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皆暗,人間無聲。清笛身在牀帳裡,緊張地握緊了衾被。
縱然看不見來人,可是她卻也聽得出,來人分明不是閣老!
縱然閣老是老狐狸,可是歲月終究不饒人,閣老腳步本就不再利落,更何況之前飲酒不少……如果是閣老,他的腳步聲定然不會如此輕盈;更何況,這裡本就是閣老府邸,身爲主子,他又何必輕手躡腳,彷彿小心掩藏行止!
來人既非張閣老,那麼又會是誰!
清笛控制住想要掀被而起的衝動,只徒勞地閉緊眼睛——也罷,也罷……
身在青樓,修習六十四藝,每一宗每一樁爲的都是參詳男人的心。之前她又如何看不懂耶律玄舜眼睛裡藏着的意圖!
他雖然在她面前未發一語,神色也無大動,可是他的目光卻粘在她身上,宛如蜘蛛吐出、用以捕獵的網!他不僅僅是想要她,更根本是志在必得!
縱然說男子好色,可是廳內美女無數,那位就伺候在二皇子身畔的紅珠姑娘就更是天香國色,所以二皇子根本沒有必要爲了她而跟閣老之間生了齟齬。清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契丹二皇子爲何對她心生覬覦?
可是契丹人的貪婪,又何必以理性揣度之?大宋江山他們都想要搶,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想搶奪的?野心如狼,他們早已習慣了以掠奪爲樂!
也罷,也罷……雖則清笛的計劃是,先利用初夜的機會懲治了張閣老,爲爹孃報仇;然後再遠赴契丹草原,走得便可了無牽掛——可既然今夜老天不肯幫忙,那麼便也先委身給了二皇子也罷……先去契丹,將來自有的是機會借契丹的手再向張閣老復仇鬮!
如果註定去契丹,如果註定要實施媚心計,那麼二皇子當然是最佳的人選。他是契丹嫡皇子,極有可能便是未來的契丹皇帝。所謂擒賊先擒王,她首要便是蠱惑了二皇子的心!
清笛閉緊眼睛,緩緩放開了枕頭下握緊髮釵的手……便忍過今夜之辱,便以自己的身子開啓通向契丹宮廷的門扉罷!
黑暗裡,那人不急不忙,緩步走到榻邊。隔着軟煙羅的紗帳,清笛感知得到,那人正在無聲審視她。
清笛便裝作不知,只顫了嗓音,若羞澀若膽怯地低低呼喚了聲,“閣老大人……”
夜色裡,那人冷冷一哼,“真可惜,你等錯了人。哦”
那聲音,那聲音!——清笛忍不住渾身顫慄!
憑推斷,清笛猜到來人是耶律玄舜;可是這嗓音,分明是之前曾於寒食當日遇見的皁衣男子!
難道說,當日遇見的那人,就是耶律玄舜!
無數記憶片段,宛如那天被春風吹落的杏花,紛紛擾擾落滿清笛的記憶——那日乍見皁衣人走入梅花紙帳中來。那人衣着相貌都刻意做了掩飾,清笛無法以形容猜測那人身份,只看清了那人腳上穿着的一雙薄底快靴。
薄底快靴多爲武人穿着,清笛可知他武人身份;可是他腳上的薄底快靴形制卻又與中原人有異。清笛生於將門,素常也見慣了中原武者腳上的薄底快靴;那日那人穿的靴子是以青布兜幫——草原以青爲貴,青色在漢地卻是普通,而那人的靴子制工極好,顯然並非庶人,既然他的靴子以青布兜幫,便可見是因其貴重而非貧賤!
那人小心地用寬檐斗笠遮蔽了面容,又穿了普通的皁袍,甚至連說話的腔調都刻意模仿中原人……卻因靴子在腳下,被袍子遮蓋着,所以沒能注意到這一點細節。
可是細節雖小,清笛又如何猜不出來者本是契丹人?!
只不過,就算猜到了,卻也是猜得不準——就算猜着了他是契丹人,又哪裡能猜到他是契丹二皇子!
就如二人對弈,所有的路數,棋譜中大多有載。所以最初的開局,彼此都能看出對方的門道來;可是當棋局縱深展開,即便每一步看似都似曾相識,卻又如何再能猜得輕對方心內的全部打算?!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此時清笛滿心用力猜想的,已經不是二皇子來了對她命運的影響,而是——小六!
當日猜到來人是契丹人,她只擔心是契丹派來追捕小六的武士,於是便忍住心痛趕了小六走——青樓是最複雜的地方,小六若繼續留在她身畔,那麼便等於明晃晃地擱在追捕者的眼皮子底下。爲了護小六週全,她只能讓他走!
可是來追蹤的人,怎麼會是尊貴的契丹二皇子?!以皇子之尊,怎麼會來追蹤一個普通的契丹小子?就算這個小子天生重瞳,可是也不會輪到皇子之尊親自來到!
那孩子究竟是誰?究竟是誰!
心內縱然已經騰起巨火,清笛面上卻依舊淡然,只做了尋常的受驚神色,“你,你是誰?閣老大人何在?閣老大人——”
彷彿連天際的重雲都被驚破,雲影漸散,月色清冷篩入,隱隱照亮牀笫。
耶律玄舜站在黑暗裡,凝着帳中清笛的驚惶,卻是冷然一笑,“這樣做,倒沒意思。當日你初見我,面上絲毫無懼;後來在青樓裡,將蕭四那個莽漢也治得無計可施。清笛,你本不是膽小之人,今晚又何必露出驚惶之色?”
耶律玄舜果然不好對付……清笛便也斂了驚惶,只凝眸望他,“今晚乃是閣老爲奴家梳攏,雖然奴家是青樓女,今晚不敢比擬新婚之夜;但是卻也沒有理由是二皇子進來。”
“我想要的,什麼要不到?”耶律玄舜森冷一笑,“難道你忘了,當日我說與你的話?我說過,不論牀笫之間你有何手段,都不妨我們來日試練一番!——清笛,今日本王依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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