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夏日(上)
能不能給我一個養身的玉蘭果?”弘晝神色憔悴,眼神祈求地看着雲珠。
雲珠嘆了口氣:“五弟,玉蘭果只有養身的效果,它不是靈藥。”說着,看了身後的素問一眼,素問遞了個五蝠鬧春的荷包過來,雲珠接過,從裡面掏了三顆放到他手裡。
“我知道。”弘晝啞着聲道,“多謝四哥四嫂。”轉身讓身邊的小太監跟一個宮女下去熬湯準備喂永瑛。
“太醫怎麼說?”
五福晉不住掉淚。
弘晝道:“再不降溫,就算活下來,腦袋也會燒壞……活下來,身體也會……永瑛本來身體就弱。”在皇家,活到十來歲還早夭的孩子並不少,可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弘晝還是覺得心一陣一陣地疼。永瑛會受風寒並不是意外,是人爲的,可惜還未等他查證,照顧永瑛的那名宮女早一步自殺死了,自己就算將奶嬤嬤和其他下人都打殺掉也換不回兒子的一條命。
看了眼燒得小臉通紅的永瑛,雲珠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手心,被那灼燙的溫度嚇了一跳,見五福晉不停地給他換着冰過的溼布巾,想了想,道:“聽說烈酒可以降溫,嗯,最好用白酒,弟妹不防試試……只是太小的孩子用這個方法也很危險。”
“危險?還會比現在危險麼?”五福晉念着,轉頭對身邊的吳嬤嬤道:“嬤嬤,快去——”雲珠在照顧病人這一點,算是有名的。她真是亂了方寸,只恨自己顧着對付那些狐媚子竟忘了兒子纔是自己的根本,兒子身邊的人被收買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後悔不迭之下,自責、痛苦,又拼命照顧兒子,卻又忘了乾西二所的四嫂說不定有辦法救自己的兒子。她真是……蠢啊!
“哎。”也是滿眼通紅,不住抹淚的吳嬤嬤竟顧不得規矩了,轉身就往門外衝去,接着就一陣混亂的叫喊聲。
弘曆微蹙了下眉。
“趙太醫?”趙太醫臉色也有些不好,永瑛小阿哥身體本來就弱,太過厲害的藥他也不敢用,這熱卻一直褪不下去……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聽到四阿哥叫,連道:“臣在。”
“烈酒降溫對人體有沒有害處?”弘曆直接問道。趙太醫皺眉想了一會兒,才道:“小阿哥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了,用烈酒降溫應該沒事,不過要小心溫度不能降得太快……”
雲珠看了看,房間窗戶什麼的並沒有打開,門口的簾子也是垂放着的,新鮮的空氣從外屋透過簾縫及簾底處進來,透氣性不差,便道:“不要太多人圍在牀前,一會兒酒來,弟妹跟和吳嬤嬤用酒塗抹永瑛的脖子、腋下、前胸、後背、大腿根、腿窩、胳膊窩這幾處,然後用被子給他捂住,讓他發發汗就好。”
“你先坐下吧。”弘曆不知打哪搬來了張椅子,看着她挺着個肚子站在那兒,他都替她難受。雲珠朝他笑了笑,坐了下來。
這時,吳嬤嬤帶着酒來了,五福晉和弘晝親自用布巾給永瑛擦拭身體……過了一會兒,永瑛額上身上便汗珠直冒,不過臉上的表情卻顯得沒那麼難受了。
“多謝四嫂。”弘晝大舒了口氣。趙太醫更是心頭大鬆。
“這是應該的,趙太醫的話很有道理,等永瑛發完汗別馬上移他出被窩,要一點一點露出肢體,或者乾脆抱着給他換下其他被枕。等他再清醒些,可以給他洗溫水澡,這個有利降溫,也讓他多喝些溫開水,補充流失的水份。”
又坐了一會兒,看着永瑛確實好了一些,弘曆這才帶着雲珠告辭。
告別了東三所,雲珠固然是心有所觸,五福晉再這樣一心沉浸在對弘晝的愛戀上,永瑛的處境是很危險的,在女人衆多的後宅裡嫡子本就不易存活,更何況有了那麼一個心不在焉的額娘。
不過五福晉這樣,纔是一個妙齡女子會有的經歷與生活吧,自己,心態畢竟不同。
弘曆心中也大有感慨,對比嫡母和自己的親額孃的辦事手段,再對比雲珠和吳扎庫氏對待內宅的態度,可見名門大族出身的女人無論在待人接物方面還是面臨危局時的處理上都比較大方鎮定優雅從容。小門戶出身的,或許性格好、或許貌美才高,可眼界和心性還是差了一籌。
若不是吳扎庫氏光顧着吃醋和對付弘晝的其她女人,永瑛怎麼會受這個罪?
只是後宅的女人也確實是不省心,弘晝的側福晉章佳氏還有那個格格烏蘇里氏爲了爭寵毫不顧惜幼兒生命;而自己的後宅裡的那些女人,更是手眼通天……若不是雲珠防得緊,運道好些,只怕也是中了算計。
瞅了身邊的雲珠一眼,發現她小臉緊繃,沒有了素日的恬然,不由有些緊張:“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不是太熱了?”可別是在東三所那兒過了什麼病氣,他就覺得不該在那兒多待的。
雲珠鬱然地撫着肚子道:“希望永瑛能好起來。”懷了孕後,多愁善感了很多。這永瑛在歷史上本就是這個時間段早夭了的……她只是突然想到歷史上孝賢皇后所出的二兒二女,到最後也只一個和敬公主活了下來。
“別擔心,我們的兒子一定會平安降生、成長,然後娶妻生子,無災無病到老。”他捋了下她耳際的髮絲,溫聲道,“別想太多了,嗯?”
是不該多想,她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她點了點頭,想起他的話又失笑:“無災無病?這命也太好了。”
“託生爲我們的兒女,本來就是命好。”他理所當然地說,見她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地,覺得她的心思簡直像天上的雲彩變幻不定,不由微笑,想起蘇太醫說過孕婦情緒多變是正常的,只要不激烈就不會傷害胎兒。
將雲珠送回乾西二所,他道:“我要出宮一趟,和春和商量巡察直隸河道整改修繕情況,有什麼要我帶給他的嗎?”
雲珠搖了搖頭,“等你們走的時候我再將準備好的東西給你們吧。七月底你們能回嗎?若是不成,阿瑪的五十四歲壽辰我自己去好了。”
弘曆看了眼她大得驚人的肚子,掩下心頭的擔憂,“我儘量趕回來陪你一起去。”
“公務要緊。”她微微一笑,豔陽下,清雅潔白如枝上白蘭,直恨不能將之摘下揣在懷裡。
“進去吧。”這還沒走呢,他已經不捨了,總覺得自己沒在旁邊看着不放心。轉頭吩咐立在她身邊的素問和明心,“小心照顧福晉。”
“是。”素問和明心福身道。
進了屋,雲珠召來郭嬤嬤,“嬤嬤派人將劉氏和張氏旁邊的房屋整理一下,貴妃娘娘賜了個侍妾服侍四阿哥。”
想必就是金氏了,居然是按妾的份例麼。郭嬤嬤看了眼神色自若的主子,高興地轉身下去分派人了。靈樞跟了出去,雖然只是個妾,不過以主子曾經的重視程度,該按的釘子耳目還是要放的,不如先弄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放在二等,至於貼身的,就用高氏和芙靈阿的人吧,一個對爬上主子牀的包衣沒好感,一個對來爭寵的女人深懷戒心,呵呵。
想起高氏前幾日找了個不夠人侍候的藉口調了老實得出了名的冬梅過去,準備將來讓她照顧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靈樞就覺得樂。
翌日
雲珠穿了件淺粉雲緞用金銀絲線繡勾邊雙層牡丹花樣對襟旗裝,小兩把子頭上戴着完全由寶石雕成的蝴蝶牡丹髮簪,耳上墜着鎏金銀雙絲環吊水紅色寶石,晃悠悠地,那顏色幾與脣色相同。素問替她戴上長長的玳瑁嵌珠寶翠玉芙蓉指甲套,道:“主子真是漂亮!”
粉嫩鮮妍,嬌媚清豔,雅逸溫潤,準能將那起子狐媚子比下去。
雲珠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走吧。”女人美麗只能爲了自己,不過她不會說出來打擊身邊人的積極性,在這宮裡,沒點子樂趣打發時間,日子就悶了。
到了明堂,隨着一聲“福晉到”,本來坐着的高氏等人皆站了起來,待雲珠走至中間寶座上坐下,她才行至廳中行禮:“婢妾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坐吧。”待她們回了坐位,已經六歲的永璜便上前給雲珠行禮:“兒子給嫡額娘請安,嫡額娘吉祥。”
“好,過來。”雲珠讓永璜走到身邊,問了他這幾天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得到小包子認真地回答之後對富察.芙靈阿道:“永璜身體不甚強壯,天氣變化的日子要多注意他的穿着和睡覺,若是侍候的人不經心,派人跟郭嬤嬤說一聲打發了就是。”
“是。”富察.芙靈阿恭敬地回道。
“一會兒我再拿些軟薄的料子給你,你得空多給永璜做些清爽的裡衣和袍子,這天越來越熱,他現在又長個兒,又要到上書房唸書,可別給熱壞了。”雲珠笑着撫了撫永璜的頭,拿了新鮮的糕點給他吃。
“福晉待婢妾等寬厚,對小阿哥也是慈愛呢。”蘇寶柔說道,手撫着已經有了胎動的腹部,心想,有這麼個嫡福晉也不錯。她進宮本不能帶什麼東西的,更別說嫁妝了,日常用的除了熹貴妃當初所賜便只有每月發下的份例,雲珠入夏以來給後宅中人賜下的各種錦緞綿布料子實在是解了她不少難處。
當然,也解了高露微屋中有料子而不能用的難處。
雲珠和弘曆還在想着怎麼不打草驚蛇的將她那批害人的東西給收繳走,沒想到出了一事解了這難題——它被一把火給燒得沒剩多少。
高露微查了幾日也不知它是怎麼給燒起來的,雲珠卻很清楚,這是富察.芙靈阿給高露微下的第一個絆子,懷孕四個多月的高露微被這次大火給驚嚇得不輕,慌慌張張的還差點給摔倒。
至於雲珠爲什麼會這麼清楚,那是因爲在察覺芙靈阿的動作時靈樞安排在高露微廂院裡的人給了執行人不少方便。
高露微事後在芙靈阿的嘲諷下反應過來,知道被算計了,氣得差點吐血,即便是高家,要送這麼多加了“料”的貢品進宮,還要一路順利到達她手上也是不容易的好不好,現在居然被燒了?!
只是氣歸氣,卻也暫時奈何芙靈阿不得。一來沒證據,二來,自己還懷着身子,現在跟芙靈阿折騰那是自找罪受。誰讓自己在人家懷孕時也使了不少手段呢,忍吧!而且,她瞄了眼緘默安然的蘇寶柔,覺得還有這麼個威脅在,不能掉以輕心……
等雲珠將這“調查到的真相”跟弘曆一說,他無語了!好半天才對雲珠道:“剩下的那些料子就不要管了,反正她們中毒淺,幾十年的壽命總是有的,能夠不打草驚蛇地將東西處理得差不多,可以了。”
對於以靠爭寵生存的宮中女人來講,爭美鬥妍是她們生活的重點,有新料子做最新款式的衣裳是不會想去穿舊衣表現自己的憂國憂民的,特別是她們侍候的男人不是那種虧待自己的人時。
這一點,弘曆也是心知肚明的。
“福晉自然是好的。”珂里葉特.果新的笑裡帶了點別樣的意味。雲珠眼一眯,心中突然涌現一個想法,這珂里葉特氏不會是知道月根草這種東西吧,亦或是她只是發覺了那些布料的不同?
按下這個猜測,雲珠放下手中的白蘭花茶,說道:“今天還要介紹一人給諸位認識一下,郭嬤嬤,人來了沒有?”
金氏要來的消息早幾天便被人所知,聽到雲珠這話,她們的眼睛都亮了一下,特別是珂里葉特.果新,幽暗的眼底銳光一閃,她自以爲在熹貴妃的眼中還是可以的,沒想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她倒要看看金氏是怎麼樣“溫柔體貼、會服侍人”。
“在外邊候着呢。”郭嬤嬤回道。
“讓她進來吧。”
“嗻。”
金籬一身的藕荷色軟緞如意襟式旗裝,小兩把子頭上戴着朵珍珠絹花,耳綴珍珠吊環,款款行至堂中,給雲珠行了大禮:“奴婢金籬叩見四福晉,四福晉萬福。”
“起喀。來,認識一下在座的幾位格格。這是金籬,是貴妃娘娘賜給爺的侍妾,大家見個面,以後好好相處。”
“是。”衆人應道,目光箭一樣地射向這位新來的侍妾,尤其是劉氏和張氏,她們的年齡原就比弘曆大了兩歲,容貌也不是十分出色,好不容易乾西二所侍候爺的有一半懷了身孕,高氏也要靠她們攏住爺的身心,不偏向富察氏和珂里葉特氏,正是她們最好的機會,要是趁此機會受孕,以後就有指望了……這時來一個粉嫩嫩嬌滴滴的金氏,不是從她們嘴巴里奪食是什麼?可恨。
高露微也緊盯着金氏,不得不承認,這個金氏別有一番風情。撇開鮮嫩的年紀,這金氏身材纖穠合度,發如堆鴉,肌膚分外白皙,長眉如黛,眼型極美,透着一股子秀媚靈動,鼻樑俏挺,明顯的脣線使得她的脣更有種純稚的吸引力,臉形五官雖還未完全長開,卻明顯看得出比別的女人更爲深刻,給人一種高潔與清麗的殊樣美。
這絕對是個勁敵!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得趁她還未站穩腳跟之時絕了後患,不然等她成長起來,自己就危險了!
自恃容貌除了嫡福晉無人可比的高露微是很不樂見比自己還美的女人出現在乾西二所的,尤其是這種風情獨具的。
雲珠之前也只是通過資料描繪知道金氏長得還不錯,現在一看,確實有朝鮮族美女的特徵,不過也就那樣,前世資訊發達,天然的、整容的、化妝的美女看得太多,這金氏只能算中上。
“金氏以後就住二進院左側廂房,與劉氏張氏一起,有什麼事或需要就找郭嬤嬤,能辦的她都會安排。記着,進了乾西二所就要守乾西二所的規矩,上下尊卑,規矩禮數要謹守,與其她姐妹要和睦相處,謙恭禮讓……不過,若有人仗勢欺辱我也不會輕饒,都聽清楚了嗎?”
“是。”雲珠眸光輕掃,衆人都是心頭一凜,不由自主地躬身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