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死生契闊與子成癡

番外 死生契闊 與子成癡

番外死生契闊與子成癡

三月廿三日,牡勒山被圍三日之久,其間,偶有巽軍逃兵從山上潛下,被夜軍俘獲,皆言,巽帝迄今下落未明,巽軍軍心渙散,沒有食物,飢餓不堪,強被副將壓着,是以只能暗中潛逃。夜軍主將喜,遂命嚴加守山,只待再圍兩日,巽軍困飢難耐,軍心大亂之際,再行攻山。

三月廿四日,圍山二十萬夜軍適逢夜帝攻取杭京,全軍稍作慶賀,軍心略爲鬆懈。就在這日凌晨,被圍于山三日之久的巽軍卻發起突圍攻勢,壘巨石沿各處峭壁推落山道,並與巨石後投下松明紮成的火球,大部分尚在酣睡的夜軍措手不及,避過巨石,軍營卻悉數便被松明火球所焚,一時間,死傷無數。此時,墨陽將軍率一隊士兵殺到,兩隊兵馬合攻間,二十萬夜軍潰逃,此前傳聞失蹤的巽帝突然出現於隊列中,令墨陽將軍莫追窮寇,只將該隊夜軍以牡勒山爲界,以火炮相阻,與不遠處的行京城隔離開來。

同日,巽帝親率數十萬巽軍,反攻杭京。巽軍以板爲幔,立桔槔與四輪車上,懸幔比城堞間,使趟捷者蟻附而上,矢石所不能及,夜軍遂作雉尾炬,施鐵鏃,以油灌之,擲驢上,欲焚之俄盡。然,車上皆備有泥漿桶和渾脫水袋,焚,未果,夜軍只能以長矛,加箭弩,阻礙巽軍攻城。

三月廿五日凌晨,城內被縛於營內的十萬巽兵,突繩索均被解開,原來不知從何處涌入數只老鼠,老鼠聞得巽兵繩上的味道,紛紛噬啃,使得繩索盡解。

此處玄機實是繩索上被灑下苗水族的天竺葵粉,遠汐侯以鷹符調回這些族兵時,即將此粉交與族兵統將,以備不時只需。卻在此時,派上了用處。

夜軍腹背受敵,晌午時分,城內巽兵廝殺出一條血路,打開西城門,至此夜軍佔據杭京城僅三日,即再度被破城,巽軍的旌旗始再次飄揚於杭京城內。

百里南自二十三日宴飲負傷後,傷勢並未好轉,卻不顧龍體,連日於城樓指揮應戰。帶到廿五日,有咳血癥狀,太醫請其稍作休憩,但,面對城內突至的變數,其不允,仍指戰於城外及城內兩處。

至晌午後,城內巽兵終血殺至西城門,西城門被攻破前一刻,百里南喚來親信大將秦魁,吩咐帶他去見宴飲時刺殺的舞姬。

自那晚後,該舞姬被紫奴帶到了城樓附近一處民居暫時監禁起來,並未做任何發落,縱然秦魁等人頗有微議,但那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容貌酷似昔日的鳳夫人,想君上有所念舊亦未可知,加上軍情漸緊,遂不敢多提,未料,危難之際,君上下此命令,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趁現在,兩處巽軍尚未匯合之際,未嘗不可從東城門殺出一條血路,哪怕棄了杭京城,留得青山在,又豈怕沒有捲土重來一日呢?

畢竟,尚有圍山的夜軍只是被隔離在了牡勒山那端,若以帝之親命,這對夜軍如今即便有火炮相阻,卻仍在運人攻戰,再次殺回,實際是指日可待的。

然,從凌晨城內巽兵起事開始,他們的諫言,君上就未置可否,僅命,分五萬夜軍於城內進行殲戰。

按着從前的軍規,對於這部分巽兵,在奪城之後,理該殺之以絕後患。

可,君上爲了那所謂的三殺軍令狀,卻再次沒有狠下殺手。

令秦魁不解的還有,哪怕要見,該是帶舞姬來見君上,區區一名舞姬怎該勞動君上大駕呢?

但,秦魁心裡再是不解,仍只能遵命行事。

遂帶領百名精銳,引君上往城樓旁的民居行去。

眼下,城裡四處都漫着硝煙,杭京,已然成了一座危城,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是否還有命活着,在這壓抑的氛圍下,秦魁引百里南進得民居,民居前,守着兩名士兵,見是百里南,忙躬身讓開,一進四合院,有一名宮女打扮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正站在其中一間房的門口,見百里南親臨,有些驚訝,跪身間,百里南的步子卻滯了一滯。

秋水綠的身影,坐於房內的椅凳上,不過月餘不見,清瘦如斯。

聽得歩聲,她轉過臉來,眸底,再不是無瀾,蘊着千種的情緒,惟有一種,是最深刻,亦是最落進他心底。

那種情緒,叫牽念。

現在,既然沒有將來可言,有這份牽念,其實夠了。

身後的諸人自覺立於室外,並不進內。

他踱進室內,她一反常態,不似以往般若即若離,全按着禮數。而是行至他的跟前,手,甫要觸到他的傷口,卻是僵在半空,近不得分毫。

他看到那分距離,其實,一如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每次,想要靠近,卻因着彼此的疏離,終是永隔了那分距離,不得靠近。

咫尺,天涯,概莫如此。

對這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從他說出那句話,若不願往夜國,他不會強她所難,她應上那句,“慕湮惟願和國君琴瑟和鳴。”

終是讓他那時的心,稍稍地悸了一悸。

他的笛聲,真的有人願意真心相和嗎?

從來,沒有人和過他的笛聲,曲高和寡,一如帝王之道。

只是,她說了,他便信了。

那種信,帶着一絲的欣喜,卻很淡很淡,濃不過彼時,那雙眼睛在他心裡的份量。

入夜宮,他遵着父皇的意思,許她以高位,許她以最豪華的宮殿,可,她彷彿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

無動於衷間,她沒有再彈過那曲鳳徊心。

所謂的琴瑟和鳴,不過是那時的一場自欺欺人。

而他,也欺瞞着她,不是嗎?

賜她香囊,看似聖寵,卻實不讓她懷得子嗣。

知道旋龍谷那次臨幸,帶着別樣意味的臨幸,她得了他的子嗣,卻亦成了他和她之間,再無法癒合的一道傷口。

是的,胸前的傷口,人活着,終有一天可以癒合,他加諸在她身上的那些謀算、利用呢?

縱她並非因他死了一次,實際和他是分不開關係。

那名宮女梨雪,雖是他步驟中的一步,卻亦成了別人謀劃中的一步。

背後,或許還有股勢力,在他尚未絕下心,下最後一道命令前,成全了他的謀劃。

這股勢力,從旋龍谷經安縣時,他知道一直都在。

他也一直順着那股勢力的所爲,來得到他想要的。

當這股勢力操縱着慕湮欲將他刺死時,他才明白,與狼共謀,最終定會被傷到。

只是,他再沒有時間去揪出這股勢力,這一役,他輸了。

輸在了素以爲傲的攻心上。

亦輸在了,“歸雷”刺入心口的剎那。

即便,得到再多,千秋萬歲,功績赫赫,他不過是個孤家寡人,同父皇一樣懦委地迴避任何感情。

母妃若看到這樣的他,或許,只會失望吧。

不過,一切,都快結束了。

成王敗寇,素來如此。

他往後退了一步,不再給自己任何心軟的距離。

她收回手,瞧着他憔悴的面容。

她的眸底,他看得清楚,有朦朧的霧氣瞬起,只是此刻,他不要她的這些霧氣。

以前,既然她不曾爲他真正哭過,現在,也不需要。

她傾心的男子,現在就帶着士兵,即將進入城內,把她交給那個男子,是他最後爲她做的事。

因爲他負了她,他願予她一次的成全。

即便,這種成全的念頭甫起時,讓讓感覺到,心底,一陣抽搐的疼痛,然,不過須臾,便不會再痛了。

而她眸底的霧氣很快散去,清澈如水的眸子,其實,也很美。

哪怕,這雙眸子,不似他的母妃。

“我不會走。”她只說出這六個字,仿似瞧穿了他在想什麼。

從她將“歸雷”刺入他胸口的剎那,她被控制的心智瞬間清明,隨後,沒有任何猶豫地以死相陪時,就明白,她心裡真正所想的是什麼。

這三年來,她一直不敢面對的是什麼。

“城,馬上就會被攻破,你一個舞姬落在那幫士兵手中,下場如何,不用朕訴與你知。”他的語音低徊,卻是意有所指。

“我不是舞姬,我是您的鳳夫人,那個本該死了,卻被人控住心神,要刺殺您的鳳夫人。”慕湮說出這句話,終慢慢走近他,這一次,她沒有在縮怯,只是伸出手,第一次,主動環上他的腰,避開傷口,將臉貼於他胸前,“君上,臣妾只問您一句,這句話,您別欺瞞臣妾,好嗎?”

她按着宮規自稱,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夜宮中。

只是,刺鼻的硝煙,卻將這層臆想撕毀。

他沒有應聲,她的語音緩慢輕柔:“您雖存了利用臣妾的心,最終,卻是狠不下心走最後一步,是麼?”

“朕的步驟,不會因爲你有改變,歸國省親那次,朕要的,就是你的命,不過,這命,朕本該放到國宴上去要。”

“臣妾曉得了。”慕湮淡淡地笑着,只把螓首埋進百里南的臂彎中,“是臣妾自己違了當初的允諾,是臣妾一錯再錯,終是累及了所有人,臣妾拜別君上。”

她欠身,行禮,黛眉亦沒有染上一絲的惆悵。

自欺欺人的話,她不用再聽了。

既然要利用她,現在同樣可以啊。

爲什麼又要放她走,以清名爲念呢?

她徑直往室外行去,百里南突意識到什麼,返身間,慕湮身子輕盈地向外掠去。

數月的時間,那人不僅控了她的心智,卻也給了她些許的輕功,以及掌劍的操控。

她掠向外面,這連綿不斷的聲音,是屬於攻樓地。

而方纔的近身,只讓她看清,她的眼裡,僅是玉碎瓦不全的決絕。

既然要死,就讓她先行一步吧。

門外,傳來更響的聲音,接着是四起的廝殺聲。

她的身子向前掠去,她的手,被他攫住。

他喚:“秦魁,速帶她從後門往東城門去,護她周全!”

這一次,他竟沒有辦法,讓秦魁佯裝掩護她出城,實際送她無巽軍。

她在他的手欲放開她時,反握住他的,一字一句地說:“臣妾不會獨自往東城門去。”

她素來,都不會說出這種毅然的話,很多時候,她溫婉地,帶着拒人千里的疏離。

所以,他和她之間,一直,都那麼相敬如冰。

他冷淡的掰開她的手指,一點一點,硬生生地掰開去。

只這份硬,他知道,不會傷到她的手。

而,對於她的心,他早就傷她太多次,又何妨再多這一次呢?

“朕早該知道,你是不會去往東城門的,現在,他就在西城門,這,纔是你要的吧。”

這句話說出來,他看到,她的眸底蘊出一絲哀意,不過,只是哀意罷了。

“是,是臣妾要的。”

她的手,他終是呀放了。

不過,來不及了,哪怕放開,她的人,再不會離開他。

此刻,四合院落外,傳來兵器碰撞聲、甲冑叮噹聲,利刃斬入骨肉聲,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只欲將人淹沒,終是,攻進來了吧。

她,還是沒有走成。

他,還是沒有放成。

都是命數吧。

他看着院落的門被撞開,百名精銳夜軍退進院落,巽軍一併出現在院落外。

退進的百名精銳夜軍旋即布成護駕的陣勢。

縱敵人數倍於己,這精銳之士仍奮勇無比。

邊掩護着他們的君上和那名“舞姬”,邊打開後門,退到街道之上。

那裡,正是杭京另一處街道,直通東城門。

只是,這不算遠的距離,如今要過去,卻是難如登天。

兵器相交發射的寒光中一排排夜軍藍色的盔甲倒下去,一層層巽軍青色盔甲又迎上來,巽軍耐着性子,一層層剝去那藍色的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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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陣中間堆積着越來越多的屍首,終於迫地精銳士兵的陣腳開始有些惶亂。

便在此時,突然彷彿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氣,旋即“萬歲”聲如潮水般漫卷開來,但見巽軍青色的陣勢中,一着明光鎧甲的男子長身玉立在巽軍之後,他冷峻的眉目間彷彿映着微寒的雪光,而鎧甲外明黃斗篷被風吹得飛揚,彷彿碩大的翼,正是傳聞中,曾是失蹤與牡勒山的軒轅聿。

百里南猶記得他和軒轅聿短兵相接,于山上相搏,只是,不知道爲何,軒轅聿僅防了他三招後,面色突然泛青,接着,眉目間似染上了霜寒之意,哪怕他一心要將其擊敗,見這樣的軒轅聿,他手中的招式終是緩了一緩,一緩中,軒轅聿兀自手撫胸後退幾步,卻不料身後已是山谷,他就這般跌了下去。他忙上前,看到軒轅聿將劍刺入山壁中,身子,晃盪于山谷之上,那時,他沒有任何猶豫,伸手向去拉他,未料軒轅聿眉心一鎖,突然,手似連握住那劍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撒手,跌入山谷。

他伸出的手,除了抓住劍柄外,再無其他。

而劍柄上垂落的穗子,終讓他突然再次有了計較。

這份計較,其實僅是爲了掩飾他鄙視剎那的心軟。

軒轅聿墜崖,他理應痛下殺手,豈有幫其之理呢?

眼見着,巽軍羣龍無首,他最終的目標是杭京城,自然節省越多兵力越好,遂命夜軍撤下山去,于山下,以二十萬兵力合成包圍圈,守住牡勒山,以求困巽軍與無糧,不戰自敗。

而他則率剩餘的三十萬大軍急往杭京,趁巽軍兩邊都羣龍無首之際,行破城之術。

只是,哪怕再周密的部署,終究,是存了人爲的變數。

他的變數,說道底,還是沒有徹底狠心冷絕。

譬如現在,他若挾持夕顏,面對這位巽帝軒轅聿該有更好的效果,可,臨到頭,他想到的,卻是放了那一人。

不過,現在,讓他終是下了一個之前未曾下得定的決心——

碰到軒轅聿,身旁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總歸有了去處。

百里南的脣邊漾起一抹笑意,他看不到身旁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的表情,他也不用再去看。

兜兜繞繞了一圈,交給那人,亦能還她一個周全。

畢竟,遠嫁至夜國的鳳夫人,天下人都知道,已經死於暮方庵的大火中。

一名刺殺夜帝成功的舞姬,這個身份,軒轅聿要迎回她,無疑是最好的。

軒轅聿的眯起墨黑的瞳眸,睨着百里南,脣邊仿似劃出了一道弧度,卻是沒有一絲的笑意,僅有那冷如千年寒潭的聲音響起:“阿南,想不到,朕和你,卻又在這樣的場合見面。”

“聿,這,其實就是朕和你最終的歸途,我們的父皇,假扮做惺惺相惜這麼多年,我們也扮了那麼多年,不是嗎?”

“朕欣賞你的坦率。確實,天下三分了太久,是該大一統了。”軒轅聿說完這句話,拔出佩劍:“不過,念在我們昔日同拜一師的情分上,朕再給你一個機會,假若,你能從朕的劍下逃得命去,那麼,朕會考慮封你一個逍遙侯,如何?”

一泓秋水般的劍身,冽然生寒。

逍遙侯,從國君到侯爺,銀啻蒼有所忍,他確實無法忍的。

這麼多年的卑委求全,爲的就是問鼎大一統,成爲開國之帝。

若不成功,便成仁。

他,該是明白的。

所以,這一次對決,無非是生死決。

劍鋒劃出半個弧圈,和着百里南眉宇間隱然一種傲意,直指軒轅聿。

周遭的巽,夜兩軍皆慢慢退散。

二人,劍鋒相格,於當中空出的圈內,招招旋出。

慕湮站在一旁,看着百里南,是的,只看着百里南,當軒轅聿出現的那刻開始,很奇怪,她的目光絲毫沒有流連於軒轅聿的身上,唯一追隨的,僅是百里南。

這追隨的目光,卻看到,數十招後,百里南的呼吸漸漸沉重,手中的劍式亦緩了下來,畢竟他胸前的傷未癒合,加上數日來的積勞,顯在運劍的果斷上就遜於軒轅聿。

而軒轅聿劍勢輕靈,不焦不躁,愈漸招招犀狠,衣裳帶起疾風捲動氣流,宛如一團明光的浮雲只將百里南團團圍住。

兩人的身影悠忽來去,劍氣吞吐,閃閃閃爍,突聽得一聲低喝,軒轅聿手中劍化爲朵朵劍花,劍花過處,格開百里南的劍刃,直刺向他的胸前。

“不要!”慕湮只喚出這一聲,飛身上前,竟是要以身去抵開這一劍。

軒轅聿眸光一收,生生地就將劍鋒偏移,偏移間,一旁同時響起另一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的聲音:“湮兒,小心!”夕顏從士兵的隊列中,飛奔進來。

她的身份,大部分守城的巽兵卻是知曉的,是以,都自覺讓開一條路,正因讓開這條路,讓她得以一路無阻地奔進,隨後,快疾地將慕湮推開。

這一推開,她對上軒轅聿冷凝向她的眸光,這眸光,有些許的陌生,但,初見他時的欣喜抵過這些許陌生,她對着他,語音裡,含着幾許錯綜的情愫:“皇上,放——”

接下來的話,她說不出,再沒有辦法說出。

聲音,突然消逝在空氣裡,僅剩下,她的脣還張着,眼底,閃過一縷不可置信,接着,是低徊向自個的胸前。

胸前,有血色的花朵綻出。

軒轅聿手中的劍刺進她的胸,穿胸而過,狠厲,決絕,就這麼穿了過去。

劍尖,直刺入,她身後,另一個人的左胸。

那人,就是意識到不妙,正要上前推開她的百里南。

血,從她和百里南身子當中的鋒刃處滴落。

一滴一滴,濺於地。

她的明媚的眸子,再擡起時,僅剩一抹悲涼的意味。

她看着他,手緩緩扶住那劍,他卻隨着這一扶,只將這劍再深深刺進些許,百里南的手也在這瞬間扶住夕顏的肩,夕顏的肩沒有一絲中劍後該有的顫抖。

只是,平靜地,仿若石雕。

而他能覺到左胸的疼痛,這種疼痛,那麼清晰,那麼透徹。

耳邊,是誰的聲音那樣痛不欲生?

是慕湮的,她衝至軒轅聿跟前,伸手扶住那劍柄,卻瑟瑟發抖着,再做不出更多的舉動。

若拔劍,她不知道,夕顏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

畢竟,這劍式穿過夕顏的身子,再刺進百里南的胸口啊。

那麼深地穿透,她不敢拔。可不拔,夕顏的命,終究是會沒了吧。

她猶豫間,卻看到,手裡的劍忽地一輕,一輕間,伴着“噗”地一聲響起,她回身,只看到夕顏絕然地將劍從胸前拔出,不帶一絲的猶豫。

劍拔出的瞬間,胸口,仿似有一塊地方就空缺了,有冰冷的空氣蔓進,這些冰冷一如那劍的鋒利,將她血肉相連的某處,硬生生地割斷。

帝王間的江山,果真,容不得的,是兒女的情長。

可,現在的她,穿着夜國的宮服,加上,之前大開城門放進夜軍,並且在他本可以刺向夜帝時不知死活地跑出,想要阻止這一切。

他藉着她的身子做擋,藉機刺殺夜帝,亦是該的吧。

怨不得他啊。

要怨的,只是自己,做了太多的“蠢”事。

她想要說些什麼,可,甫啓脣,卻僅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子,隨着這口血的噴出,再沒有力氣一樣,她能覺到,夜帝的手愈緊地扶住她,想要阻住她墜落的速度。

但,他的懷抱,不是她該要的。

從來不是。

他喜歡她的眼睛,因爲,她的眼睛,或許能帶給他一絲慰藉。

只是,很快,她的眼睛,就要閉上了吧。

再看不到一切。

陷入黑暗。

在這之前,讓她再好好瞧一眼,軒轅聿,哪怕,是他將劍刺入她的胸中,她還是想瞧他一眼。

一眼,就好!

她的身子一掙,百里南的手,隨着這一掙,終是撤去。

哪怕,這一掙,很輕微,很輕微。

眼前血霧瀰漫,她看到,黃昏的夕陽在他俊美無雙的臉上灑上片片的金暉。

她的手,想要向他伸出,快要死了吧,她希望,能死在他的懷裡。

生命,如果只剩最後一刻,這就是她唯一的願望。

讓她投靠在他的懷裡。

然,她的身子,僅是墜落在冰冷的地上,指尖,微動了一下,卻再是伸不出去。

軒轅聿,爲什麼,他那麼冷漠地站在那,連一絲憐惜疼痛的目光都吝嗇給她呢?

爲什麼?

“你在,我就在,你不在,我也沒有在的必要了。”

誰的話,在她耳邊纏繞地盤旋起。

是她的。

是彼時她許他的話。

可,彼時,他沒有迴應她的這句話,不是嗎?

所以,他平安歸來時,她不在了,他卻是會在的。

只是,彼時,哪怕沒有他的迴應,她依舊覆上自己的吻,一併,讓心淪陷。

再沒有力氣了,胸口的疼痛,迅疾地鉗住所以的思緒,她聽到,慕湮跪於地上,將她抱起,痛哭失聲,接着,意識在一道白光後,就這樣,輕易地繃斷了。

“皇上!貴妃娘娘,她——”隨之奔到的墨陽將軍喊出這句話,卻生生地被軒轅聿的冷冽的目光止住所以的話語。

百里南的戎甲,悉數被涌出的鮮血濡溼,慕湮驚覺百里南倒下時,她的手中只抱着夕顏,再扶不得他。

她望向軒轅聿,素脣顫抖着,恁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周圍,巽、夜兩軍依舊沒有聚攏,也再聚不攏。

城樓那邊,有更喧譁的聲音響起,伴隨着瞬間瀰漫的煙黃色氣體,隨着爆裂的聲音,瞬間將整座杭京城籠罩……

夕顏再次醒來時,是臥於一張很柔軟的牀榻上,映入眼簾的臉,是一男子憨厚,稍肥的臉。

“大哥?”

是的,那男子的臉,正是納蘭福。

也是,她曾經的大哥,納蘭福。

“我,死了嗎?”問出這句話,她的聲音雖有些虛弱,卻總算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身子隨之一牽動,卻是痛的無以復加。

納蘭福望着她,她是差點就死了,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纔救了回來。

昏迷了大半月,如果能醒來,就說明情況會慢慢好轉。

讓人欣慰的是,終於,還是醒了。

“小妹,別動,你的傷勢,仍要調理些許日子,纔會好。”

思緒,哪怕之前是一片混沌,終有些什麼事清晰的。

果然,泰遠樓那次,是金蟬脫殼。

現在,她的大哥好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也沒死,死的人是不會覺到痛的。

也就是說,她的父親,納蘭敬德還活着。

可,爲什麼她會在這呢?

“這裡很安全,再沒有人會傷到你。”納蘭福輕柔地替她將身子稍翻了下,“再睡會。”

“父親——”

“等到你恢復的差不多,父親,會見你的。”

她搖頭,她不能等到所謂的恢復得差不多。

隱隱覺得,這裡,有着不對勁。

目光可及處,沒有窗戶,四周,都是明黃的巖壁,若不是攏這些許的紗幔,以及她睡的這張榻,感覺,就像是一處地宮。

納蘭福隨着她的搖首,略蹙了下眉。

他是不希望吸引這麼早見納蘭敬德,哪怕,納蘭敬德的意思,也是等夕顏一醒,就讓他通知於他。

這當口,他聽到後面,室門開啓的聲音,不用回首,就知道,納蘭敬德到了。

這裡,四處都是供監視的小洞,納蘭敬德又豈會錯過呢?

“父親。”納蘭福回身,躬身行禮,“小妹剛剛醒來,她的身體還很虛弱。”

“我知道,你先下去。”納蘭敬德吩咐道。

“父親——”

“下去。”納蘭敬德吩咐出這句話,徑直走到納蘭夕顏的牀畔,象昔日一樣慈祥地看着夕顏,“小顏,醒了?”

納蘭福的身影消失在室門口,對於父親的決定,他從來做不了任何的阻止。

惟有,順從。

一切不順從他的人,後果怎樣,他都瞧到了。

哪怕,母親死去的那日,他想出得地宮,父親,都不允許。

母親。

心裡浮起這個詞,納蘭福深深地吸進一口氣,他摒去所有的念頭,往外行去,卻聽得有暗人來稟報,說是納蘭祿來了。

他,果然是擋不住事了吧。

這數日間,浮起忙於杭京的部署,納蘭祿卻真真的在檀尋,惹了不小的麻煩。

納蘭福往另一處石室行去。

這個弟弟,本來還指望着讓他於明處,控得一國的兵力,這樣,父親的籌謀更能順利的實施,卻未料,始終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並且自以爲是得聽不進任何人說的話。

石室內,納蘭敬德很滿意看到夕顏氣色看起來不錯,畢竟,這半月間,她的傷勢理該在昏迷中脫離危險了。

“小顏,一定很奇怪,爲什麼,我還活着吧。”這句話,說得就像尋常的家話一樣。

夕顏卻聽得清楚,這句話背後的分量。

如果納蘭敬德要挑明什麼事,包括留下她這條命,僅說明,她對這位父親,該還有利用價值吧。

在最愛她的那人,都放棄她時,納蘭敬德竟會留下她的命。

但,納蘭敬德如果能帶走她,那麼,是否說明——

她的臉色未變,心裡,驀地一滯,一滯間,納蘭敬德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目前,他們還沒事。現在,舉國都知道,杭京城內,兩國國主握手言和,正商議國疆重新劃分的事。”

這句話表面的意思是祥和的,可她知道,話的背後隱的意思,絕非這樣。

“他們到底怎麼了?”

哪怕,力氣,還是虛無,有些話,卻是要問出口,方能心安。

“我目前沒把他們怎麼,接下來,他們會怎樣,就看你了。”

“果然,父親留下我,是有心的。”

她頓了頓,緩緩道:“父親,我再喊您一聲父親,我希望父親,仍能象昔日一樣慈愛。”

“我對你,一直都是慈愛的。”

“是嗎?那算女兒求父親一次,放手吧,父親,您做了這麼多事,放手,真的會比較快樂。”

“小顏,念在你剛剛醒來,對你說的這些話,爲父只當是你病體未愈,不多做計較。”

“父親——”

她再喚了一聲,對於納蘭敬德,予她做的一切,她不會記懷,她記懷的,僅是怕納蘭敬德再傷到更多人。

如今看來,他籌謀這麼多年的目的,或許很快,就會達到。

“小顏,爲父是不快樂。”納蘭敬德說出這句話,眉心蹙得更緊間,“也罷,看來,爲父是該讓你真的一些事,你才能真的,爲父會這麼做的原因。爲父這麼做,其實,只是爲了你生母討還一個公道。你在旋龍洞,呆了那些許時間,應該能喚起你些許記憶了吧。如果還記不太清,那麼爲父就在這裡,幫你想起一些事來。”

夕顏沒有說話,靜等着納蘭敬德繼續說下去。

“你母親,是苗水族第十任族長,也是當年,名聞天下的第一美女,可,她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外公,卻將她視爲施出美人計的工具。命她籠絡三國帝王在前,離間三國帝王之誼在後,你母親,素是孝順,就順着你外公的意思去做,以她的美貌,確實讓美人計完美的施展,但,隨着你外公的突然辭世,族內兩大長老,奉你外公的遺命提前攻打三國,這也使得三國帝君終是聯合起來,破族之日,將你母親鎖進旋龍洞。”

納蘭敬德說道此處,似抑鬱難當地吸了一口氣:“那個時候,三國國君互定約定,不會私下前往旋龍洞,三國毎四年會遣一將領率軍駐守於旋龍洞,我是巽國負責守旋龍洞的將領,守最先的四年。但,那四年裡,卻是有人違了這個約定,巽國的先帝厚顏無恥地進入了洞中,霸佔了你的母親,你的母親悲痛欲絕,想要自盡,被我阻下,可是,當年的我,實在是太懦弱,縱然在之後的日子裡,與你母親日久生情,終是無法救她出旋龍洞。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你母親懷上了你,我知道這個消息時,是欣喜的。但,這件事,卻被巽帝察覺,他惱羞成怒,想要處死你母親,你母親倉惶中,想要帶你從洞中的池中潛出去,卻差點將你溺死,那時,我再次救了你母親和昏迷的你,爲了讓你母親活下去,我不得不將昏迷的你藏於鎧甲的披風下,再讓你母親和送飯的太監對調衣服,先後帶出洞去。”

納蘭敬德的眼低隨着說出此話,有難以遏制的怒火:“然後,我設計出,你母親得了麻風,病故的假象。爲了防止這種傳染瀰漫出來,三國帝君不得已下了命令,將你母親就地掩埋於洞中,並砍斷浮橋,這樣,恁誰都再進不去,麻風瘟疫也不會殃及無辜。”

納蘭敬德頓了一頓,仿似蓄了一下力,才接着繼續道:“那時,恰好我卸任回到巽國,我本以爲將你母親藏於王府的小樓中,就不會被人發現,卻還是被巽帝洞悉,巽帝給我兩條路選擇,一條路,爲了給三國一個交代,誅滿門,夷九族。另一條路,則是奉上你的母親,他就可以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納蘭敬德眼底那些怒火此時只化爲了一種悲痛,話語裡,卻是含了自責:“那個時候,縱然我不愛你的養母陳媛,但不忍心,讓她和兩個孩子就此事被連累。於是,我選擇了妥協,你母親亦是明大義之人,願意伺候巽帝。那段日子,是我最痛苦的日子,一個男人,貴爲王爺,卻保護不了自己深愛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那所謂的帝王蹂躪。”

納蘭敬德的臉在說出這句話時,有些許的變形,這使他看起來,不再那麼慈愛,反添了些許的猙獰。

“每晚我安排她和巽帝相會於那繡樓,卻不曾想到,有一晚,你竟會偷偷跑到那樓裡。母女連心,說的是不是就是如此呢,你的出現,讓巽帝意識到,你母親不僅和人有染,還生下了孩子。他大怒之下,逼問你母親孩子的父親是誰,你母親死都不承認這孩子是她的,結果,巽帝失手,就把你母親殺了,而你,因驚嚇過度跌倒樓梯下,失去了三歲之前的所有記憶。”

夕顏的心底清明,這些話裡,一部分是真實的,可,一部分,只是納蘭敬德的又一種掩飾。然,他既然要裝,她也可以奉陪,現在的局面,容不得她任何的質問,不是嗎?

畢竟,方纔她質問和勸解的話,顯然對如今的納蘭敬德已是無用了。

誰都沒有想到,母親會有一份手札,這份手札藏在最醒目卻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或許,母親也並沒有意去藏,她希望能被人發現,希望着,能有人讀懂當時心底的絕望。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進入旋龍洞的人並不多,最終發現的人,卻是她。

這亦是上蒼,冥冥中的安排吧。

“父親——”她說出這句話,語意哽咽,“母親倘在天有靈,定不願看到父親這般。”

“小顏,我不知道這麼說,你的記憶是否能有一些恢復,但,這些不重要,你父親我,就是一個懦弱的人,沒有辦法護得你們母女周全啊。”

“所以,父親這麼多年來,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爲母親討回公道,對麼?”

納蘭敬德眸底精光一閃,旋即欣慰地點頭,道:“是,當年,我沒有能力爲你母親做任何事,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步一步蓄積自己的能力,所要做的,就是不放過一個當年使你母親蒙受這種不公平待遇的人。哪怕,他們或死,或退位,可,都還要付出代價!”

“我明白了,即是如此,爲什麼三年前,父親還要女兒嫁給夜帝呢?父親要的,是不是也希望女兒能引起兩國的紛爭呢?”

納蘭敬德的手撫上夕顏有些凌亂的髮絲,嘆了口氣,道:“這個決定,是皇上和羣臣商議後定下的,爲父實際是不願的。逼不得已,提前策劃了泰遠樓的一幕,一來,是軒轅聿已對爲父起疑,按他的性子,或許不久就會對爲父動手。所以,爲父僅能避到地下,以利於更好地展開謀劃。二來,本是引夜帝過去,藉機讓皇上以爲此事和他有關,未料,夜帝生性多疑,在絕殺發生前,就藉故離開了泰遠樓,而爲父,來不及停止這場籌劃,畢竟,當時亦有朝中官員相隨。”

“父親,你可知道,正因爲你的籌謀,三年來,女兒熬得多辛苦。”這句話帶了幾許真心,是的,若不是三年前那場絕殺,她不會這麼辛苦。

結果,想着王府好,臨到頭,只是一場空。

“爲父知道,所以,從現在開始,爲父再不會讓小顏難受,也不讓小顏這麼辛苦地獨自熬下去。這裡,是爲父的地宮,用不了多久,只有小顏願意,可以再回到上面,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你會比你母親更加的幸福,你母親沒有等到的,你都會得到。”

這句話,帶了幾分蠱惑,是呀說出他留下她這條命的用意了嗎?

是的,純粹僅是利用。

哪怕有些許不忍,納蘭敬德或許也是爲了她這張酷似母親的臉,無關乎女兒的身份。

因爲,他應該還不知道,她真的就是他的女兒。

而她,現在不會說。

“父親,我不要什麼,只有我們剩下的一家人從此以後開開心心在一起,就很好了。父親,你爲母親做了那麼多,真的已經足夠了——”這句話,是她最後的不忍,如果納蘭敬德願意放下,她還是願意叫他一聲爹爹,而不是現在的父親。

父親這個詞,帶着疏離,這份疏離,恰是納蘭敬德的所爲造成的。

只是,很可惜,親情在某些人眼裡,不過是最虛無的。

“小顏,爲父答應你,做完剩下的事後,我們會永遠開心的在一起,但,現在,爲父還要做一些事,也希望小顏能幫爲父完成這些事。”

“我能爲父親做什麼呢?”問這句話,她置於被下的手,稍稍握緊,旋即鬆開。

納蘭敬德甫要啓脣,忽有男子聲音在室外道:“主上,有事稟。”

納蘭敬德眉尖一揚,只道:“先好好休息,爲父稍後再告訴你。”

她的傷勢縱復原,心,還能復原嗎?

親情,,這些人世間最寶貴的情感,如今,爲什麼讓她僅覺得支離破碎呢?

地宮的另一間房中,納蘭祿的聲音顯然帶着聲嘶力竭,可,再怎樣嚷德大聲,終是不會有更多人聽到。

這座地宮的建築,周密得無以附加,源於,這本身就是耗費大量人力財力的陵宮。

“大哥,父親把你當人看,可從沒有把我當人看啊,看上去,你的身份見不得光,可誰知道,你纔是這個地宮,人人敬仰的少主,我呢?不過是衝在上面做炮灰的主,我只想要一點點權勢地位,父親都要遏制我,好了,弄到今日的地步,父親不僅不幫我,還眼睜睜地看着我去死。現在上面,很快就會查到我的身上,你讓我怎麼辦?我怎麼能再回去!”

“阿祿,當初父親讓你不要繼續招惹西藺妹,你有聽過嗎?你一意孤行的時候,誰的話都聽不進,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我不招惹西藺妹,西侍中會受她的唆使,扳倒慕風?還不是如了父親的願,挑起巽、夜兩國之鬥嗎?”

“但那時之前的事,之後呢?你竟然試圖混亂皇室的血脈。這件事,你做出那一步的時候就是錯!更何況,你還想將頤景行宮裡五名后妃加皇長子一併地剷除,你錯的實在是太多了!這並不是父親讓你做的。你這麼做,除讓父親分神替你收拾殘局外,再無其他!”

在地宮這麼多年,看了那麼多事,他始終沒有做到足夠的心狠手辣。

而,納蘭祿在這一點,卻是夠狠的。他指使手下的那撥血蓮死士,喬裝因邊境戰亂,居心叵測的山賊,見榮王一行所帶器物豐厚,待其道頤景行宮前的山道上予以截殺,按着原定計劃,順勢推入頤景行宮,再行殺戮之事。

未曾想到,甫將榮王幹掉,要將皇長子一併處置時,卻見明明在千里之外校場的殤宇突然率禁軍出現,結果,血蓮死士寡不敵衆,還沒退進頤景行宮,就紛紛被殲滅。

幸好,死士皆被控住心智,不成功便成仁,個個寧願衝到對方劍下,都不願被生俘。

然,這事傳到西藺妹耳中,只讓她心急如焚,待風頭一緩,即招他入宮,他明知再入宮,無論何時,都是不妥的。無奈之下,也僅能入宮相見,卻未料這一入宮,沒有說幾句話時,突然,宮外傳來太后駕到的通稟聲,接着,西藺妹的另一近身宮女彩鳶推開殿門的剎那,太后已然出現在殿外,倉促中,他好不容易纔從後殿的窗中躍出,又遭了伏擊,一路斬殺,靠着接應的死士,拼出一條血路方避開所以追他的禁軍,回到地宮中。

唯一慶幸的是,當時他着了禁軍的服飾,爲了避免引起人的注意,他特地將鎧甲領子拉得老高,哪怕殺出血路時,與人打過照面,該無法斷定就是他。

現在,他的傷口猶淌着血,胡亂的拿繃帶扎着,看起來,真是狼狽的很。

“我這麼做,不也是爲了父親一統天下的大業?!那西藺妹蠢的象豬,自以爲我爲了她腹中的骨血,定會不遺餘力地爲這孩子奔走,我才能讓她消除對我的戒心,接着西侍中在前朝的地位,舉薦於我,我方能擁有更多的軍權,這本來不就是父親留我一命在泰遠樓的原因麼?”

“阿祿,可這三年內,連那次攻城的策略都是父親爲你想的,實際上,你又做成了多少事呢?”納蘭福嘆出一口氣,搖首道,他這個弟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大婚夜的不可忍,偏生是攤了一年的守靈,否則,軍權,早會隨平定邊疆苗水之亂到他手中,又何來現在這麼多事呢?

“如果不是因爲納蘭夕顏,我怎會處處受限?父親這個寶貝女兒,纔是禍水!啊!我知道了,爲什麼你們不讓我動皇長子,明顯是父親心裡不捨得,他心裡,重視這個女兒的程度,遠遠高於我,也高於你,阿福,我看你真是比我還蠢,還看不出——”

這句話沒再說出,但聽“啪”地一聲,納蘭敬德猛地走進室內,狠狠掌了納蘭祿,用力之大,直把納蘭祿掌得半邊臉立即紅腫起來,嘴角亦滲出些許血來。

“孽障!事到如今,還在信口雌黃!”

“父親,我這麼做,難道不是爲了早日成就父親的大業。”納蘭祿捂着半邊臉,目光陰翳地盯着納蘭敬德。

“納蘭祿,你給我聽着,我不管你之前怎麼胡鬧,上面的事,你自個惹出來的,就由你自個去解決,否則,休怪我不認父子情面!”

“父親是擔心,太后一幫人順勢摸瓜,查到這裡吧,哈哈,你放心,這,可是老皇帝的陵墓,給他們十個膽都不敢挖的。”納蘭祿大笑出聲,可這笑,突然就止在了喉口,再笑不出來。因爲,他看到,納蘭敬德掌中握着一把劍,直指向他的眉心,納蘭敬德的眼底,僅有殺戮前的狠絕,再無半分父子情分。

他覺得從脊背後爬上一陣寒凜的感覺,只好將笑聲悉數嚥了回去。

“我再說一次,上面的事,我希望你乾淨利落地解決掉。否則,我會考慮將你的命一併送出去。”納蘭敬德說完這句話,冷冷地收劍,拂袖走出地宮。

納蘭福上得前去,遞給納蘭祿一條汗巾想讓他將脣邊的血漬拭去,未料,納蘭祿反手揮開,不發一言,陰鬱地走出室去。

納蘭福莫奈何的一笑,收回汗巾。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似乎,唯獨他,心思,都是圍着父親在轉。

或許,也正一次,當初在泰遠樓,父親選擇的,是將他帶走吧。

那場絕殺,被砍到血肉模糊的屍體,是最好的掩飾。

只是,那晚的一幕,每每在他心裡晃過,都會讓他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奈。

一如,現在,這樣。

檀尋,禁宮,棲鳳宮。

從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夕之間淪爲被禁之人,是怎樣的心情,西藺姝現在,很是清楚。

這麼多年,深宮沉浮,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卻是這樣的收場,怎不讓人萬念俱灰呢?

不,或許,還不能說是收場。

畢竟,太后拿下她時,並沒有把她丟給審訊司,也沒有昭告六宮,僅是讓莫梅過來與她說一句話,若要保證西家的聲譽,最好還是交代出姦夫是誰。

姦夫?

這個罪名,真好。

太后,果真是老謀深算,竟扮出一場,假昏迷的戲。

她,誤中了其道,方看到,這些許事裡,一環扣着一環,要的,就是生生將她勒住,絕除後患。

彼時,她真的太天真了,僅是憂慮着頤景行宮的殤宇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此事的背後,該有着讓她更擔心的轉變。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這轉折前,先下手爲強。

光靠閔煙傳話,無疑是傳佈清楚的。

好不容易熬了十多日,待到頤景之事稍稍平息,她從父親那,探來口風,是將這事做平常的山賊劫官處理,源於這夥山賊全數被刺死,根本無處可查,只另敕封了榮王爲孝端康和碩親王,入葬親王陵。

她這才命閔煙傳納蘭祿進宮,想對宮裡太后的事做個收場。

畢竟,這事,越來越擱得讓她心裡不安起來。

結果,恰被抓個正着。

這步棋從一開始,她就被圍在了當中,所有的後路,隨着兵行險招的那一步,全被切斷了。

以姦夫這個名義,輕而易舉地,就能讓她死。

包括,腹裡這個孩子。

皇嗣的血統要求足夠的純正,若有一點的質疑,都容不得。

而她的父親,即便存了保她的心,礙着這條,又從何保起呢?

一步錯,步步錯。

是從西藺姈被賜婚,軒轅聿竟有些猶豫開始的吧。

西藺姈長得太像姐姐了,正因爲這份象,讓她容不得,她時時擔心的,是皇上最終會由於不捨,臨時駁了這樁婚事。

她的聖寵已微薄,不能坐以待斃呀。

要讓一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永遠失去進宮的權利,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並非處子之身。

於是,在那次宴飲時,她先將西藺姈招至宮裡,倘若,那時,西藺姈能表明心志,或許,她不會下此重手。

可惜,西藺姈在看到姐姐的那隻貓時,僅是抱起那隻貓,說了一句她不該說的話。她說,這隻貓真可愛,若姐姐沒有餘心照顧,不如就讓妹妹照顧吧。

這句話讓坐在一側的她,如坐鍼氈般再坐不下去。

如今想來,不過是小妹覺得她的神經每時都處在緊繃的狀態,纔會說出這句話,想替她分擔吧。但,落進她彼時的耳中,卻只讓她往一個方面去想,就是小妹存了取而代之的心。

於是,她起身,行到小妹身前,斟了一盞別有乾坤的香茗,讓她先喝了提點神,一會踐行宴也好精神點,小妹自不疑他,接過喝了,便昏昏睡去。

別有乾坤之處,在於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藥罷了。

昏睡間,她讓宮人將小妹扶至榻上,另借機摒退了宮人,方獨自行到榻旁,紗幔落下時,親手,破了小妹的處子之身,並清理乾淨。

破了身,就斷了小妹進宮的路。

姐妹爭寵的局面,她不想要。

而小妹不能進宮,亦會由皇上恩旨配了那納蘭祿吧。即是皇上的恩旨,納蘭祿難道敢揭了這短?

她只需散些謠言出去,諒納蘭祿有十個膽,都沒膽子去計較吧。

殊不知,她千算萬算,從那時開始,就只算到開頭,算不到結果。

白白送了小妹的命,又在暮方庵驚見了那隻手時,昏昏噩噩間,誤以爲是小妹不容她,前來索命,驚喚出不該說的話,恰碰到,因着山道崩雪,疑心暴露出屍身的納蘭祿。

納蘭祿本是要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叫嚷出來,卻不慎,抱着她墜入到一旁的小溝中,她身上息肌丸的香味,加上被扯破的裙裳,誘發了納蘭祿的獸性,就在那下着漫天飄雪的小溝中,他玷污了她的清白。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夜,那麼冰冷的蹂躪,而她最後的選擇,卻只能是妥協。

甚至在回宮後,因怕懷上納蘭祿的孩子,無法交代,演了御書房的一場戲。

戲演完後,她竟動了想懷上一個孩子的念頭。

不管這孩子是誰的,只要外人以爲是皇嗣就夠了。

於是,從此以後,倆個各有把柄握在對方手中的人,成就樂狼狽爲奸的勾搭。

是啊,狼狽爲奸,她和那人的交易,僅配得上這個詞。

過往的一幕幕從她眼前浮過,她望着窗外的月色,送飯的太監還沒來,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都三日了,把囚在這輝煌的殿中,無疑,是讓她的心在驚惶不安中,最後或崩潰,或妥協吧。

只是,她不會就這麼容易崩潰或妥協,畢竟,納蘭祿若不救她,她定會把納蘭祿一併咬出來。

她的姦夫就是納蘭祿,不是嗎?

都是一死,死前找那個辦不好事的男人陪葬,也是好的。

殿門,卻在此時打開,有膳食房太監奉着食盒進來。

“娘娘,用膳了。”太監躬身道,並把食盒端上,附加了一句,“娘娘,今晚做的,是您最愛的浙菜。”

西藺姝冷冷地不發一言,那太監按着常規取出銀針,一一試過毒,接着,有每樣各取一筷嘗下,方將筷箸遞予西藺姝。

西藺姝接過筷箸,夾了一筷菜式,慢慢嚥下,這一咽,她卻瞧到那名太監並沒退出殿外,仍是恭立在殿的那隅。

“你——”

她皺起眉,突然意識到不妙,太監雖躬下身子,可是,她怎麼忽略了,這個身影這麼象一個人呢?

忙用手摳喉,欲將方纔用下的菜式吐出,卻,再是吐不出。

而那太監在此時逼近她,聲音陰暗:“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難受?”

聲音不再尖利,正是納蘭祿的嗓子。

“你——”

“是不是覺得連說話都困難?別說了,省點力氣,說得越快,這毒運行的速度就越快。”納蘭祿輕輕地撂起她的髮絲,一字一句複道,“誰會想到,我會扮作太監呢,又不怕死的在此時再進宮?話說,爲了你,我可是又冒一次險啊。”

納蘭祿頓了一頓,又道:“所以,你該安心去了。帶着這個孽障孩子一起去吧,每年的清明,我會考慮給你們燒紙的。啊,今年的清明馬上就要到了呢,真是不錯的時間。”

這句話,說得那麼輕鬆。

是的,她死了,他爲何不輕鬆呢?

西藺姝的手撫着腹部,那裡,明明有這個禽獸般男子的骨肉,待到這骨肉誕下,登基爲帝,若爲子,他其實就是真正的太上皇,她原以爲,衝着這點,他都不會痛下殺手,反會幫她度過此劫。

是啊,只要太后死了,這劫就散了。

她是中宮皇后,沒有被廢黜,並且這一事,又被太后刻意隱掖着的。

原以爲的轉機,突然,在臨死前,她方意識到,不過是一招假借他人之手除去她的死棋。

這個他人,就是腹中孩子的生父。

從走出那步路開始,那行棋之人,就吃準他和她之間,沒有任何情意,有的,僅是互爲謀算的交換。

這場交換,隨着事敗,他背後的那人,必是不會容罷。

畢竟,牽涉到鳳夫人一事,畢竟,牽涉到謀害太后、榮王一事。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她聽過,可,她卻始終不明白。

五臟六腑仿似被火灼了一樣的疼痛,這份疼痛裡,她看到眼前的男子,打開一瓶藥,慢慢服了下去,那是解藥吧,他以身試毒,當然會有解藥,她的手向那瓶解藥伸去,伸去——

卻,差了那一點,再是夠不到,夠不到啊。

一如,她的人生,哪怕走到最尊貴的位置,離名副其實,亦是隻差了那一步啊。

手,垂落。

身,癱下。

接着,她的身體,慢慢的開始腐蝕,以極快的速度腐蝕,接着化爲一灘血水,這些血水,匯在那金色的錦磚上,就好像誰剛流出的血一樣真實。

他,要的就是這份真實。

服下解藥,納蘭祿冷冷地輕笑出聲,這個女人,通常會把一切正經收着,並且一定會隨身存放,果然,在那融成血水的那處,有一張捲起的紙,他拿過那捲紙,攤開瞧了,就在燭火上點燃。

化成白煙,再不會存在。

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這處殿內,不過一會,挾着一具太監的屍體再次出現,放在那灘血水旁。

這太監的屍體,是他早前就殺了的,接着這一灘一時還不會冷去的血,無疑是最好的時間搭配。

接着,他方從原路出去,躬着身子,卑微如斯。

當宮人的尖叫聲響起時,只將禁宮的夜色襯得愈發暗沉。

這份暗沉的夜色中,太后正作於貴妃榻上,翻着太上感應經。

“太后,皇后失蹤了,膳食太監卻死在殿內,據值門的太監回,是親眼瞧見膳房的太監出殿的。”莫梅語音平靜地回道。

“嗯。”太后仿似不以爲意地道,只是在關上太上感應經時,目光有些許的滄桑。

這麼做,終究是生生逼死了西藺姝。

其實,這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不過是好勝罷了,這宮裡,好勝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不止她一個,只是,爲了大局,她無法容她罷了。

將行宮的事從輕處置,又將在她宮裡發現與禁軍私會一事壓着不傳。僅是爲了成就今天的這一局。

讓西藺姝以爲,再次兵行險招,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這一線生機,通往的,僅是死門。

謀心這麼多年,她每一次,都贏了。

這宮裡,沒有人鬥得過她的心思,女人間的戰爭,沒有硝煙,卻同樣的殘忍。

“太后,殤宇求見。”

“傳。”太后扶了一下頭,哪怕,先前的鳳冠內悄悄縛了那些綿軟的墊子,她的頭還是落下了疼痛的後遺症。

是的,蠶桑典那次,亦是她的部署。爲的,是引西藺姝更加肆意妄爲,所以,她將計就計。

這宮裡,能瞞住她的事不多,更何況縱然她沒有料到,殿的匾額有問題,渾身上下,卻都是武裝到底的。

鳳冠內,翟服裡,都綁了減輕外在傷害的東西,並,縛着血袋,萬一受到衝力,血袋裡的血,會讓她的受傷看起來更加真實嚴重。

這份嚴重的背後,卻仍是帶着血腥的殘忍。

一如,榮王的死,她,始終還是愧疚的。

可,他是必須死的。

他意外死了,那道密詔就徹底是她說了算了,因爲來不及將它傳於下一任近親輩分最高的親王。

也徹底,會從這一朝開始,不再有人知道。

哪怕還有人知道,一旦泄露出了口風,剩下的,就只有死路。

她相信,聰明人,是不會再提了。

“太后,末將這次一定會命人跟蹤到具體位置的。”

“有勞殤將軍了。”太后說出這句話,“但,切莫先打草驚蛇,畢竟,京內的禁軍數量,仍是有部分受到牽制的。”

“末將明白。”

天,何時能亮呢?

太后眯起眼睛望着天際的昏暗,杭京城內,聽說,聿兒和百里南開始談判邊疆的重新劃分問題,這,能帶來徹底的休戰嗎?

驃騎將近收復洛水後,卻被軒轅聿下旨,暫於洛水休憩。

這一點,讓她的心,揪着,一時,竟是放不下的。

夕顏清醒後第二日,納蘭敬德推着一把會滾動的椅子進得她的房中,道:“爲父帶你出去走走。”

是要帶她去看什麼吧。

“有勞父親了。”

她由一名身着紅衣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攙扶起,慢慢坐到滾動的椅子上。

身子,好痛。

可,她知道,對於納蘭敬德來說,時間應該不多,所以,絕不會讓她安養於榻太久。

哪怕,他的傷口才開始復原。

納蘭敬德推着她,慢慢走到室外。

室外的景緻,讓她相信,這是座地宮,甚至,很像是皇陵。

因爲四周,都雕着金龍的浮繪,地下,甬道錯陌,錯陌的隔開處,則有水銀流淌。

水銀歷來的用途,僅是爲了防止腐朽。

可,縱這般,卻防不了人心的腐朽。

他推着她的椅,慢慢的從這些水銀旁的甬道上走過,一直走到一座室門前,輕擊掌三聲,室門緩緩開啓,他推她進去,甫進去,夕顏的胸口一陣窒痛,她不知道,這份痛,是來自於眼前的景象,抑或是傷口本身的疼痛。

只知道,這份痛,比當初劍刺入身體時,更加讓她覺到,錐刻入心的疼痛難耐,甚至於,她幾乎就要驚呼出聲。

然,這一聲,她卻是要壓在喉口,再出不得的。

室內的正中,僅有一十字形的鐵柱,鐵柱上,此刻懸着一名男子,男子的琵琶骨被兩條鐵爪狠狠刺穿,將男子整個吊掛起來,那琵琶骨處的血肉早已凝結成黑色,像是吊了絕不止一兩天。

那男子的臉饒是這樣,都不願低垂着,仍是揚起,聽到他們進來的步聲,他睜開眼睛,冰灰的眸子本是滿不在意的神色,拂過夕顏身上時,驀地帶了稍縱即逝的痛楚——

他的夕顏竟是坐在椅上,被納蘭敬德推進來,他看到,她的胸前包了厚厚的繃帶,以這種包紮的樣子來看,分明受了重傷。

夕顏!

他最不想傷到的人是她,卻還是沒能護她周全。

是,他知道,從被納蘭敬德設計俘獲時,他就護不得她周全了。

只是沒有想到,她竟會傷到這麼重。

如果可以,他寧願這些傷都加諸在他身上,都不願讓眼前這名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再受一點苦。

納蘭敬德的目光從夕顏臉上瞄過,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是平靜,僅是平靜外有些許不解。

“遠汐侯,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

“他該奉了你的命,親率十萬斟國舊部去往牡勒山解圍,對嗎?”納蘭敬德接過夕顏的話,緩緩道。

夕顏的手在袖下微微收緊,旋即立刻放開。

“可惜啊,小顏,你始終太容易相信別人,這些男人一個都是信不得的,如果他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牡勒山的圍豈會一直到三日之後,墨陽將軍增援時,才被解了呢?”

“父親的意思是,遠汐侯坐山觀虎?”

“小顏,那些男人,都有謀算,不僅僅是遠汐侯。不過,爲父不會讓他們再犧牲你的情感區成全這種謀算,看,爲父不是把他抓來了,只要你願意,現在就可以殺了他,當然,還有其他人。”

果然,都被他俘獲了。

但,即便攻城一戰,巽、夜兩軍傷亡慘重,帝君卻都被納蘭敬德所俘,實是令她不解的。

“小顏,爲父等了這麼多年,就是今天,現在,爲父快要做到了,希望你能代你母親分享爲父的這份喜悅。”

“父親要女兒做什麼?”她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的,即便是看到銀啻蒼這般,她仍不能有絲毫的動容顯出。

“你母親是苗水第十任族長,你,則是第十一任族長,爲父要你,一這塊鷹符,將二十萬族兵聚集起來,令他們從杭京出發,直搗檀尋。”納蘭敬德掏出一塊鷹符,這塊鷹符他最後是交予墨陽,現在在納蘭敬德的手上,無疑只證實了,軒轅聿他們確實出了事。

“父親,我們現在不就是在檀尋麼?以女兒如今的身子,若再回杭京,豈不頗費周折?”

如果這裡是皇陵,那麼,就一定是在檀尋。

她帶着幾分試探說出這句話,果然,納蘭敬德讚許地頷首,果然,她是聰明的。

“果然是我的女兒,真是聰明,連爲父帶你已回到檀尋,都瞧出來了。好,那爲父就不瞞你了,二十萬族兵現仍在杭京,可杭京城內羣龍無首,而你又被薄情之人所害,身受重傷,爲父爲救你,不得已才讓人將你從水路帶回檀尋。幸好,來得及救你一命。當然,一如你所說,你現在回杭京,卻是添了周折。所以,爲父想要你發信函於苗水的土長老,讓他以鷹符召集苗水各大部落,集兵力,匯合杭京的二十萬族兵,揮師北上,以慰你母親在天之靈!”

他若真爲了她的身子着想,就根本不會將傷勢這麼嚴重的她帶回檀尋,他要的,不過一枚人質。

通過她命令土長老,將苗水族民的戰性再次挑起。而,此時,外人看到的,僅是他散播出去的兩國帝君於杭京商議劃分領土的休戰協定,卻因着苗水族兵突然起事,裡應外合,攻克杭京,只讓人以爲,這兩國帝君皆淪爲苗水起事的人質。

一時間,無論天時,地利,人和,都是佔足。

苗水無疑成了鷸蚌相爭的最後贏家。

但,這層贏,卻不過正了另一個人,一直隱在暗處的身份。

是的,納蘭敬德若再出現於世人面前,必是要換一個身份,這麼多年的處心積慮籌謀,難道,他要的,僅是挑起三國的紛爭,令他們廝殺之後,換來大一統的局面嗎?

說到底,這些,不過是他一步步完成野心企圖罷了!

所以,他帶她來瞧銀啻蒼,暗示她,她若有任何的不妥協,那麼,首先,銀啻蒼,是第一個會死的人。

接下來呢?

軒轅聿、百里南,他不讓她見,就是讓她不停地擔心,卻又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處境。

只能心甘情願地去完成他的部署,不是嗎?

畢竟,她的身份,對他來說,還有利用價值。

土長老,僅會封她的命令行事。

她的字跡固然可以僞造,攻到檀尋那一日,必是要見到真人的。

到時候,臨陣倒戈,不會是他所願的。

天下的大罪人,也必是要由她一併去承的。

“父親,女兒的修信,若能幫上父親的大業,女兒自當竭力而爲。”她說出這句話,看到納蘭敬德滿意的頷首。

“這個人,小顏是要他活還是要他死,就看小顏的決定了,來——”納蘭敬德推着他的椅子,來到一側的一根小柱子旁,將她的手放到柱上,柔聲道:“把這個按下去,前面的鐵柱就會從裡面燒透,這是懲罰背信棄義之人,最後的刑罰——炮烙。烙進去,這輩子臨死之前就再忘不了了。”

納蘭敬德用最柔緩的語音說出這句話,帶着一語雙關的意思。

夕顏的手被他覆着,放在那根小柱子的頂端,頂端是個活動的塞口,只有輕輕往下按,銀啻蒼就會烙死在那根鐵柱上。

放上的剎那,她差點就要以爲納蘭敬德會強迫她按下,她的手差點就要掙脫。

可,驟然一想,這,該是納蘭敬德的又一步試探吧。

試探她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哪怕,是他的棋子,他要的,該是她這枚棋子的無二心。

所以,她的手,不能有任何的顫抖,僅能平靜地覆到那處機關上,凝着銀啻蒼。

此時的銀啻蒼,突然唾出一口血色的沫子,恨恨道:“要殺就殺,對於你這種女人,還真以爲本侯會爲你辦事,本侯的斟國因你所亡,本侯要的,就是看你破城之日,怎麼給軒轅聿一個交代,哈哈,你成爲巽國的罪人,纔是本侯要的!可惜啊,天理不公,天理不公!”

銀啻蒼,你這蠢人,一樣的招術用兩遍,你不嫌累嗎?

夕顏的臉上一點的怒意都沒有,僅是輕蔑地道:“就是我這樣的女人,不是讓侯爺欲罷不能麼?等不到我,就說出這番話,行出這些事,真如父親所說,該死!背信棄義的人,都該死!”

她語音轉厲,手,徑直按下那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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