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慮(上)
惠珠從聽了聖旨後就一直小嘴微張,滿眼地不可置信:他們家,這是要出一個……未來的皇后了?!
話說,做爲富察家的二姑娘,因爲嫡姐太過完美,她的物質生活雖然不錯,內心卻一直覺得憋屈、不服、壓抑……可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以往的爭鋒顯得可笑,這是一個被皇家看中、未來將母儀天下的女子。她有那個資格,德容兼備……她從來都是那樣,要做什麼不做什麼,心中一清二楚有條不紊,從不叫苦喊累。而自己呢,這些年也學規矩,學女紅才藝,可都是順應長輩安排,從未真正地爲自己的未來設想過……自己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嫁入什麼樣的門第。
傅謙將震驚得回不過神的小妹拉着重新跪下,因爲蘇培盛又展開第二份聖旨,這次的宣讀對象是雲珠的大哥傅廣成,雍正將他從正四品的御前二等侍衛調爲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品級不升不降,卻是從武職調爲文職,好在還是京官。
在清朝,漢人入仕基本靠科舉,而滿洲子弟入仕則可通過多種途徑,如科舉、參軍入伍、薦舉、捐納、世襲、蒙蔭等等,更有以擔任筆貼式及侍衛起家入仕的,富察家族就是出了名的“禁衛軍世家”,家族子弟到了年齡必定入宮擔任侍衛,時機一到便調任武職或文職,別看傅廣清入宮當侍衛十來年了才調任大理寺卿,有些八旗子弟入宮當侍衛當了大半輩子都不見得有這機會。
這算得上雙喜臨門吧。
瓜爾佳氏定了下神,着人給蘇培盛換了杯熱茶,笑道:“蘇公公,招呼不周,還請多擔待。”
“夫人不須客氣,奴才與富察大人也是相識多年……”蘇培盛因侍皇帝,素日不敢與皇阿哥往來親密——甚至爲免皇帝起疑在成年皇子面前可以說是表現得有些驕矜不給情面。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事情做多了難免得罪下任皇位繼承者及將來的親王郡王,如今有機會交好未來的後族,自然不會錯過。
李榮保也將備好的喜錢奉上。“蘇公公,這個,皇上可有什麼吩咐?”
對這種喜事賞錢蘇培盛向來不拒絕,伸手接過道:“還要恭喜富察大人和夫人,內務府會派女官過來指引婚事,欽天監選取的吉日在十一月初,時間還很充裕,府上儘可細細準備……”又說了一串的吉祥話,纔回了宮。
蘇培盛走後,家裡人還有些怔然。
傅恆認真地對雲珠說道:“姐,你放心,我會努力建功立業,不讓人小看你小看咱們家。”
雲珠默然。歷史上的傅恆未過天命之年便病逝,出征染瘴得病固然是原因,但是不是也跟他長期殫精竭慮、操勞政事有關?其他的哥哥侄子,如傅清、明仁、明瑞……也都陣亡沙場……是大清無將了嗎?還是他們不得不亡?即便富察一族爲了大清戰死這麼多子弟,可嘉慶上臺後是怎麼打壓富察家的?
“阿瑪,我有話要說。”她擡頭,眼神堅定地對李榮保說道。她不是歷史上的孝賢皇后,絕不讓大清跟富察一族重走歷史上的老路,皇位,只能由她富察.雲珠的兒子來坐!
“你們都跟我來。”李榮保轉身往書房走去,傅廣成等人也跟了上去。
瓜爾佳氏看着幾個兒媳並庶女,說道:“從明天起,家裡的事就由博敦(舒穆祿氏,傅廣成妻)和舒顏(鈕祜祿氏,傅文妻)管着,尹蘭(馬佳氏,傅清妻)**(西林覺羅氏,傅寧妻)跟着我準備雲珠的大婚事宜……惠珠也跟着看看。”
“是。”
交領了對牌,婆媳幾個都覺得接下來有的忙了,不但要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恭賀,還要準備好大婚喜宴要用的東西,規格還不能次了。好在嫁妝因早有準備,需要改動添加的地方瓜爾佳氏整得七七八八了。
這邊,李榮保他們來到了正院書房,窗門大開,守在門外的奴才也都站得遠遠的,保證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雲珠,你——”傅文問不出妹妹想不想嫁到那地方,他其實是明白的,別家的貴女所求的並不一定是他妹妹所要的。再說,問了又如何,徒增煩惱,他們是不能抗旨的,這不是他們這一家的問題,是一族的問題。
“哥哥,在無法改變的事實面前我們只能選擇面對,只能挑我們最有利的路走。”這是她在末世中得以生存的經驗,永遠不要去想如果。
聽到這話,李榮保終於綻開笑顏,有這樣心態的女兒才能在宮中很好地生活:“說得對,踏實、堅韌、只做有利的事,纔是富察一族的家風。雲珠,以後進了宮要小心防範,裡面的人整日算計,心思不能以常人度……外面,有我們在,你不須擔心,以後想幹什麼託人傳個話……阿瑪和你哥哥們會約束族人,不會給你丟臉面的。”
“阿瑪多慮了,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就好,哪個家族沒幾個頑劣子?”富察.雲珠莞爾,對略帶思索的父兄幾人道:“咱們富察一族在朝中已然根深葉茂,長輩基礎打得牢,哥哥和弟弟也個個才能出衆,家族未來鼎盛之象可以預見。然而,俗話說得好,盈滿則缺,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也是敗象之始,我不想哥哥們爲了我一個個都出將入相、征戰沙場……太危險了!
一方面,不說別的朝代,就我們大清,立國以來的高級將領過了天命之年的有幾位?僥倖不用馬革裹屍也會留下一身暗傷病痛……爲家族計,可不能將所有的支柱都折在這上面,哪個哥哥出了事,不說我,阿瑪額娘也受不了。雖說大丈夫爲國盡忠是本份,可我還想我的家人能更珍惜自己。
另一方面,以目前的形勢,四阿哥將來繼承大統的可能是九成。我身爲嫡福晉,將來富察家就是外戚、後族。做爲後族,勢大壓主不可取,易惹猜忌不說,萬一將來,我無嫡子……你們別這麼看我,我雖然有信心能護住自己的兒女,但,我們不能不將萬一考慮進去,萬一,我沒有嫡子,將來是其他皇子繼位,我們家族如果太過強盛那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打壓還是好的,就怕趕盡殺絕,不留復興後路,想想聖祖元后和太子、想想當年的索額圖。”
她放輕了聲音,看着李榮保和傅廣成等人神色肅凝,顯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便繼續道:“只有你們都活得好好的,侄子們也個個活潑潑健康,我才能心安,纔會覺得安穩。”
“姐姐,你要我們怎麼做?”傅恆直接說。
“我知道我的哥哥和弟弟個個才能出衆,也有報國大志,家族若沒有女兒進入後宮,這就是咱們富察一族立足朝堂,發展壯大的途徑,封公封候等閒不在話下。可因爲我,要委屈哥哥們……
不要全部出仕,儘量爲家族保留根本。能建功立業固然好,可我更希望富察一族能子孫繁茂,長盛不衰。只要我在宮中不倒,家族就會沒事,相對的,只要家族在朝中穩當,我在宮中也就有倚靠。
朝中文職要有人,領兵武職也要有人,但不要多,其餘的還做侍衛罷,如果有人能脫離家族帶船出海一趟最好……”
這後面一句實在太荒誕,滿人本不可輕離族居之地脫離旗籍,李榮保有些黑線,忍不住斥道:“胡說,哪裡到這地步?!”對啊,妹妹想得也太遠了吧,衆人面色古怪。
“你們都想到哪裡去了?!”雲珠哭笑不得,“我雖然有爲家族保留血脈另尋出路的想法,可說到出海,卻不是爲了這個……你們以爲出海是很安全的事嗎,在無垠的海洋上行駛,危險比陸地上高了不知多少輩,不止要面對海上風暴,還要面對各種衍發的疾病……
我只是想族裡能有人出去見見世面。阿瑪、哥哥還有春和,你們覺得現如今的大清如何?”
“自然是興盛的。”李榮保對雍正很是支持。
“當今是千古難得的明君、勤勉之君。”傅清說道。
……
都是一副以國爲榮壯志逸興之色。
“我看不然。”雲珠的斷語令衆人一怔,傅恆知道他這個姐姐從不無的放矢,脫口問道:“怎麼說?”引來李榮保一瞪。
“阿瑪算算,每年新生的八旗子弟有幾人?康熙時期的旗人有多少,如今的旗人有多少,十幾二十年後的旗人有多少?這些人絕大部分不事生產光靠朝廷養,早晚成爲拖垮大清的一條大船。”
李榮保默然,旗人的問題,但凡眼光長遠的哪能沒人想到?只是一提出來便得罪了所有的滿人,觸犯了滿人的利益……爲國盡忠,也不是個個都無家無累願意一頭撞死卻無事無補地傻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