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弓刀(上)
110、弓刀(上)
“婢妾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起喀,都坐吧。”雲珠淡淡地說道,“都將做好的女紅帶來了?打開我看看。”
“是。”坐在地屏坐上的福晉姿儀優雅,渾身透着股淡如遠山,柔漠如輝月的氣質,明明看着極爲親和的人,卻有着若有似無的威儀,令人心生敬畏。蘇寶柔這兩年很少見雲珠,每次見都覺得心中羨慕,此時跟着其她人一道應着,也不敢第一個表示。
富察.芙靈阿自生了弘曆的長子永璜,位置在衆格格當中向來排第一,這時也不例外,她六月份時從雲珠這裡領到的是一匹毛青布並一匹鵝黃緞,毛青布做的是件冬天穿的夾綿常袍,布料上繡了精緻的海棠花樣,鵝黃色的緞子做的是繡了紅梅的長背子,適合秋冬加在薄綢或緙絲做的旗裝上。
雲珠看了,點了下頭,“不錯,繡工精細,看得出是用了心的。”芙靈阿聞言笑道,“福晉覺得好那婢妾就放心了。”也不多說,親自將兩件衣裳小心疊好放回方形檀木盤上。
高露微侍候弘曆的時間又比珂里葉特.果新早,再加上珂里葉特.果新不明不白地導致了永璜的早產在弘曆心中有了不良印象,便蜇伏起來,事事不與高露微爭,高露微得她容讓慣了,此時也當仁不讓地第二個站了出來。
只是她的心情並不怎麼順舒,箇中原因雲珠再清楚不過。
每年不管雍正的萬壽節、熹貴妃的千秋節辦不辦,他們的壽禮乾西二所都是要孝敬的,所以雲珠從庫房裡拿了各種毛皮、綢緞、布料分給芙靈阿、高露微等幾位格格,言明瞭要給皇上或者熹貴妃做什麼樣的東西,這樣一來,爲表孝心她們不僅要親自動手,更要做得精緻、用心,讓使用的人穿着用着舒適,隨意弄壞的話,往大了說就是不敬不孝,雲珠懲罰她們是沒什麼可指摘的。
這個方法,一來讓她們在守孝期間有事可做,不會有時間鬧出什麼幺蛾子,二來,也更能表示乾西二所上下一體,對皇上和熹貴妃的孝順之心。
當然,裡面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不可對人言。
這幾年來,高露微面上恭順,實則時時刻刻都在謀算。她藉着父親的高斌的手中權利之便,與哥哥高恆年年在蘇州織造裡的進貢裡放進了一批染了藥的料子,更是使了路子將這些料子分到了乾西二所。
不過雲珠這幾年來放進高家的幾個釘子有得了重用的,有隱匿在不受人注意卻掌握着關鍵位置的,因此探到了不少秘事,其中有高斌替雍正巡查江南貪弊的資料、有高恆悄悄送出消息謀劃的事,在有心算無心之下更是對添了料的貢品一清二楚。近兩年她利用富察家先輩掌內內務府大臣之職時埋下的勢力橫插了一手,使得這些料子也分了一些到承乾宮、景陽宮,這樣將來事發時乾西二所的目標性不會太強,也更能起到皇帝的重視。
順手推舟,借刀殺人,這兩招雲珠極愛用,乾西二所分發下來的東西都是她在分配使用,高家辛辛苦苦送進來的料子她絕大部份讓蘇寶柔高露微給熹貴妃做了長袍、綿襖、中衣、鞋襪乃至靠背、坐褥,剩下的小半部分夾在其他的料子裡她也大方地分給了高露微幾人。
蘇寶柔也就罷了,她本是靠着熹貴妃才被指進乾西二所,討好她是心甘情願,高露微卻在拿到雲珠分發下來的料子所飽受了一番心理折磨。
什麼樣的料子加了東西高露微心中清楚,她又是高興蘇氏幾人都得了這些料子,又是苦惱自己分的份例全都是這些加了料的,自己無法做來穿用不說,送人雖能達到目的,日後出了事卻也脫不開干係。
將給熹貴妃做的春裝旗袍、衣素緞做的裡衣、皮毛綢緞做的坎肩、夾襖、綾做的長襪等給雲珠過目,得到她的認可後,高露微將它們收好,又從臘月那兒接過一些衣襪呈給雲珠:“這是婢妾給福晉做的,還望福晉不嫌棄婢妾手藝粗陋。”
都令她給熹貴妃做衣袍了,熹貴妃穿得自己倒嫌它們粗陋?傳出去自己這四福晉也當到頭了。似笑非笑地睨了高露微一眼,直到她臉色發白行禮的動作快要維持不住,才道:“起身吧,你這心意我收到了,給皇阿瑪和熹額娘做女紅都還不忘我的份,可見是有心的,放心吧,我和爺不會虧待你的。”
一旁的明心立即上前接過高露微呈給雲珠的方盤,放到一邊。
雲珠的話音才落,富察.芙靈阿和珂里葉特.果新已從暗地裡的不屑撇嘴轉成了利箭般的厭惡,狐媚子,果然是想通過討好福晉向爺邀寵!連蘇寶柔都微不可覺地蹙了蹙眉,這高露微心也太大了吧,從女色上討好爺也就算了,連熹貴妃和福晉都使力諂媚,還留不留條路給別人啦?!
果然是奴才出身,改不了謙卑、低下、侍候人的作風,珂里葉特.果新心中冷哼,覺得高露微花樣百出也不怕出醜露乖,自己再忍下去說不定真被擠到無處容身,便笑了一聲,上前道:“高妹妹果然是有心的,不若哪天也給爺做幾身衣裳吧。”給雲珠行了禮,獻上自己做的女紅,“婢妾手藝不精,比起各位姐姐實在汗顏。”
她這話既揭了高露微不可告人的目的,又隱晦向雲珠表明了自己安份守拙的心思,一舉兩得。
雲珠笑了笑,一一看過她的女紅,“針腳細密,也是難得了,以後不必如此過謙。”
果新聽她這麼講,也不知她是什麼意思,只得恭順退了回去。蘇寶柔見狀,將自己的份兒呈了上來,雲珠一一檢閱,覺得同樣富貴的花樣,她做出來偏有幾分端莊大方,覺得是用了心思的,便稱讚了一番,道:“自蘇格格進了乾西二所,轉眼也快三年了,你放心,等出了孝我會安排你的好日子的。”
“多謝,多謝福晉。”蘇寶柔面色嫣紅,柔順地謝過,無視高氏等人利箭般扎來的目光。
“好了,我也不搶你們的功勞,你這便帶着做好的壽禮跟我去一趟承乾宮吧。”歷來皇子府孝敬給皇帝和皇后、額孃的壽禮都是提前十天半月的,像先帝兒子衆多,還幾個兒子相約到暢春園亦或在自家園子請了戲班藝人宴請壽星,博其一樂。“明心,去看看郭嬤嬤和靈樞那兒給額孃的壽禮都備好了沒有,好了就走了。”
“是。”東西自是早就備好了,自己這一趟也就是通知可以啓程往承乾宮了。
“走吧。”雲珠扶着素問的手站了起來,走下地屏寶座,率先出了正院。芙靈阿等人連忙親自將東西捧着跟了上去。以她們的身份能去承乾宮是雲珠大度給她們露臉的機會,像嬤嬤或貼身宮女自是不能帶的。
沒想到福晉連半天的時間都不讓她們做的這些東西在正院待!高露微咬咬牙,捧着方盤跟在了芙靈阿的後頭慢慢地走着。熹貴妃那個死老婆子向來看不起自己,偏偏還讓自己年年給她做衣服,也不看她享不享受得起……
她很疑惑爲何每年孝敬給熹貴妃的壽禮都是自己與蘇氏做的多,卻自認自家手段隱秘一點都沒懷疑到雲珠是有意而爲。本來,像她們這種皇子格格,要討好的話,皇子的生母自是比皇帝更爲對自己有利了,自己還夠不上格讓皇上垂注。
所以猜來猜去,認定,讓蘇氏做是疼愛她,想讓蘇氏在弘曆面前露臉,讓自己做則是存心折騰自己了。說不定,熹貴妃還知道當初孝敬皇后暗中與自己有聯繫。那個與臘月交好的臘梅不就是讓熹貴妃給拿捏了個錯處送進了辛者庫的嗎。
到了承乾宮,早得了消息的熹貴妃已安排了人在宮門口候着了,一連串含着喜意的通報顯得整個承乾宮都喜氣洋洋,格外榮耀。也是,連已逝的孝敬皇后都難得過上幾次千秋節,她熹貴妃如今卻得了皇上的諭旨,得以過上一個舒心、隆重、氣派的千秋節,怎麼能不喜慶萬分呢,從得了旨意,整個承乾宮的奴才走路都有風了。
“四福晉安。”秦嬤嬤親自守在承乾宮正殿門口,一見雲珠來便笑容滿面地行禮請安。
“怎麼敢勞秦嬤嬤。”雲珠虛扶了她一下,“額娘可在?”
“正等着四福晉呢。”一早不少嬪妃們來請安湊趣,言笑晏晏時就接到了四福晉遣人說要呈獻壽禮,衆人都紛紛向熹貴妃道賀,說多麼孝順的四阿哥四福晉,這壽禮早早便備好了。直說得熹貴妃眉開眼笑,備覺有面子,當下便打發了人到宮外候着,又讓秦嬤嬤親自到殿外迎接。
“那我們就先進去了。”
一進殿門,熹貴妃正坐在地屏寶座上,兩邊坐着延禧宮的寧嬪李貴人常貴人、永和宮的顧貴人、鍾粹宮的高常在、還有小心陪坐一邊承乾宮的劉答應。
“兒媳婦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雲珠恭敬地給熹貴妃行禮。
熹貴妃見她一襲藕荷色雲錦旗裝,披着件紅狐毛荷擺披肩,腦後梳着小兩把子頭,柔亮順滑的秀髮堆到頭頂結成橫長式髮髻,中間戴着寶石珠花,左邊綴着兩朵焰火般的山茶花,右邊簪着支赤金纏絲鳳首銜滴珠釵子,耳上戴着東珠,皓腕套着羊脂白玉鐲子,如水般清婉的氣質分外契合着這種金尊玉貴的明麗打扮,看起來,更是嬌豔幾分。想到孝敬皇后的孝期就要過去,以後她天天能這麼千嬌百媚地出現在弘曆面前引得兒子眷戀,心不由沉了沉。
眼光從高氏蘇氏幾人身上掠過,沒漏過她們身上的穿着打扮,心想,在對待這些妾侍上頭她倒是個賢惠大方的,罷了。不願在這喜慶的日子想那鬧心的事,她微笑道:“快起來,怎麼帶了她們幾個過來?”
“她們也都爲額孃的壽禮盡了自己的孝心,媳婦也不能貪功,便讓她們帶着自己做的一起過來了。”
畢竟是弘曆的格格,就算不討熹貴妃歡心也務求不讓她看自己不順眼啊,所以這些女紅不僅是做工分外精細,連款式花樣也是端莊、清雅、豔麗風格不一而足,熹貴妃略略一看,便含笑點頭:“都有心了。來人,搬幾個墩子來。”
雲珠做爲皇子福晉是不必向妃以下的嬪妃行禮的,相反,除熹貴妃外在坐的嬪妃都要給雲珠行禮,過後,她們自覺地挪出了位置準備給雲珠坐。而芙靈阿高露微等人,沒有熹貴妃的特許,是沒有坐下的資格的。
“奴婢謝過貴妃娘娘。”芙靈阿等人行禮後才小心地坐到繡墩上。
“額娘,這是四阿哥跟媳婦孝敬的壽禮,恭祝您錦悅呈祥、福壽雙全。”將長長的一張禮單奉上,裡面大多就是衣袍女紅,不過前面還是有幾件不錯的精品,其中便有一座鑲了鳳穿牡丹雲錦的紫檀屏風,還有幾套款式尊貴典雅的金飾珠寶,都很適合熹貴妃用。
從壽禮上可看出,備禮的人很用心,貴重卻又不會顯得太過奢華,一切都很合宜。熹貴妃也不會將單子攤開給在座的嬪妃看,示意女官春蘭上前接過、收起,便讓雲珠坐下,慈愛憐惜道:“這陣子可累壞了罷,又要準備皇上的萬壽節壽禮,又要準備本宮的,家裡頭又是喜事連連的……”
雲珠抿嘴笑道:“這樣的喜事兒媳婦就是多累幾回也是甘願的,但願年年歲歲能給皇阿瑪和額娘盡孝纔好呢。”
李貴人等人紛紛贊和,不管心中如何想,這四福晉跟熹貴妃總是不能得罪的。
熹貴妃頓了頓,笑道:“這孩子就是嘴甜!”內心卻想,這還是不是個傻的,皇上要真活上百歲,那弘曆的好日子可不遙遙無期了?!不過看着淺笑如玉的雲珠,轉念又道,這可是個聰明人,怎能不知,想必心中另有打算罷。
雍正七年京師地動後雲珠的表現更是讓她提防不已,那種氣度手腕她心中再怎麼不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所不及的,對於雲珠在她跟前的一些表現,也覺得她有時是裝着聽不懂地應付。
若不是看在玉蘭果和皇上、弘曆對她重視的份上,她也不會強忍着那口氣不能發作。
劉答應在脆聲笑道:“四福晉秀鍾華閥,行事端方,克孝克慈,可是皇上贊過的,奴婢只希望肚中的孩兒能及上半分就萬分感謝了。”
雖然住在承乾宮,劉答應受寵之前卻飽受熹貴妃壓制,本就不滿,懷胎之後更是因祿貴人落胎一事防熹貴妃很緊,若不是還有着皇上的幾分寵愛在,只怕難以生存。她本是個伶俐有眼色的,這段時間不着痕跡地討好雲珠卻是想着從她身上借力能搬出承乾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