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194、煙火蓮燈(5更1)
草原夜色瀰漫如霧,卻有兩騎腳力並轡踏着月色出了宮帳,奔向燕子城。說是“兩騎腳力”,而非“兩匹駿馬”,實因其中一騎乃是黑驢兒一頭。
正是清笛與小六。
清笛易了服色,只做尋常侍女打扮;而小六依舊青衫窄袖,只除掉了標記身份的玉帶與金冠。
兩人並轡而行,蹄聲踏破月色,天地星月都向後倒退去。夜風清涼染透鬢邊,心波都脈脈如水。
“這樣,真的可行?”捉着黑丫的繮繩,清笛還是忍不住去問小六。心下豈能沒有惴惴。
駿馬輕裘,他端坐青驄馬上,面上身上映滿了月色,“良夜縱馬,自是人生樂事。更能與你並轡踏月,還有何憾?人生得意須盡歡,其它的無暇憂愁。”
他只說人生樂事,全不擔憂這一行孟浪鬮。
清笛便也只能搖頭笑開,“好狂的小子。”
他在馬上含笑轉身,橫身過來握她柔荑,“對着你,只覺豪情酣暢。想藏着掖着,都難。”
“那,倒比比看,誰的騎技更佳!”清笛轉眸輕笑,隨即便催了黑丫前去,“駕!”
月色如水,溶溶灑落她身畔天地。她騎着小黑驢,一路恣意奔行。雖明知道黑丫的腳力定然比不得霽月,她卻一絲都不示弱!
小六隻能搖頭而笑。她從來都是不服輸的,而他縱然可以憑霽月的腳力贏了她,可是心在這尚未開始奔跑的一刻,早已盡數折在她掌心。
他知道她身子不好,可是他並不想阻攔她的興致,只小心縱馬在後頭護着。比起千年山參,也許久已未有的歡笑,纔是她最宜的良藥哦。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馬一驢一前一後,極快便到了燕子城城門前。勒住繮繩的剎那,兩匹腳力幾乎同時到達。座上二人不由得相識而笑,面上俱是酣暢。
仰頭看去,銀亮圓月碩大的,正掛在城樓飛檐斜角。月色下的城闕斗拱,恰成一泓剪影,望之如月殿神宮;而那輕靈陡起的飛檐,越發顯得俏麗輕巧,正如雙燕比翼。
清笛只覺目眩神馳,忍不住轉頭去看那月色之下的青衫少年。青衫磊落,衣裾上整幅的平繡粉杏被星月染得妖嬈如魅。
如墮夢境。
直到見他脣畔一抹笑意勾起,清笛這才猛地醒悟,“月又圓了,我竟忘了,竟然已是中元節!”
怪不得他今晚不顧一切帶她出來。不爲孟浪,而是明白這個節日終究是她不能忘懷的。
小六一笑,沒有說話。只轉頭凝望清笛如剪側影,心裡無聲地說:“你沒忘。只是已經遠離了中原故土,你便不打算在這草原上再追思你的雙親。畢竟你的雙親皆是因契丹而亡,所以你又怎麼會在這塊敵人的土地上,來祭拜雙親的亡靈?”
清笛提了繮繩,率先走入燕子城去。
雖然契丹人與漢人同在燕子城,但是契丹人更習慣居住在城外草原的氈帳裡,城郭內的房舍則爲漢人居住。中元節乃是漢俗的重大節日,契丹與漢人雜居,連契丹人都漸漸被漢俗所影響,漸漸接受了中元節俗。
同時,中元節又恰重合了佛家的盂蘭盆會之期。契丹人篤信佛教,便也都與漢人一般,於今晚祭祀先人。
所以此時,燕子城中早已是燈火閃爍、人聲如沸。
“若是往年,父皇還要親自率領文武於七月十三迎節,在於十六送節;今年恰逢對女真用兵,這才一切從簡。”小六將霽月和黑丫寄在車馬店。
黑丫極是不願離開清笛,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地讓清笛都心顫。清笛只能哄着它,“城中人流稠密,你與霽月若一同跟着來,恐寸步難行。黑丫乖,我去去就來。”
“主子,不要丟下我……”看着狼崽子帶着主子相偕而去,黑丫難受得嘶鳴。她好不容易纔撈着跟主子親熱親熱,可是就又被丟在這兒了。
霽月打了串響鼻,“比起你來,主子他們兩人能得相聚更不容易。你便安分些,再吵,我咬你!”
“你敢!”黑丫登時呲出大板牙,“我比你牙大!”
黑丫與霽月的爭吵自然入不得清笛的耳,鐘磬雲板之聲從山寺古剎中來,滿耳的喧譁;人流摩肩繼踵,處處燈影如花。
小六帶着清笛入燕子城中名剎天王院。此時大殿中燈火通明,殿內擺了五道長長供桌。桌上擺滿了各色供果、香料;更有大盆蓮花。
清笛混在人羣裡,向佛祖敬了香,便轉去寺院後院的河畔。河畔早已燈如繁星,人人都手提蓮燈,等待放入河水中,讓蓮燈爲逝去的親人帶去他們的思念與祭奠。
清笛正待去買蓮花燈,卻被小六攔住,“跟我來。”
清笛不知所以,只得循着他的腳步一同向前去。古剎中人流如潮,兩人時時被衝散。他便隔着人,伸手過來捉她指尖;她一顫,終究還是躲不過,便也轉而回握住他。
世人只道揹着他人才是私密安全,殊不知,有千萬人同爲掩護,方爲安全。
這樣的夜晚,這樣多的人,擡眼處處只是蓮燈如霧,千萬張面孔被燈火映紅,便無人特地記得清身畔掠過的某一張面容。
清笛捉緊小六的指尖,兩人衣袂翩然,宛如一雙蝶,穿過密密匝匝的人影叢林,奔向另一方生天。
直到步上石階,回望紅塵燈影,清笛才明白,原來小六是帶着她上了天王院後院的小山。山上香木遍佈,步步皆有香氣清幽而來。清笛不由得深深呼吸。
“這山名旃檀。”小六明白清笛此刻感受,便含笑解釋。
----------
【今天五更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