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淚一屁股坐在地上,重重喘上幾口氣。這種類似南京大屠殺的場面就這樣□□裸的真實得展現在自己面前。作爲一個和平年代成長的人根本就難以接受,應該說難以忍受。什麼人道、什麼對生命的尊重在這一刻全部毀滅。這與還淚從小確立的人生觀價值觀背道而馳,雖然在決定參軍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但是今天的真正面對,真正開始瞭解戰爭的殘忍還是讓還淚無法接受。
緩過兩口氣,還淚只覺得滿腔的怒火越來越高漲。這都是一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啊!在這場他們並沒有參與的戰爭中成了犧牲品。人對待同類竟然可以這樣冷漠、這種冷漠、這種無視、這種殘忍讓還淚的骨子裡都發寒。用力擦去手上沾染的血,整件衣服斑斑點點,衣角還有一大塊血跡。那些都是他們身旁被殺害的百姓噴涌出的鮮血。再看白雲,因爲一直擋在還淚面前,現在的他已經成了個血葫蘆。他那本身一塵不染的白衣從胸口開始已經全部成了血色。白得純淨、紅的火熱,幾絲劉海也沾染血貼在臉頰上,讓白淨的臉無端顯出猙獰來。
但是看着這樣的白雲,雖然並沒有脫離危險,還淚心裡還是安定了些。今天還好有了他,敏捷的身手,危機中準確的判斷給他們帶來的生機。感謝的話還淚說不出口,說出來太見外了。四大護衛與其說是她的護衛還不如說是她的兄長,幾個月的相處中雙方建立起深厚的情感。他們沒有親人就把她當妹妹,她沒有哥哥就把他們當哥哥。有時候親情與血緣無關。
“小姐沒事吧。”看到還淚身上的血跡和蒼白的臉,白雲輕聲問到。
“我沒傷着,這些血都不是我的。”還淚的聲音還有些發顫。剛剛死去了多少人,她身上又有多少無辜死去的百姓的鮮血。
“那就好,那就好。”他聲音慢慢低下去,似乎無力再說一個字了。
“白雲。”還淚奇怪,輕輕叫了聲。白雲彷彿很累了,緩緩閉上他的眼睛。還淚這才感覺到不對,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俯身在白雲身邊。
“白雲、白雲。”白雲沒再回應,只是費力得睜開一隻眼睛,安慰得看着還淚。還淚意識到什麼,全身顫抖起來。拿開白雲放在腹部的那隻手,一道不知多深的傷口正汩汩冒着鮮血。那身白衣上面大片的血漬正微小的速度擴大。他那身血衣只怕大半是自己的血。
“白雲。”還淚驚叫一聲,聲音沙啞乾裂,難以想象是從她的口中喊出。可見她的驚慌到底有多少。還淚手足無措的捂住白雲的傷口,但是鮮血還是不斷的從她的指縫中溢出來。還淚只覺得雙腿發軟,連跪的力氣都沒有。這種恐懼比剛剛要面對死亡還要來的強烈。望着指縫溢出的鮮血,不輕易哭泣的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咬着牙,沒發出半點聲音,不斷地有淚珠滴到她自己手上。她身子抖得更厲害,像秋風中的小草,悲傷而絕望。
白雲睜開了眼睛,費力的擡起他那隻還沾滿血的右手,放在還淚的後腦勺,輕撫着她的秀髮。“丫頭,別傷心了。”聲音很輕很輕,彷彿就是從靈魂深處發出來的。這並沒有止住還淚的眼淚,她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從喉嚨深處發出令人心痛的悲呤。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什麼我愛你你不愛我之類的,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眼看着自己的親人一點一點得從這個世界消失而無能爲力。這種痛讓人無法呼吸,這種痛把世間其他痛苦視爲無物。白雲微眯着眼,過多的失血讓他嘴脣很淡很淡。第一次看到如此憔悴的白雲,彷彿指尖微動他就會消失。還淚只覺得心底最深處的一種東西正在破碎,每多一絲裂痕都讓她痛苦萬分。還淚低聲呼喚白雲,像一個溺水的孩童,蒼白着臉,大口大口的呼吸。
“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不知道是在安慰白雲,還是在說服自己,還淚一直重複着這句話。她的聲音很急促,連自己都沒感覺到說服力。還淚輕揉白雲的臉頰,想揉出一絲血色來,但是卻還是一點點蒼白下去。人,永遠不能擺脫死神的殘忍。
“哥,哥,哥······”還淚在白雲耳邊喚道,一聲比一聲高。這聲哥哥她很早就想叫了,四大護衛都是孤兒,在他們心裡還淚不僅僅是他們的主人,還是他們最親愛的妹妹。他們像哥哥那樣寵她甚至溺愛她,還淚完完全全可以感受得到。白雲重新睜開眼睛,那死灰色的瞳孔煥發出神採來。他看着還淚,眼神越來越柔和。這聲哥哥叫得一點都不晚,從小是孤兒的他在這個世間還有親人,還有一個妹妹。傷口很痛,四肢也在慢慢發涼,胸口卻越來越溫暖。他還有個親人,他不是孤單一人,他還有一個妹妹,他將在妹妹的懷裡、妹妹的哭聲中告別人世。
老天是殘忍的,白雲眼底的溫情突然變成了憤怒和絕望,這種憤怒和絕望也定格成永遠。那不是對死的憤怒和絕望,那是因爲他看到令他絕望的東西,一個胡人、和一把沾滿鮮血的彎刀。他還睜着眼,生命的痕跡已經從他軀體裡消失。他死而不能瞑目,他用他的生命保護的東西在他付出生命的代價後還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