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顏歲願退出他氅衣之下,折枝在手,在鋪厚雪的庭中寫——劍南西川。

山南道處大寧西邊,毗連劍南西川。能將金州如此塗炭,劍南西川節度使安行蓄,不可能一無所知。

聯想之前王二狗之言,應是安行蓄、金州刺史相互勾結,掏空金州。

程藏之將手裡的大氅扔給顏歲願,快步上前拿過他手中的枝條,也在雪上寫,——夔州,河北盧龍。

夔州是舊太子守居王李湮貶黜之地,顏歲願伯父顏庭受旄節領河北道盧龍節度使,鎮守契丹。

顏歲願接着他的大氅,緩緩聲道:“你的意思是,盧龍節度使與西川節度使勾結,一同暗算你河西節度使。”

“不愧是顏尚書。”程藏之讚許,“我現在有些理解,爲什麼要把你放在刑部而不是督察院。”

“雖說你我確實年輕些,但纔不在年事高。你這般毒辣的眼光,若是做了御史,不光是滿朝文武要遭殃,連天高皇帝遠的十道節度使都得遭殃。”

顏歲願淡笑,“河西節度使,過譽了。”

“是你太謙虛了。”程藏之繼續道:“眼下藩鎮割據,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誰跟誰聯合起來滅了自己。也怕自己才聯合別人滅了他人,就被三大節度使借題發揮。個個比着安分,裝孫子。哪裡會想到,三大節度使自己個暗裡掐起來了。此時,不拔除河西,更待何時?”

顏歲願接話,“只是可惜,河西節度使看似年輕浪蕩、輕浮荒唐、醉迷聲色,實際卻已經不是單單節制隴右道的河西節度使,眼下,關內道、河東道俱在手中,惟命奉君。”

程藏之言笑自若,“顏尚書調查我的時候,怎麼不查查我的心意?”顏歲願尚未答話,他又道:“我明明都讓顏尚書察子帶信回去,怎麼,他們竟陽奉陰違不代我陳情嗎?”

顏歲願臉色一白,不自然輕咳。

三年之前,程藏之初回朝廷,他便派出察子去探查程藏之。畢竟十道節度使,其他人,包括他伯父顏庭在內,都無一人輕易敢回朝。生怕在青京被皇帝或是其他勢力暗殺,而程藏之卻逆其道而行之。不得不令人起疑。

因而,顏歲願纔派出察子。

程藏之負手而立,站在顏歲願面前,語氣悠然:“歲願,仔細算來,還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先撞進我心裡的。”

“……”

無盡的沉默。顏歲願如何言說。

夜雪漸漸止住,顏歲願將他的大氅還給他,“夜深了,程大人早些休息。本官先行一步。”

“顏尚書。”程藏之接過大氅,突然叫住他,“你覺得,我夜半是走窗,還是走門好?”

顏歲願臉色一僵,道:“程大人,本官明日啓程,所以,依本官明見,還是呆在自己的房間比較妥善。”

“我沒有房間。”程藏之抱着氅衣,睜眼說瞎話。

顏歲願冷然一笑,“那程大人不妨以天爲被,以地爲廬。告辭。”

“……”程藏之徹底笑不出來,郎心似鐵。卻又忽然捂上心口,彎了脊樑骨,“顏尚書,我心口疼。”

原本已經背身離去的顏歲願頓步,呼吸起伏跌宕,不知是嘆息認命,還是怒髮衝冠。

但見白袍揮轉,行至程藏之面前,扶起他,臉上無任何神色,機械道:“程大人,請吧。”

程藏之霎然有些受寵若驚,道:“你怎麼又應我了?”

顏歲願道:“本官憶起程大人曾說,將金州之金勻與本官一半。怕程大人一夜過去,將此事忘卻。屆時,本官要去哪裡尋能醫治故意失憶的大羅神仙。”

“程大人固然招人煩,但程大人之金,卻招人喜歡。”

“……”程藏之還是頭次覺得顏歲願如此市儈,如此言辭犀利,但真的勇士從不怯退,他不惱不怒,反倒笑嘻嘻說:“顏尚書喜歡我之金,四捨五入,約莫於歲願喜歡我這個人。”

顏歲願輕笑一聲,諷刺譏誚之意盡在其中。卻未出言與程藏之繼續糾結,只是淡淡道:“請君自重。”

程藏之行在雪間,只是笑個不停。於他而言,請君自重這四個字頭回如此悅耳。因爲,這四個字不是否認。

燈罩間光輝如晝,一張平頭案橫亙在顏歲願與程藏之中間。霜衣青年挽袖懸腕執筆,微微垂首,專心寫一卷墨香。玄衣青年盯着自袖口露出幾寸的手腕,玉琢冰雕,楚骨風成。

程藏之實在煎熬不住,索性趴到在案,偏頭見窗櫳之外漆黑間點點碎碎燈火。

他兩指敲在顏歲願即將落筆成書的熟宣,道:“這卷宗案疏回去寫不成嗎?你自己看看,都幾更天了。不困不乏嗎?”

顏歲願頓筆,不擡頭看他,只是道:“程大人若是困,便休息去。”

“那你呢?”

“我不困。”

程藏之默然些許,猛然探身過去,一張如畫精緻的臉湊在顏歲願臉頰下方咫尺,言語之時的氣息噴去,“歲願,你現在心裡,是不是特別怕?”

“……”顏歲願垂眸略過那張神情遐想的臉,稍稍擡頭,說:“程大人若是我,該不該怕?”

程藏之提起一條腿,直接折膝踩在書案,而後支着下頜骨好整以暇的打量顏歲願,直到對方冷然側首。

僵持些許,蠟淚滴落間,程藏之放下腿,輕捋袍擺。端正的坐回自己太師椅,在顏歲願對面說:“顏尚書,你寫你的,我坐我的。”

顏歲願猶疑看他一眼,而後緩緩挽袖運筆。狼毫筆尖輕觸紙張,便聽見對面的男人沉着嗓音,說:“你得習慣,習慣以後每個夜晚都有我在。”

“不對。”

“應該是,以後的日日夜夜,你顏歲願身側,我程藏之無處不在。”

手腕一頓,飽滿濃墨的狼毫在熟宣之上,雲墨凝團。

見狀,程藏之心滿意足的綻放笑顏。

冬晨冷氣凝滯,朝陽在濃厚層雲間半遮面。

佑安依着慣例,整備好熱水、衣物、茶水等一切晨起物件。他推開大人房門,右望去,不見大人臥榻。左望去,手裡的綿帕和銅盆咣噹落地,他震驚的站在熱氣騰霧間。

紅袖添香枕君臂。

佑安擦擦眼睛,一大早就眼花至此。

他看見自家大人右手支着臉側,闔目安靜的坐在椅中。而本該在對面廂房的程大人,坐在大人對面,卻是枕在大人左小臂上。

銅盆摔響,驚醒的不止是兩位大人。還有來報備的兩位副使,以及趙玦等幾名侍衛。

“……”

許是人多氣息紛雜,顏歲願睜目的動作十分迅捷,帶着犀利。

入目的人臉色,色彩紛呈。在見到正主拋來目光前,各自撇開臉,相互推搡着往外擠。

程藏之卻在此時,意外的安靜,竟沒有驚動。

趙玦望着公子,張開口,又閉口不言。最終拉着佑安這小廝,也往外走,將門合上。

而後,趙玦對佑安說:“你安排一下你家大人的車行,我們推遲至午後啓程。”

不等佑安答話,便轉身離去。

趙玦陰沉的面頰上,交纏着一種難以區別的神情。

突厥人善馬上作戰,遊擊突襲是常有的事情。趙玦跟着程藏之對戰突厥的時日,從未見程藏之閤眼。戰機總是稍縱即逝,程藏之仗着年輕,比突厥年長的將領能熬、能折騰。將上馬可戰下馬可搏殺的突厥鐵騎,打的落花流水。

在程藏之成名之戰裡,趙玦是眼看着公子以身作誘餌,在假意逃亡中不眠不休,將善於草原作戰的突厥鐵騎重兵引入沙陀,刀刃卷鈍,一戰殺成血人。此後又不曾修整,直接奔襲回後方,帶領軍隊殺入突厥老巢,將突厥數羣戰馬悉數掠走。

他們河西駐軍,在突厥眼中,是比他們自己還要強盜的強盜。作爲強盜匪徒頭子的程藏之,自然面臨諸多危險,刺殺偷襲層出不窮。程藏之沒有一個日夜,能安穩閤眼。唯有憑着萬埃丹吊着年輕的身體。

趙玦鬱氣難抒,爲什麼要是顏尚書呢?只要不是顏尚書,公子傾心誰都可以。

顏歲願微動手臂,見枕在自己手臂的人確實無醒意。不禁失笑。

程藏之這個人,不經意間總能讓自己心緒起伏。

他微微彎腰,放低身姿,甫一靠近程藏之。那不動的身形靈動起來,已然扒上他肩。近在咫尺的人,神情看着有些懶怠,“顏尚書,早啊。”

顏歲願一時間沒有拽下他手臂,任由其環着,怔愣幾許,才扯下對方的手臂道:“請君自重。”

程藏之無謂笑笑,顏歲願真是可以,竟真寫一夜卷宗。

回程的路途說不上安穩,也說不上艱難困苦。

眼看要至青京,趙玦卻又是跟程藏之起口角。

城外一家逆旅,程藏之和趙玦站在一顆枝椏枯盡的老樹下。

趙玦神情激動,“公子,您要把老將軍所鑄的黃金送給顏尚書?!那可是老將軍僅存下的痕跡了!怎麼能送給顏尚書,拿去給朝廷揮霍!”

程藏之冷目望着趙玦,他聲色似冰層之下凝滯的溪水,軟中一片冷硬,“趙玦,父親當年打造這些金錠,並不是爲謀反,也不是私用。本就是要歸還朝廷,這不是父親的私產。”

“可朝廷早就拋棄了老將軍,”趙玦不理解,“爲什麼我們還要把黃金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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