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回門(上)
給燒得暖暖的屋子裡添了絲冷香。
高露微拿着匙箸香盒歪在炕邊撥撥弄弄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又拿起一旁的唐詩看了起來。
“嬤嬤,你說爺大婚幾天了?”煩躁地將手中的書扔在炕榻上,秀美的脖子頻頻伸長了往屋外院子望去,只是心中那企盼了無數回的人影依舊沒有出現。
“主子,今天是四阿哥同福晉行婦甯禮的日子。”鬆嬤嬤給她端了杯紅棗杯。
心下微嘆,主子只是個沒上玉牒的格格,地位甚至比不得毓慶宮西院的那位,與嫡福晉比起來更是天壤之別,如果連寵愛都無法佔上幾分,以後可怎麼在這後宮生存下去?要知道嫡福晉雖然身份尊貴,可也沒尊貴過皇子去,還能生生阻着不讓其她侍妾侍候?!可見,四阿哥是真的將毓慶宮都拋在腦後了!
皇子大婚九日,便要陪同福晉回門。
“她可以有隆重喜慶的婚禮,可以明正言順地佔着爺,可以讓爺陪着她回門……我好嫉妒她。”高露微垂下眼睫,抿緊了脣,“嬤嬤,你說,爺是不是將我們都忘了?”除了敬茶那日,接下來的請安她連人都沒見到就被福晉身邊的嬤嬤打發回來了。
這種不上不下懸在半空中的感覺……
鬆嬤嬤怕她生出什麼不好的想法,忙道:“主子,您也知道皇上很是看重四福晉——”
“是啊。”高露微苦笑,不僅另指了乾西二所做爲爺的大婚居所,一逕傢俱擺設全部讓內
務府重新添置,大婚典禮的隆重程度聽說可與當年聖祖爺爲太子太子妃操辦的相比擬,又親自主持大婚儀式……真真是皇上看重的媳婦,當年的三福晉哪有如此福氣待遇?!
她原也不敢與她相比擬,可是,福晉是嫡妻元配她也是爺名正言順的女人啊,不能不給她們點期盼吧,這跟打入冷宮有什麼區別?!可恨的是,富察氏已經懷了胎,自己的希望還要幾年後纔可能有……富察氏等得起,她有孩子,不愁爺會忘記她,可自己卻不行,無寵無妊,待再多的新人進門,自己的優勢都沒了……絕對不能讓爺忘了她!
她不能這麼坐以待斃。
有什麼辦法呢?她坐直了身子,乾西二所目前插不進手,只能靠外援。外援……除了孃家,還有什麼可以成爲自己的助力?能支持自己的只有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了,一個是有養育之恩的嫡母,一個是有生育之功的生母,找哪位好?
以自己的身份就是想攀也攀不上……她有些泄氣,突地眼睛一亮,再過十來天就是熹妃娘娘的壽辰了,自己不如精心準備一份壽禮,至少在她老人家心裡留個好印象,經營得好,不怕她將來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高露微越想越興奮,嫡福晉再完美又如何,如果她真霸住了爺,熹妃娘娘就第一個不喜,而自己只要有了她的支持,多少能入爺的眼……
“青婀,你去將我那幾塊灰鼠皮子找出來,我記得箱裡還存着匹百蝶織錦緞吧,一起拿過來。”
“主子,您這是——”
高露微嘴角向上彎了彎:“嬤嬤前陣子還提醒我什麼來着?”
提醒?鬆嬤嬤側頭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熹妃娘娘的壽辰?!若能借此機會得到娘娘的喜歡,以後主子在這宮裡也能有個依靠,就算不行,至少也不能讓娘娘對主子有意見……主子想做什麼?”她轉身又對青嫋道,“你去打聽打聽,看西院那邊準備了什麼壽禮,別讓人發覺了。”
“是。”青嫋應聲去了。
青婀抱了幾塊灰鼠皮子並一匹百蝶織錦緞進來,皮子是弘曆賞的,錦緞卻是高斌好不容易讓她順帶進宮的,不然憑她一個從宮女升上來的格格怎麼可能擁有這些好東西,此時爲了熹妃的禮物她也顧不得打眼了。
“嬤嬤,我想用這些做件斗篷,你看怎麼樣?”
料子都不錯,主要是時間不多,光這百蝶織錦緞就省了不少繡工,鬆嬤嬤贊成道:“奴才覺得不錯。”
“我來畫款式花樣,青婀幫我裁剪……”
從上書房出來,弘晈習慣性地望了眼乾西二所的方向,心想,今天是她回門的日子吧,不知她過得怎麼樣……四阿哥應該會對她好吧?慢慢地出了宮門,卻不由自主地往富察府的方向走。
“主子?”小太監林貴看着不是回府的方向輕喊了一聲,臉上有些不安,他是弘晈近身侍候太監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他也被三爺關照過,要看着主子。
“走吧。”弘晈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即便不能見面,離她近一點也是好的。林貴苦着臉跟了上去,三爺的囑咐不好辦啊,自己什麼時候拗得過主子?!
“弘晈?”傅恆走了過來,瞄了眼不遠處自己家大門,看着他問:“這麼巧?往哪兒去?”
“我額娘喜歡吃惠順達的蜜餞,走這邊比較近。” 弘晈淡淡地回着,“今天不是你姐姐回門的日子嗎,你出來做什麼?”
記得可真清楚。傅恆提了下手中幾個大盒:“就是去惠順達買的蜜餞,姐姐和嫂嫂們愛吃,我多備點,到時讓她帶回去……”
弘晈點點頭,原來她喜歡吃惠順達的蜜餞。傅恆對他姐姐可真是不錯,連她愛吃的蜜餞點心都親自出來買。
因着姐姐大婚,傅恆也有一陣子沒進宮了,這時見了弘晈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同在上書房讀書,弘晈半年多來花在騎射和布庫上的時間大大增多,經常與人比賽,人漸漸變得有些剛硬清冷,脾氣也大了些,得罪不少侍衛,倒不顯得特別針對他了。不過自己漸漸地也少跟他往來湊在一起了,富察家要避嫌,手中權勢可謂皇帝之下宗室裡無人可比的怡親王府更要避嫌……對立,是彼此有益的事。
看着弘晈,不知是不是身材竄高了一截的關係,顯得有些瘦削,人也黑了不少,冷淡的氣質掩去了少年的稚氣,看起來倒像十六、七歲的樣子。傅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如果姐姐沒指給四阿哥,他倒是挺喜歡弘晈的,在尚書房一起讀書的宗室子弟裡,他各方面條件都算得上不錯,可惜……無緣就是無緣,想這些也無用,傅恆道:“你快去吧,晚了都讓人買光了。”
再讓他待這兒可不適合。四阿哥自信自傲卻不遲鈍,弘晈的心事在上元夜時他多少該有點感覺,若在這兒再見到他,難免心中計較。
富察府還要備宴吧?站在外面也能感受到裡面的一派喜興。弘晈舉步欲走,忽又停下問道:“四阿哥已經大婚了,你有什麼打算?”皇子既已成婚,尚書房就不會再去,更多的是正式領差,傅恆這個伴讀也做不久了。
傅恆猶豫了一下:“我家中兄長都是進宮當侍衛的。你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我?”阿瑪的身體近年來雖然有些好轉,可早年虧損太大,需要好好調養,近來皇上已經開始起用其他的叔伯,阿瑪也說他可以卸下一些職權差事……這樣一來,他們兄弟就可以擔些實差搏個前程,大哥大嫂也不必再整天想着阿瑪的爵位,三哥身體不好,七弟(弘曉)八弟(綬恩)他們還年幼,目前能撐起怡親王府的也只有自己了。“我要到軍中去。”他目光堅定下來。
到軍中?目光在弘晈身上掃了一下,如果是以前他會認爲弘晈在說笑,因爲他是宗室阿哥,不論如何將來也能封個鎮國公,所以尚書房裡的其他堂兄弟對他功課上的認真態度是很不以爲然的——這是傅恆對他印象好的原因,可這半年來他慢慢在騎射及布庫上的堅持和進步卻令人刮目相看,再聯繫如今朝中局勢,說不定他將來真能闖出一番成就來。
“也好,省得你把宮裡的人都得罪光。”傅恆哼道,比起當侍衛,他更想進軍中磨練,不過這還得看家中長輩的意思。“什麼時候走?”
“過完年吧,我已經跟徐師傅(徐士林)告別過了。”弘晈脣角微勾,薄薄的陽光下,昔日那個溫笑裡透着狡黠的少年已然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雅中透着英氣、眼神黝鬱的年輕人,滿心籌謀。“弘曣弘暲他們說到時給我送行,我拒了。”
這是讓自己也不必去送吧?還是在告訴自己理郡王那邊有異動?傅恆眼中閃過一抹深思,肅然道:“多保重。”
他這幾年跟四阿哥親近,弘皙的心態及暗地裡針對四阿哥的一些小動作更是親身體會,卻跟弘曆一樣無法將之擺上檯面。一來,弘皙爲先帝廢太子之後,先帝與當今對他們向來優容,也是這幾年來當今與宗室關係緩和的一個象徵;二來,弘皙所謀根本不可能成功,聖祖爺的時代過去了,當今帝位漸漸穩固,大張旗鼓與他計較反而失了身份;三來,以當今對宗室的打擊防範,理郡王的事他哪可能不清楚,不清理那是時機未到——其實若再開刀,沒有鐵證,只會加劇皇帝與宗室的矛盾。
只是這半年來朝野風雲變幻,形勢大爲不同,皇帝依然大力推行新政、革除貪弊陳腐,施政手腕卻漸漸趨於緩和,上下政通人和。對宗室的寬仁,啓用,不代表皇帝就會放心,不過是“一忍支百勇、一靜制百動”罷了。
弘晈盯着他看,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中逸出一絲笑意,他向來佩服傅恆,知道他文韜武略皆精,腦子靈活爲人又低調穩妥,是個成竹在胸的。有富察家有他做雲珠的倚靠,自己可以放心……看在這些個上面,四阿哥也不會對她不好的,何況她那麼好的最值得人去愛的女子。
擺了下手,他帶着林貴頭也不回地走了,把原先還想着再見一面的心思都去了。
這個弘晈,變化好大。
傅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一會兒,轉身往府裡走去。每走一步,他的目光便更堅定,爲了姐姐,爲了富察家,他也要更加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