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府臨時駐紮的軍帳, 當年揚言顏歲願弒父奪權的老將鬚髮慘白。
軍帳上首坐着的中年男人,體格精壯,很是厚實。濃眉虎目, 不怒自威。顏庭坐在上位, 一掌拍起桌案上書簡, 怒視帳中將領, “爾等當年一力主張磨碎顏歲願心智, 留其一命,你們看看這來報!本帥膝下二子皆死在他所出現之地——清水!弒父殺兄,還有何可說。”
言罷, 大手一揮,示意白眉善目的劉玄出列。劉玄拿着一紙詔書, 站在諸位將領面前, “顏歲願勾結禁軍謀朝篡位, 青京已然宮變,天子臨危受命於老臣, 勢必請顏大將軍自理門戶!”
“這……!”衆人雖震驚不已,但並未頭腦發昏,“劉相,你既說顏歲願勾結禁軍宮變,那怎會放你來送詔書!?”
劉玄應的波瀾不起, “自然陛下英明之至, 一早察覺顏歲願狼子野心, 提前預備了這紙詔書。諸位若是不信, 儘可仔細一觀國璽寶印。”
顏庭的親衛取來詔書, 雙臂用力抻開詔書,柔曲卻又端莊的篆書印一目瞭然。
見諸將神情不復最初激憤質疑, 顏庭稍稍揮手示意親衛將劉玄領出軍帳。而後,一嘆再嘆道:“諸位也見到了,歲願……他這十年雖然未曾抱怨,但心中終歸還是怨憎我等當年不及時班師回朝,致使他父親陣亡……諸位,以爲如今該如何?”
盤踞盧龍,自立北國稱帝到底不是小事。若無下屬配合,顏庭自然不敢輕易出口。眼下便有心腹應聲道:“大將軍,顏歲願終究與我等隔閡頗深,心機深沉隱忍十年,只怕就是要與我等清算。依末將所見,即便李氏重掌江山,我等也只會受制山南之事。倒不如先與諸道做個表率,先自立,屆時天下各自爲主,誰又會緊抓我等當年把柄。更何況,乃是先帝不義在先,怨不得我等不忠!”
顏庭早已將欺瞞將士之事,推脫至先帝頭上。顏庭鎖眉,滿面爲難,“諸位以爲如何呢?”
大寧再不濟,也有百年綿長國祚。九江五嶽更是一統許久,豈是輕易便能分割。究竟是改朝換代難以接受,還是割裂國土難以接受,諸將心中各有一杆秤。
緘默許久,終是滿帳臣服。
七月入夏,烈日融融。鹿府的風雖不如長龍似的關塞風沙磋磨人,吹至臉頰卻也覺得火辣。
如火煎烤的是心,棕紅甲冑的將軍望着鬚髮皆白的老將,道:“田老將軍,末將始終不相信……少將軍會謀反……”
田老將軍靜默許久,才道:“先元帥……若非爲保我等安危,不想我等成爲皇帝與顏庭算計的犧牲品,也不會輕易赴死關外。”長嘆一聲,“我等如今難道只能看着將軍唯一的血脈斷送?”
紅甲將軍亦然滿面喪氣,“可憐的是少將軍這些年,明明知曉所有真相,卻不得不陷在泥潭,竟是從也不跟我等提一字。”兩拳握緊,筋骨凸出,“難不成我等爲了活命,就真的看着顏帥闔傢俱滅?!”
何去何從?進,是大寧朝鑄成大錯的罪人。退,是顛覆大寧分裂國土的罪人。
忽然賬外傳來聲響,有小廝模樣的人闖進來。
佑安當即跪倒在地,“求田老將軍和徐將軍救我家大人!我家大人這十數年已經如此悽苦,萬望兩位將軍垂憐我家大熱,切不要使得我家大人成爲千古謾罵的罪人!”
他本是受命去各道散發勤王書,卻撞上劉玄。劉玄看了他手中勤王書,以爲二人同道中人,便帶來一起見顏庭。顏庭聽罷勤王書一事,歡欣之下也便未爲難佑安。
畢竟,沒有什麼人比顏歲願身邊跟隨的小廝指證顏歲願謀反可信。
佑安得知手中是何物之後,終是不忍,於是便趁機求上門。
“是少將軍親自交代你所爲?!”見佑安點頭,徐將軍當即了悟,“田老將軍……少將軍這是要坐實自己謀反,代我等受過,無論將來青京何人入主天下,我等只需將少將軍與顏庭謀反言明,便可獨善其身啊!”
“少將軍果真是承顏帥之大義!”田老將軍也贊同,“我等必不作出分裂國土之事,以慰顏帥與少將軍之苦心。”
“田徐二人果然是賊心不死!”顏庭聽着親衛所言,“他們竟敢擅自調軍與本帥擺陣!”
親衛道:“元帥,您的中軍已然整備待發,田徐二人不過是自尋死路,他們左右二軍將領一直不臣,如今除去他們,您北國稱帝定再無阻礙。”
顏庭一陣冷笑,“這可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不怪本帥不講情面!”
鹿府駐紮軍隊異動的消息甫一傳到顏歲願耳中,他便披甲完備。闊別疆場十餘年,素白指尖拂過銀甲,竟有近鄉情怯的情愫。
顏歲願垂首目光落在尋回的劍鞘,忍冬卷草紋似獸爪一般緊握着劍鞘,浮雕出的花紋觸感真實。循着花紋可見古樸的刻銘——興,沒有劍鞘歸置的無煙劍身上,亦然有同種刻銘——亡。
無煙劍,顏歲願貼身隨帶十年,今日才露出真面目。程藏之可以以琥珀牙璋取代軍印,他父親亦然可以以無煙劍作信物。
顏氏這十年,該有個塵埃落定了。忠臣也罷,逆臣也罷,都將在今日了結。
於立跟着顏歲願也有好幾日,葬別父母后便不言不語。今日見白泥塑的菩薩——顏家哥哥披甲,愣神許久。
顏歲願見於立愣在院落間,便招手喚他過來,“你可在此處等你父親的舊友來接你,日後他們會照拂你。至於是否報血海深仇,來日你可自己抉擇。顏氏,始終恭候。”
於立愣着,忽而搖搖頭,“顏哥哥,你不是已經替我殺了殺我阿孃阿爹的人……而且阿爹是因爲我自己才——”
“並非是因爲你。”顏歲願俯下身,手掌覆在少年發頂,“你那些親友,是因爲我這一家恩怨而無辜遭殃,此事,不是你之錯,全在我族。”
“顏哥哥錯在哪兒?”於立滿目疑竇。
顏歲願應聲啞然,竟不知如何應答於立。我——錯在哪兒?是擅自放生程藏之?是謹遵雙親遺願保全數萬將士,爲朝盡忠?是忍辱含垢十年不使顏氏自相殘殺?還是,對程藏之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任兩個人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荒唐春宵?
於立卻又道:“顏哥哥救我,替我安葬阿爹阿孃,還有鄰友。甚至替我手刃仇家,我……”少年搔頭,“我實在不知道顏哥哥錯在何處。”
“……”顏歲願垂眸不言,俄頃才道:“我錯在,未有糾正你的稱呼,我與你父親算得同輩。你應當喚我叔叔。”
“不管是叔叔還是哥哥,”於立頓聲,“您都不欠誰的債。”老成似的嘆口氣,“我還欠阿爹和阿孃一頓雙打。”
顏歲願應聲而笑,“難爲你這些天便如此通透。”也不愧是于振之子。
於立遲疑一下,才問:“我能跟顏哥哥一起去嗎?這些人,我就跟顏哥哥熟悉……”
顏歲願凝思良久,想于振也算一方大將,他的兒子上戰場見識見識倒也不過分。然他還是打算讓程藏之的鷹衛把人護好,稍有不妥,便讓人送於立回程藏之處。
許是顏庭早已料定三軍會對峙陣前,一早便做準備。左右軍備不僅廢弛,連戰馬都要遜色中軍。眼下正堵着左右軍於鹿府邊界線,顏庭本人騎在高頭駿馬之上,聲撼江海,“田広、徐達飛,你二人擅自調動軍馬奔赴逆賊顏歲願便罷,難道要將士們同你們一起做大寧的逆賊!況且顏歲願當年弒父奪權,你等投效於顏歲願能有何好下場!”
軍陣前,徐達飛梗着脖頸道:“顏大將軍!你這些年又何嘗不是以山南之事挾持諸將!你排除異己,手段何等毒辣,你當我等真的一點不知嗎?更何況,顏歲願究竟是不是真的弒父奪權,”目光掃過可以叫的上名號的將領,“諸位同袍當真不知嗎?!”
提起此事,田老將軍亦然出陣三軍,“諸位同袍!當年顏莊元帥明知關外敵情有誤,卻仍舊赴死,爲的什麼,諸位當真都拋在腦後了!”
話音一落,不少大將都極其不自然的沉面肅然,更有甚者當即燙紅眼眶。
顏莊元帥,是爲他們慷慨就義。爲遮掩他們在山南犯下的錯,不惜身死也要保全他們。顏庭以山南之事要挾他們,他們以顏莊元帥之死暗裡鉗制顏庭。否則何來十年安穩,又何來大寧十年國祚。
只是如今大寧山河顏色變,他們若是執意舊山河,免不了要重蹈山南之禍。可若新君不能接納他們,下場亦然淒涼。
一個要挾他們的顏庭,一個因他們失去雙親、一身功名的顏歲願。選擇哪一個,着實令他們焦心苦惱。還有那河西節度使程藏之,若是選不的不當,程藏之來尋仇也難以招架。
何去何從?身家性命與清白又要如何挽留?若真是自己揭竿而起,莫要等天下諸道討伐,顏庭就先滅了他們。真真是夾縫生存,還不如不要這十年安穩!
顏庭又在喊話:“諸位所求不過是安身立命,倘使諸位願意助我建國盧龍稱帝,我必然以諸位爲開國功臣,修史建碑讓諸位永垂青史、千古流芳!”
如此許諾,可謂正中人心。眼見着不少人動搖起來,卻有箭矢飛出,直中顏庭陣前擂鼓。
何人百步穿楊的箭法?!衆人心驚不已。
但見側翼軍後有銀甲白袍青年策馬而來,顏歲願一手高舉無煙劍,一手低持強弓穿過重重甲冑。
“昔日諸將爲顏庭誤導所釀之錯,所犯之罪,我顏氏子顏歲願願一力承擔!但請諸位同袍勿要錯上加錯,致使飄搖山河四分五裂不得安寧,貽害天下生民!”
“顏歲願在此起誓,無煙劍爲證,將來新君勿論是何人,若要追究當年山南之事,我顏歲願願攬罪不辯!”
言罷,顏歲願雙手奉出無煙劍——這把劍曾爲數萬將士看過摸過,每一個入伍的將士除卻領下銘牌,亦然會一觀這把傳世寶劍。起初,顏莊只是想與人分享得獲寶劍喜悅,便在新兵面前展露身手,哪知後來便有了入伍都要見一見無煙劍的風習。
那時候,無煙劍還不叫無煙,只是一把澤光勝江海、鋒利破山川的傳世寶劍。後來看的人多了,問起名字,顏莊纔想起取個名字。這便有顏歲願同程藏之說過的那些。
顏庭一見無煙劍在顏歲願手,當即出言呵斥:“顏歲願你不僅弒父奪權,更殺兄不仁,拿着盜去的無煙劍,就想蠱惑人心,你當這裡的人都是傻子嗎?!你在京中勾結禁軍謀反,便是你不可信之證!”
一言點醒衆人,又撩起人心懷疑。
顏歲願卻讓人帶出秦承來,“顏庭,當年你蓄意拖延軍師北上,勾結契丹天使,出賣軍情於霫奚人,你當真以爲無人知曉嗎?你膝下二子,時遠時巡爲你利用而死,他便是證人!”
一見秦承,顏庭當即冷笑,揮手讓押解出二人來,“你倒是隨便找出個託詞之人,我這亦然有自證之人。”
二人便劉堯與秦孟氏,只是這二人被拖着,滿身漆黑不知死活。
秦承一見此情此狀,便知程藏之所言不虛。他閉了閉眼,忽然看向顏歲願,“顏尚書,你若肯答應我日後代我妥善安葬他們,我便爲你佐證。”
這二人落入顏庭之手只怕生也不如死,顏歲願瞭然,緩緩頷首許諾秦承。顏庭一方見狀,當即將二人押在陣前,距離不遠。鷹衛鬆開秦承,任他咬牙攥緊掌成拳直至肩上血色漫漫。
風中呼嘯聲停下,便是削肉劈骨的兩聲悶響。生不如死,不如早死超生。秦承自己應了自己當日箴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低頭看自己的雙手,上次在盧龍之時,他還覺得乾淨的雙手此刻滿是鮮血,如同在別人內臟裡翻找什麼過。
他終於跟這天下一般,殺業深重。闔目之後,再次睜眼,他將如何安排顏時遠以及處置蓄意害兄的顏時巡過程,簡略卻不漏重點的說出。
顏庭卻是拉弓要射殺秦承,秦承反倒不懼。正在此時,又涌出一波人來——爲首者正是臉上一刀的蘇隨,這些人紛紛打散發結,露出發頂刺字——忠。
“顏庭陷害我等勾結契丹與霫奚!令我等十年逃亡漂泊!冤屈不申,我等今日願以命戰,力證我等清白!”
正是軍心鼓舞之時,乾坤朗朗之下,有霜芒盈眸。無煙劍俊修三尺,褪去掩人耳目的鍍銀,劍身刻花纏繞有致,君子寒蘭綻破冰妍極光。無煙出鞘則是亡,今日必有一方死。
“十年之前,顏庭爲謀朝篡位,誣陷山南謀反,欺瞞盧龍將士,暗害前任主帥。今日,我顏歲願勢要掃清顏氏門前雪,必要以顏庭之血滌清顏氏十年污穢!”
“諸位同袍願隨我戰者,顏歲願他日必許安平之世!”
十一年,分明已經磨礪掉鋒芒的少年將軍,再次披甲,仍有文臣如水的清質,卻恰時的撫慰着惶恐十年不安的漂泊者。
水利萬物,上善也。十年寬仁忍讓,雖讓顏歲願失去封狼居胥的人生,卻給了他上善服衆的信服力。
十年的糾葛,即將斬斷於顏歲願手中無煙之下。
三軍與顏庭嫡系軍頓時亂做一團,殺聲震天,吼出他們心中的抑鬱難言。分明是效忠君王、視軍命如山,怎麼就成了錯殺山南無辜同袍的劊子手?!分明在爲家國拋頭顱灑熱血,怎麼就成了君王心中的暗鬼?!分明祈求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怎麼就成了分裂國土的逆賊?!
所有人都在心中怒號問天,人間公道何在?!他們要走的正道爲何處處避着他們?!
——我們只想保家衛國,重振山河,守護高堂妻兒!國不辱,家不侮,天下不苦,爲這他們才披上甲撿起刀戰長城。
爲什麼要逼迫我等?我等爲了這片山河秀麗,即便沒有君王詔令,也甘願赴死。
顏庭不顧心腹勸誡,堅持不撤退盧龍堅壁清野,他策馬直闖向顏歲願的方向。一柄鋼刀千鈞重,卻被無煙劍化去力度。
顏歲願與他對視,“你究竟爲什麼要起不臣之心?!你可知,父親當年本就是要把這柄劍贈予你的!”
顏庭臉上肌肉抖動,出言便是嘲諷:“人人都道你是漢家霍嫖姚轉世,好個不世之才,顏氏那些老東西們更是不吝嗇傾囊相授於你!以你當年之勢,我若不動手,難道要看着你們一支擁兵自重入主天下?!”
“我不甘心!當年你父親越過序齒接過中寧軍,如今你又來搶奪我的東西,我焉能坐以待斃!”
應聲落刀,霜刃似染了劇毒,劈破熱浪揮舞間盡是森涼。轉眼間,便將悍馬砍下頭顱。二人便在累累屍骨間交起手來,刀勢每落一次便如流星劃過,顏歲願覺着沉如千斤之外,便是熱浪刮面。
“爲什麼你們這一脈不滅絕了?!我十年之前就不該婦人之仁放過顏歲願你這個孽障!”
顏庭勢要殺他,不言而喻。顏歲願喉嚨發痛,耳道倏然一陣銳鳴,鼓膜穿孔,心上一片青森森寒冰冰的密刺。身體鑽流的疼痛,如電躥過四肢百骸。
十年枯寂飄零,都抵不過這幾語傷心。以爲文韜武略超脫於人是無比驕傲,到頭來所有的憤恨源頭居然是自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我錯在何處?——母親說,依照大寧律疏,顏氏所有人都錯了。謀逆之罪,五刑不足,誅連十族。
顏歲願豎劍於身前,滿目濃煙烽火,血雨腥風間一身瘡痍。卻兀自一笑,似藍田玉流轉的一點潤白漾漾泛開,“不敢勞煩您動手。爲天下殺身,爲生民喪命。顏歲願,已經不能爲什麼而活了。”
顏庭耳道落入此言,神情憤恨卻又怪異,他眼前恍惚見曾經的手足顏莊。一心震憤撼動參天心魔,當即大喝:“那就跟你那個裝模作樣、假仁假義的父親一塊去死吧!”
顏歲願不由苦笑,本剝離腦海的往事一幕幕擁擠來,竟是捎帶着滅頂的十年隱痛苦愁。
無煙劍攻勢驟轉防守,以退爲進待一個空防時機,顏歲願由着環首刀壓制無煙,刀劍刃影雙雙擦過頸。他接着這個時機,心中無凜道:“您遲的,不是殺我,而是整個顏氏。謀逆之罪,五刑不足,誅連十族。小輩不才,願隨您共伏法!”
顏庭應聲目眥盡裂,幹吼道:“你毀了顏氏一族,自然無顏存活於世!少說的冠冕堂皇!你——還不如你父親!你是顏氏罪人,一族奇恥大辱,今日我纔是滌清顏氏污垢之人!”
顏歲願無言嘆息,冥頑不化。
一片冷月所裁煉的鋼刀,裹挾着刑天舞干鏚的神力劈斫猛墮,顏歲願被刀勢逼得連連後退。懸空刀刃將至他肩頸梟首,顏歲願卻目及卻顏庭胸-前空防——他待的時機。
目不交睫間,將要見血光,卻有修狹橫刀攔截下顏庭的攻勢。橫刀硬碰硬生生將顏庭手中的環首刀格擋擡回,手持狹直橫刀的人一身玄色輕甲。
七月赤焰,欲燃眉睫。玄色輕甲隨着主人的一招一式激盪出熱浪,遊動如江海騰蕩的躍龍,雙刃擦出一河燦燦星辰。顏歲願鬆了鬆被震麻的手臂,目光落在玄色輕甲。
程藏之。
他攜着迢迢遠道的雲和露,披着相思風月,涉江越嶺來接他。
顏歲願望着程藏之,手中的無煙劍落下。他滿目濃煙散去,烽火角聲將熄,血雨歇腥風吹斷。十年飄零久,因爲眼前這個人,寒霜暖苦愁甘。
烽火未散,刀劍卻已歸鞘,程藏之望着幾步之遙的顏歲願,振興山河這種事,我相信我自己。
唯你的安危,我曾寄期望於上蒼。
思來想去,終不過是絮絮叨叨不盡的委婉相思:“想我了嗎?驚不驚喜?我來的是不是正事時候?我是不是總是這麼會抓時機親自壞你的事?”
所以,你聽出來我很想你了嗎?也非你不可了嗎?
顏歲願無聲抿彎脣角,笑意染面,眸中的玄色愈加濃烈。難得應承程藏之,他說:“候你許久。”
有時候不禁想,究竟是程藏之出現的太是時候?還是自己堅持的正是時候?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日後會有無盡春秋告訴他們答案,又或者他們給無盡春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