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牒禮制慣例活着的人用紅筆書寫，故去之人用墨筆書寫，寫的是什麼還重要嗎？長樂公主已經死了，那麼她杜青薇又是誰呢？
杜青薇只覺得，死的那個人不是長樂公主，而是她杜青薇，短短的一行墨色字，已經書寫出她這一生都是悲劇，且覆水難收。
“長樂是我女兒，但你不是，”易瑞斐艱澀地道，“這是雲兒親自寫上去的，她拿着筆一邊寫一邊掉眼淚。我們原本決定不讓長樂的名字入玉牒，可是長樂死了，雲兒很傷心，這是她的女兒，她要帶她一起走。”
康隆女帝產後本就虛弱，未滿月子便回了皇宮，本就身子不太好，長樂公主的夭折，對康隆女帝來說更是太大的打擊。
玉牒上以病歿兩字做結，可事實上，多少可以猜測，堯帝下手毒害了這個孩子。
這讓康隆女帝萬念俱灰，對這個弟弟徹底絕望，加上喪女，那個她那麼珍愛的孩子的逝去，成爲康隆女帝這一生最大的痛苦，而這個愛女是死在她一心呵護的弟弟的手裡的，康隆女帝終於在這樣的悲痛下，結束了自己的一生，放棄了抗爭。
“那麼，我又是誰？”杜青薇淒厲地問道，“長樂已經死了，長樂死了！那我是誰？我是誰啊？”
易瑞斐抱住崩潰的杜青薇，“青薇，你冷靜一點，青薇，你冷靜一點！”
杜青薇抓着易瑞斐的衣袖，如溺水的孩子，無助而絕望，“爹，你告訴我，我是誰啊？我不是長樂，我不是長樂……爲什麼我會不是長樂……”
她這一生那麼多的悲劇，皆因爲她是康隆女帝的女兒，她要爲她的母親復仇，她要保護她的弟弟，她犧牲了那麼多，她失去了那麼多人，現在，卻告訴她，她不是長樂長公主！
“青薇，我不知道你誰，”易瑞斐眼裡都有了淚意，這個長得這樣像康隆女帝的孩子，他不知道她是誰，“雲兒從未跟我提過你，但是杜相說是雲兒交給他撫養，那想必是真的，所以，我不敢輕易妄動。”
沒人知道，杜青薇是誰，易瑞斐不知道要怎樣做，對她纔是好的。只知道大抵是康隆女帝想要保護的孩子，所以才隱忍着觀望，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再次踏足郢京，捲入這
些是非當中。
“我是誰……我是誰……”
“青薇！”
“你們，全都騙我……”
易瑞斐已經找不到話可以安慰這個崩潰的女子，他只能忍着悲傷痛呼，“青，薇！”
杜青薇抹了一把淚水，抓起玉牒猛然站了起來，什麼也沒說就大步朝門外走了出去。
“青薇！”易瑞斐大聲呼喊着她的名字。
杜青薇不予理會，但才邁出門檻，擡眸就看到站在門口如冰雕一樣愣在那裡的李成胤，他一臉驚愕，不知道是因爲聽見了什麼，還是因爲看見杜青薇一臉的淚水。
杜青薇看了他一眼，沒解釋大步走了。太皇太后和杜相必然有人在騙她，而杜青薇更相信杜景桓，所以她必須去找杜景桓。杜青薇已經多年沒有踏入杜府，再次來恍如隔世。
連自己是怎麼被請進府的都不知道，直到看到杜豫徽匆匆忙忙而來，纔回過神來，杜青薇眼眶紅了，把杜豫徽嚇一跳，“青薇，發生什麼事了？”
“爹在哪裡，我要見他……”杜青薇哽咽地道。
看杜青薇臉色蒼白得嚇人，杜豫徽不敢多說什麼，趕緊帶着杜青薇去書房見杜景桓。杜景桓看到杜青薇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從小到大，他都從沒見杜青薇有這樣嚇人的臉色。
杜青薇對杜豫徽低聲道：“我有事問爹，哥你避一避吧。”
杜豫徽聽了本是心裡一怒，但看杜青薇青白的臉色，忍下了，氣哼一聲走了。
“您說，當年是康隆女帝將我交給您撫養的，是嗎？”杜青薇直言，她現在斷然沒心情講客套話什麼的。
“是，”杜景桓非常肯定地道，又擔憂地看着杜青薇，“只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的嗎？”
“那如果，我不是康隆女帝的女兒，我會是誰？”
杜景桓怔了一下，半天沒反應過來，“什麼叫你不是康隆女帝的女兒？”
杜青薇將玉牒冊子遞給杜景桓，杜景桓疑惑地接過冊子，翻開一看，臉色大驚，看着看着當下一把扶住案几，那大力的一撞，使得案几上的花瓶猛烈地來回搖擺了幾下，最後還是嘭的一聲落地，碎
了一地。
杜景桓整個人搖搖晃晃，只覺得天旋地轉。那冊子從他手中脫落，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杜景桓悲痛地喊了一聲，已經不能自持，淚水嘩的掉下來，“雲兒……”
“您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她真的沒有告訴過您什麼嗎？”杜青薇不死心地問道。
杜景桓勉強忍着悲痛，“當年她讓我投靠太上皇，我本打算事成自後，就以死謝罪，但她將你抱給我，說要好好照顧你，那時朝中紛傳她有了孩子，我只當是她的。”
這個答案，讓杜青薇更加絕望，“那麼，會不會是她一早料到您會這麼做，所以將一個孩子交給您，讓您誤以爲是她的孩子，只是想要給給您活下去的勇氣？”
這個假設讓杜景桓徹底崩潰，康隆女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這世上還有誰比她更瞭解他呢？她自然知道臨陣倒戈這麼做會讓杜景桓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她便給他一個希望。
“雲兒！”爲相二十載的男子，第一次失聲痛哭，他愛的那個女子，他是那樣愛她的啊……她又是怎樣看待他的呢？
康隆女帝只是爲了讓杜景桓活下去，所以找了一個孩子給杜景桓，讓他誤以爲是她的女兒。
而杜青薇之所以像康隆女帝，不過是因爲杜景桓一直潛移默化地想她成爲康隆女帝，從小給她看跟康隆女帝小時候看的一樣的書，教她所有康隆女帝知道的事，十幾年的薰陶，使得杜青薇極其神似康隆女帝。
而太皇太后，杜青薇對太皇太后來說，不過是一個復仇的工具。
杜青薇涼涼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原來，她誰也不是，只是一個笑話。康隆女帝是爲了杜景桓，太皇太后是爲了復仇，堯帝是爲了利用她，她杜青薇何其可悲？
到底，杜青薇還是回了夏侯王府，她神思恍惚地去見夏侯儲之，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想要見他。
夏侯儲之看到遊魂般進來的杜青薇，立時察覺到不平常，倏然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地握住杜青薇的肩，輕聲溫柔地道：“青薇？”
杜青薇伸手抱住了夏侯儲之，像個孩子一樣崩潰大哭，眼淚一顆一顆落入他的脖頸，像是無家可歸的孩子那樣絕望而悲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