重視,商議商議。我的意見,如今是他們畏首畏尾,不肯開口,我就幫他們說話。懷欲今日便上書郡王,請裁撤冗官,不知夏副盟主可同意?”
夏元龍掐了掐手指,先是皺着眉思前想後,然後一臉果斷: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