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何青梅在看到那個穿着白色病號服,一隻手被扣在一邊扶手上,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笑的神經質的男人時,面上的神色隨着將這個男人從記憶裡挖出來,而變得震驚。
“何大小姐。好久不見。”
慕容對着何青梅揮了揮手,真的像是個見到久別朋友的普通人一樣,如果忽略他越加神經質的笑容。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何青梅忍不住又望了一眼身後的走廊,那裡來來往往的,或是癡傻,或是嬉笑。怎麼看怎麼不正常的病人,還有那些嚴陣以待的醫生。
她自然是認識這個男人的。雖然只見過幾次面,可是,這是慕以竹的父親,她絕對絕對不會認錯。
只是,這個男人,慕以竹血緣上的親人,何青梅對他的觀感卻是複雜之極,作爲慕以竹的父親,何青梅本來應該對這個男人親近的,但是,她的記憶好的讓她一直沒有忘記面前這個男人每次出現帶給慕以竹的傷害,五歲時候的這個男人對慕以竹的狠心拋棄,十幾歲的時候,這個男人差點害的慕以竹被綁匪殺害,只是爲了錢,還有高中時候。曾經偷偷跟着慕以竹,見到的這個男人逼迫自己心愛的少年爲他償還賭債,這樁樁件件,何青梅記得清清楚楚。
女人面上的尷尬,隨着記憶的浮現,漸漸地變成了些許的厭惡,她不知道。白清沫說的讓她見一個人,居然是被帶來見這個男人,她不知道,白清沫是要做些什麼,但是,她厭煩這個養育了慕以竹三年,卻讓慕以竹痛苦了無數年的男人。
她不想要知道白清沫所說的什麼秘密了,何青梅甚至覺得這是白清沫的又一次欺騙,只是爲了讓她見到慕容,給自己和慕以竹添堵。
她張口,正要說自己要離開。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這是個好問題。”
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阻斷了何青梅將要出口的話語。
慕容那雙與慕以竹如出一撤的鳳眸低垂,他脣角的笑隨着這沉思的表情而微微下彎,扯成了一條直線:“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呢?”
“你知道嗎?”
男人猛地擡起頭。雙眼瞪大:“我爲什麼會在這裡!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的身子擡起,想要撲過來似的,卻因爲手腕上的鎖釦而被拉了回去,砰的一聲巨響,男人那雙方纔那不因歲月侵蝕而失去迷人色澤的鳳眼,變得煞人猙獰,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何青梅忍不住後退一步:“你有病?”
“我有病,呵呵,是呀,我有病,我有精神病。”
慕容想了想,居然承認了,他甚至晃盪了兩下自己手腕上的鎖釦,哐哐噹噹響了好幾聲:“知道這是什麼嗎,是爲了防止我傷人的,因爲我有精神病呀,知道是誰把我送進來的嗎?”
何青梅忍不住再次後退了一步,她的心裡,莫名地發寒。
“是不是猜到了?你肯定猜到了,是你最愛的那個男人,是我的親生兒子把我送進來的,知道他爲什麼把我送進來嗎?”
“你猜”來樂腸技。
慕容嘿嘿笑,他的樣子越發地可怕。
“因爲你有病!”
何青梅狠聲一句,她不想要再呆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不論是白清沫,還是慕容,都是讓何青梅厭惡的人,女人轉身便要離開。
“因爲我殺了你父母。”
身後幽幽傳來這麼一句話,卻像是釘子一樣,釘在了何青梅的雙腳之上,自心臟開始,蔓延至了骨髓,血脈,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毫,都感到了寒冷與痛楚。
“你剛纔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何青梅的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彷彿怕驚動了什麼一般,小心翼翼的,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害怕,比起慕以竹要和她離婚的時候,還要害怕。
“我說,我殺了你的父母。”
慕容歪了歪頭,含着笑,再次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還記得一年多以前,你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他現在的樣子,哪裡有方纔神智不清醒的樣子,他看起來,比起大多數正常人都要清醒,除了那惡意的笑容,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了。
何青梅怎麼會忘記,是車禍死的,雙雙死於車禍,她還記得一年多以前聽到這個消息時撕心裂肺的痛楚絕望,還記得那個時候渾渾噩噩的自己,是慕以竹,是慕以竹從國外趕回來,是他抱着她,說還有他,還有他會陪在她的身邊,還有他,不會離開她,會保護她,會陪着她,會代替她的父母,愛她。
“那天是我開的車,我在車上動了些手腳,然後,我說自己胃痛,不對,好像是說我發燒了?嘻嘻,何大豐真好騙,他讓我休息,自己上了駕駛座,那條道,可是他們走習慣了的,他們遇到了車禍,然後砰的一聲,全都死了,哈哈,全都死了,誰讓他們一直用那麼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呢?以爲讓我當個卑賤可笑的司機就是幫助我,真是可笑,我是慕容,我值得最好的,他們應該給我更多,我將兒子送給了他們,他們欠我的,哈,把我兒子趕到國外去,以爲就能夠讓我無計可施?做夢!”
慕容的話語漸漸地亂了起來,這一瞬間,他好像又變成了有精神病的人,他的聲音漸漸激昂,就好像是一把銼刀,不斷地來回刮動着,刮動着何青梅心上的血肉。
“所以你就殺了他們?”
何青梅怔怔地問,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這樣,就能夠讓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
“這些還不夠嗎?我該享有富裕的生活,我該享受榮華富貴,我該得到很多很多,就因爲他們阻撓着我,不讓我找自己的兒子,不讓我得到那些應得的,他們就該死!”
慕容的五官扭曲,一聲聲該死,惡毒的讓人戰慄,空氣中,都彷彿因爲這份惡毒,而沾染了可怕的氛圍。
“就爲了這個?你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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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梅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終於相信,不得不相信,伴隨着面前這個男人像是回憶自己的豐功偉績一般,回憶着那一天晚上的所有細節,何青梅這一瞬間,彷彿看到了被撞碎了一側的車子,看到了燃燒着的火焰,看到了流淌着鮮血的雙親。
“這還不夠嗎?”
“砰!”的一聲,隨着男人的痛哼,他的那些讓人恨不得殺了他的話語被打斷。
只是,慕容的讓人恨不得殺了他的話語被打斷,何青梅卻真的開始想要殺了他。
連人帶椅子,狠狠地撞倒在了地上,男人的頭撞到了牆角,而何青梅,她壓在慕容的身上,十指纖纖的雙手,化爲了武器,惡狠狠地掐在了男人的脖頸處,不斷使力。
女人的雙眼通紅,明澈的雙眸,再也不復那份惹人心動的澄然,反是野獸一般的可怕與猙獰:“我殺了你。”
女人喃喃着,雙手不斷地,不斷地使着力,身下的男人不斷地掙扎着,雙腿死命地往何青梅的身上踢着,他使勁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可是,這麼長時間在精神病院裡的生活,還有被鎖着的一隻手,讓他的掙扎無法奏效,一時間,男人的脣泛着青色,那雙本來還算漂亮的鳳眼睜大的快要裂開一般,目泚欲裂,便是如此,鮮紅的血色滿滿地充斥在眼球之中,整個人再也不復他得意不已的漂亮瀟灑,剩下的,唯有一隻快要死亡的獸類的頹敗與痛苦。
“厄!”
“厄,不要”
這麼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慕容的手抓撓着,在何青梅那彷彿鐵爪一樣紋絲不動地掐着自己脖頸的雙手上撓出一道道猙獰的血痕,無法反抗這個瘋了似的女人,想要逃走,可是,那隻拴住他手腕的鐵釦,那麼緊,那麼嚴,根本就不像是一開始說好的一樣,用的是什麼殘次品,說好的,他的眼睛,忍不住望向了門外:“救,救命”
這一刻,他後悔了,後悔聽了那個女人的話,後悔這樣刺激何青梅,那個女人明明說了,只要他將自己知道的加油添醋告訴何青梅,只要讓何青梅痛苦絕望,越痛苦絕望越好,他就能夠從這裡出去,從這個仿似人間地獄的精神病院出去。
“救命!”
男人的眼睛泛白,上下眼珠已經呆滯,拼勁了最後的力氣,自覺大喊了一聲,其實,只是嘶啞的一聲叫聲。
恍惚間,他似乎知道了,那個來找他的女人,是想要他死,想要他死在何青梅的手中,他真的,後悔了。
“你在做什麼!”
“快來人!”
合該慕容命不該絕,幾乎是在他真的只剩下最後半口氣的時候,終於有一個過來巡視病房的醫生路過,聽到,那個正在守門的護士冷汗涔涔,在醫生衝進去的瞬間,趁亂離開了。
她收到的錢雖然好用,卻燙手的厲害,方纔在外面聽着裡面快要成了殺人現場的演變,她已經是嚇的後悔了,卻不敢進去阻止,也不敢擅自離開,現在,在巡房醫生衝進去的現在,她腦子裡那根弦崩斷了,她現在只想和這件事情完全脫離關係。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放開我!”
“快來人,把她制住!”
何青梅嘶喊着,對着想要將她拉開的醫生還有隨之趕來的醫生護士嘶喊踢打,她的樣子,狀若瘋狂。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精神病院最多的便是鎮靜劑,在被何青梅連着打傷了好幾個人之後,終於有醫生趁亂給她扎入了鎮靜劑。
女人昏迷過去之前,那悲憤至極,痛苦至極,絕望至極的眼神,恍若冬夜裡最寒冷的夜空,讓人的身子,跟着發冷。
“沒用的東西,就差一點,只要再一點就能讓何青梅殺人,怎麼就沒用得手,都是沒用的東西!”
白清沫狠狠地將面前的東西掃到了地上,滿地狼藉,她喘着粗氣,望着,然後又坐下,她的眉皺的緊緊的,忍不住,將牙齒咬着自己的小指尖,將自己平日裡努力保養的指甲,都咬的斑斑突突。
“何青梅,你怎麼那麼好的運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白清沫一開始只是想着讓何青梅對慕以竹死心絕望,更甚者,痛恨慕以竹,間接地讓慕以竹無顏面對何青梅,將慕以竹的秘密,假面,全部撕碎,可是,她在最後,想到了何青梅的性子,幾乎是靈機一動,想到了另外一種也很有可能發生的,只要安排得當,一定會發生的情況。
讓何青梅殺人,只要慕容將自己做過的事情加油添醋地說出來,只要改變幾個細節,將何青梅的性子完全挑起,她一定會動手的,她安排的那麼妥當,安排的那麼精細,何青梅殺了人,就會被判刑,就會進監獄,何青梅會比趙中樑過的還要慘,更說不定的,也許會被判死刑呢,何青梅會死,慕以竹,會痛苦終生。
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便像是一顆被澆了神水的種子一般,迅速地成長爲一棵參天大樹,白清沫的腦子發熱,再也想不到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好的辦法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好的報復方式了,她幾乎都能夠想到慕以竹從國外回來後,在自己面前崩潰的,痛不欲生的,悔不當初的樣子,可是,都毀了,她的計劃毀了!
白清沫猛地站起身子,眼中有血絲浮動:“我還沒有輸,何青梅,慕以竹,我一定要讓你們好看,你們讓我痛苦,讓我難堪,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在屋子中轉了好幾圈:“現在先要做的是把那個小護士的嘴堵住,我還有機會的,我怎麼可能失敗。還有,何青梅的事情,還可以做些文章的,慕以竹應該知道的。”
白清沫跑到自己的梳妝檯邊,胡亂地翻找着,那些平日裡喜愛的珠寶首飾隨意地丟棄在地上,翻的亂七八糟,最後,她終於在中間的抽屜裡找出了一張紙條,上面有一個手機號碼,本來覺得沒用,早已經忘記了的,可是,現在想着,沒用沒用的人,只看會不會用罷了,白清沫站定,神經質地笑出了聲,她的眼神,陰慘慘的,讓聽到動靜,打開房門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明遠,有一瞬間,眼神凝滯。
——
“青梅,你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怎麼會在這裡?”
砰的一聲,病房門被狠狠地撞開,高世昌推開一開始帶路,現在擋路的小護士,衝了進來,人還沒有看清,嘴裡就噼裡啪啦地說開了。
不怪他這麼衝動莽撞的樣子,實在是他真的被嚇到了,聽聽拿着何青梅的手機給他打電話的人自稱是誰,精神病院的院長,說是何青梅被打了鎮靜劑,現在在精神病院,樣子很不對勁,一般人聽到這幾句話會怎麼想,高世昌就是怎麼想的。
“青梅,你別害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高世昌身上還穿着在家裡隨意穿着的休閒衣服,頭髮隨意地扒拉了幾下,樣子根本就是個標準的宅男,和他平日裡在外面注重打扮的公子哥形象,判若兩人。
可是,比起高世昌,更加判若兩人的,是何青梅,頭髮亂糟糟的,像是一堆亂草似的雜亂地披散着,明澈的雙眼中滿是血絲遍佈,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甚至還有好幾個口子撕裂,而最慘的,是何青梅的雙手,上面條條或是出血紅腫的傷痕,或者道道青紫,一雙漂亮的手,此時此刻,卻像是遭受了什麼刑法一樣。
高世昌嘴裡的話語,因爲看到何青梅的雙手而吞了下去,他半跪下,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何青梅傷痕累累的雙手:“誰傷的你!”
“特麼的,誰傷了你,是不是這些該死的醫生!”
高世昌轉頭,望着尷尬地過來的一個醫生,顯然,只要何青梅出聲同意,他就會衝上去暴打對方一頓。
何青梅還是一聲不吭,彷彿傻了一樣,只是雙眼無神地望着高世昌的身後,那裡是打開的門,門外是不斷來往的醫護人員。
何青梅想要站起身子,鎮靜劑的效果還沒有過去,身子一軟,若不是高世昌及時扶住,恐怕要一頭栽倒在地上:“青梅,你要做什麼?你告訴我,我幫你做。”
高世昌覺得何青梅的樣子瘮人的很,可是,他更加覺得自己的心,疼的厲害,爲了何青梅成了這個樣子:“這究竟是怎麼了,你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了,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你不是說自己會忘記慕以竹,會重新開始嗎?青梅”
也許是慕以竹三個字讓何青梅回神,也許是高世昌痛楚異常的表情讓她渾渾噩噩的情緒稍微清醒了一些:“以竹?”
何青梅歪了歪頭,突然笑出了聲:“呵呵,慕,以,竹。”
她慢慢的,緩緩地念着這三個字,好像是第一次認識到這三個字一般。
“慕以竹呀。”
悵然,冷漠,諷刺,種種從來不應該由何青梅對慕以竹表現出的情緒,盡在其中。
再然後,何青梅就又是一聲不發了。
一直站在旁邊圍觀的醫生眼看着高世昌又要對着自己發作,不敢遲疑,將何青梅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其實他知道的也不多,歸根到底,也就是一句話,何青梅試圖殺人,而待到高世昌知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之後,一時間覺得自己都傻了。
“那個人叫慕容,兩個月前被送進來的。”
慕容,高世昌沒有見過什麼慕容,卻知道這個人,要知道,他是何青梅的發小,但凡有什麼煩心事,何青梅都會在他和鄧百書的面前抱怨,而慕容,這個讓慕以竹難受的親生父親,何青梅有一段時間,在他們面前各種痛恨,最後,好像是何伯父何伯母出手,讓那個慕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接近慕以竹了。
“我們覺得,這位小姐的精神可能也有些”
高世昌正在沉思,那個醫生再次開口,卻得到了高世昌惡狠狠的一眼:“她正常的很,別隨便誣陷人精神不正常,不是每一個呆在精神病院的人都是精神病人!”
被高世昌眼中的殺機嚇到,那個開口的醫生默默後退,好吧,他們這裡其實也不是什麼慈善機構和喜歡多管閒事的地方,有沒有精神病,也要有親人花錢把人送來他們纔會接收的。
要不然,純粹是沒事找事。
“出了什麼事?青梅,告訴我,好嗎?”
高世昌小聲地問,何青梅想要殺了慕容,他吃驚,可是,更加讓他在意的,是何青梅爲什麼會想要殺了慕容,他認識的何青梅,衝動,霸道,卻最是心軟不過,她會因爲一時衝動打傷惹了自己的人,卻會在知道對方家境不好,治傷花了不少錢很是爲難後,偷偷將自己的零花錢全部放到人家課桌裡。
她會在言語傷人後,後悔地讓他或者鄧百書去幫着看看對方有沒有事情。
她會在被慕以竹那麼狠狠地傷害之後,主動背棄之後,將屬於自己的大部分應該得到的財產全都送給對方,會放慕以竹想要的自由,即使再痛再苦,也會笑着坐上飛機,告訴所有人,她會生活的很好的何青梅。
何青梅望着高世昌焦急緊張的眼神,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想,再見見他。”
這句話,不是對高世昌說的,卻是對那個醫生說的。
“你,咳咳,你怎麼來了!”
慕容的脖子上纏着繃帶,樣子頗爲滑稽,一個大男人,在看到何青梅的時候,居然嚇的身子顫抖:“醫生,醫生,把她帶走,咳咳,她要殺我!”
男人的聲音破裂,嗓音都跟着撕碎了一般,讓人聽着,就打心底裡不舒服。
“我來,問你一句話,你回答了,我走。”
何青梅慢慢地將這句話吐出,她盯視着驚魂未定的慕容,像是盯視着爪子下的獵物一般:“以竹知不知道?”
此時此刻,過了那陣子最猛烈的殺機之後,她突然間,最想要知道的,居然只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