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心中煩躁,無心應付他人,找個機會將溫承單獨拉到隊伍後面,問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溫承神情頹然,說道:“楊勇勾結‘聖教’犯了大案,王難得被哥舒翰派來追查此事,幸得如此,我殺楊勇的事倒不至於鬧大!”
蕭雲“哦”了一聲,想要問問月娘尋死時他爲何不避開,卻又感到難以啓齒,暗道:“大哥精於世故,他見我這般神色,定然知道我想問什麼!”但溫承顧左右而言他,並不主動提及月娘。
蕭雲拋不開兄弟情面,鼓了幾次勇氣,還是無法開口詢問,一路打着肚皮官司回到沙州城外。王難得將衆人安排在城外驛站暫居,大家一夜奔波,各自安歇。
次日一大早,蕭雲聽見房門叩響,連忙起身應門,卻見李長風一臉笑意站在門口,驚喜問道:“李兄的傷勢無礙了麼?”
李長風笑道:“想不到李某每次受傷,都要仰仗蕭兄援手,真是慚愧!”
蕭雲趕緊抱拳道:“李兄言重了,當初若非李兄射傷劉錦雲救了在下一命,哪裡還有後來的事?”
二人大半年未見,此番重逢頗覺喜悅。李長風道:“王難得一早便去了監牢,估計你那同族兄弟不久便可昭雪放歸。”
蕭雲情知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派專人前來追查此案,禪西等人定然不會有事,倒不怎麼擔心。問起李長風此來經過,聽他說道:“說來蕭兄莫笑,李某本來回到蜀中探訪朋友,一個月前聽師傅說起師妹失蹤的事,心下不安,於是趕來沙州一探究竟,誰知師妹恰好便在此時回來了,倒讓我白白操心一場。”
蕭雲心知他對成蘭陵藏有愛意,卻見他神情絲毫未有異狀,暗道:“唐豔沒有對他說起公主小姑娘與我的事麼?”
二人天南海北縱談一氣,互覺投機,蕭雲把手拉住李長風,道:“不如去酒樓邊喝邊聊?”
李長風哈哈大笑,贊同道:“如此甚好,這就走!”
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嬌聲笑道:“你受了箭傷,哪能喝什麼酒?但蕭郎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想要喝酒,你卻又不能拒絕,不如我幫你好了!”
蕭雲聞聲轉頭,只見唐豔一襲紅裙從小院外走了進來,顯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粉腮桃面,珠光寶氣,正是一名盛唐美女的模樣。
李長風面色微有猶豫,對蕭雲道:“這是隨李某從蜀中一道前來的朋友!”
唐豔咯咯笑道:“我與蕭郎昨日晚間便相識了,還用你來介紹麼?”
蕭雲連忙施禮說道:“唐姑娘巾幗不讓鬚眉,在下佩服之至。”
唐豔佯嗔道:“我是女人,哪要你佩服了?你應讚我的容貌美麗纔是!”
李長風尷尬不已,只管默不作聲。蕭雲心下一動,嘿嘿笑道:“唐姑娘長得這般漂亮,平常稱讚你的人自然太多了,若在下再來畫蛇添足,不免顯得矯情,嘿嘿!”
唐豔微微一怔,笑道:“蕭郎果然與別人有些不同,難怪她……”,忽然話語一變,問道:“你說我和李蘭陵誰更好看?”
蕭雲未料她竟會提這個問題,心下暗自偷笑,想道:“你雖然是很漂亮,但怎麼比得了公主小姑娘?”掃眼去看李長風,見他眉宇間隱有怒色,當下答道:“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哪裡懂得這些風花雪月的事?唐姑娘與‘雪蓮仙子’誰的容貌更勝一籌,在下是不敢妄做評判的,不過我卻知道有一名女子的美貌比得上天上的仙女!”
李長風與唐豔齊聲問道:“竟有這樣的女子?”唐豔更是連聲問道:“她是誰?哪裡人?”
蕭雲在心頭笑開了花,面上卻正色道:“這名女子叫做絲潔雅麗摩亞拉,原是樓蘭國的公主,她的美貌真不是人間能有的!”
李長風沉思片刻,不得要領,唐豔默唸兩遍,不信問道:“沒聽說過。這世上真有這樣的女子?你親眼見過麼?”
蕭雲忍住笑意,略一思忖,搖頭晃腦吟道:“當然是見過的,而且有賦爲證,曰‘黑髮如瀑,杏眼流光,皓齒似雪,丹脣外朗,靨嬌神柔,瑰豔姿尚,風情韻致,閒淡綽長,媚於詞間,動於溪旁。碩頸冰肌,顧影魚惶。骨膩肩削,御風乘浪。披錦繡之霞光兮,落繽紛之葉楓……’”,這是仿三國時曹子建的“洛神賦”臨時杜撰,若非對成蘭陵的極致之美感念日久,憑他的性子,萬難作出這樣一篇雖然文辭不佳,卻也朗朗上口的賦來。
李長風置身事外,隱隱察覺蕭雲是在故意調侃,卻不點明,負手微笑不語。唐豔卻一心陷入驟聞世間竟有如此美女的心緒中去,也不去管這賦作得是好是壞,只對其中描述的女子形象凝神思索,遲疑道:“這世上真有這般漂亮的女人麼?……若說比我漂亮,我倒也相信,不過比李蘭陵還漂亮,我卻不怎麼信得了!”
蕭雲見她面色忽變黯然,暗自奇道:“剛纔她不是還要和公主小姑娘比美麼?怎的現在卻又自認比不上公主小姑娘了?”一時覺得女子心思真是難以捉摸,又覺好笑之極:“女人喜好比美,男人喜好比武,若是倒過來,不知是怎樣一番怪異的景象?”奇想一發,忍不住哈哈大笑,驀覺不妥,連忙轉了話題道:“有話咱去酒樓上說,站在這裡吹什麼清風?”
三人取了馬匹,李長風伸出未曾受傷的一臂扶住唐豔,助她上了馬背。蕭雲看在眼裡,奇在心中,瞧唐豔上馬的腳步虛浮,竟是絲毫不會武功,又見她操繮控馬甚是熟練,卻又不象騎術淺陋之輩。他不便問詢,與二人緩緩放馬進到城裡,已是午時將至。
唐豔前頭領路,到得一處亮漆高幡的酒樓,只見店夥計老遠瞧見三人客來,立時列隊出門相迎,其中一人奔上前雙手交疊,接住唐豔的秀足,將她輕輕送落下馬。另有三人牽去馬匹,各抱一隻籮筐餵食草料,餘下的店夥計衆星捧月般將三人迎進店門。
蕭雲瞧這架勢,心下暗自奇怪,尋思:“唐豔馬術精湛,上、下馬卻偏要做出一副嬌滴滴的模樣,還要人手去接,這性子可真古怪。”更奇的是諾大一間酒樓,竟只在廳堂正中擺了一張桌臺,難道這間酒樓一次只做一桌客人的生意麼?
唐豔滿面春風,嬌笑道:“蕭郎可喜歡蜀中口味的菜式?”
蕭雲從未去過巴蜀,自然不知蜀中口味如何,不過念及那裡是成蘭陵十年長居之地,莫名其妙便生好感,笑道:“這間酒樓能做萬里之外的蜀中風味麼?那倒要開開眼界。”
唐豔抿嘴笑道:“你與風郎先吃着茶點,我去做幾樣佐酒小菜。”說完飄然進了後面。
蕭雲這一番奇事見得多了,對她竟會親自下廚反倒不覺如何稀奇,但聽她稱呼李長風的口氣,二人的關係定然親密無比。李長風早知他滿心疑惑,坐下道:“蕭兄不用張望了,這間酒樓已被她買了下來,變成了她的廚房,不會接待其餘酒客!”
蕭雲吃了一驚,暗想:“揚一益二,看來果然不假。”其時天下以揚州與成都兩地最爲富庶有名,有錢人之間鬥富之事時有聽聞,使用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門,心知唐豔定是大族出身,當下也不去多想,問道:“唐姑娘昨日在‘御劍山莊’使出的那具黑漆匣子威力奇大,卻不知是什麼寶物?”
李長風露出一絲苦笑,摸出懷中那具紅漆匣子,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口中吟誦詩句,忽然對着背後牆壁按動機關,只聽“嗡”聲響過,他身後的牆壁上竟然釘滿了無數細小的金箭。
蕭雲大吃一驚,走到牆前細看,只見那些金箭全都釘入厚實的木牆三寸有餘,只露出一絲箭頭在外,心想:“這寶貝竟有如此威力,若能將此物用到安西軍隊中去,天下還有誰人能是大唐的對手?”他邊看邊想,忽又發覺釘在牆上的金箭竟是按照周易八卦的卦象所排,只是經人刻意編排,八門中唯獨不見生門的蹤影。他倒吸一口涼氣,將自己設想成站在李長風剛纔發射金箭之前的對手位置,只覺無論如何也無閃避之處,除非能有成蘭陵未走火入魔之前那一身神鬼莫測的絕世輕功,纔有躲避偷生的可能。
李長風在他身後徐徐說道:“見識過這金箭的人,定然忘不了它的威力,若恰好擁有這金箭的人又是自己的對頭,只怕從此惶惶不安,便如相思之苦一般,端的是教人食不知味,卻又拋不開,棄不掉……,呵呵,因此在下稱它爲‘相思小箭’!”
蕭雲心下大動,道:“這寶物若能傳入大唐軍中,掃平吐蕃國也只是舉手之間的易事了。”
李長風搖頭道:“哪有這般容易?唐豔打造這具‘相思小箭’足足花費了三年時日,耗費無數心血,而且價值不菲,哪有可能大量裝備去軍中?”
蕭雲奇道:“這寶物竟是唐姑娘打造的麼?”
李長風目露欽佩之色,道:“唐豔的心靈手巧,只怕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人來!她手中那具可連發三次,因此取名叫作‘從此別’,想來是借‘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這兩句詩中離別的寓意,來誇耀自己手中的暗器無人可擋吧,哈哈哈!不過若非如此,我也不敢領受她的這番心意了。”
蕭雲見他面上隱有惆悵,暗在心中一嘆,想到:“唐姑娘看來是喜歡極了李兄,而李兄卻又對‘公主小姑娘’念念不忘……,這事可真糾結人!”
李長風起身將牆上的金箭拔下收入囊中,唐豔已將酒菜預備好,替蕭雲斟上三杯酒,舉杯笑道:“先要喝上三杯,才能入席。風郎不能豪飲,我便代他敬客了,呵呵!”
蕭雲連忙推辭道:“唐姑娘客氣了,李兄對我有救命之恩,該是在下敬他纔是。”
唐豔蘭指虛點李長風,嬌嗔道:“都說邊關打仗的男兒性情豪放,蕭郎怎的也與他說話一個口氣?”
李長風苦笑道:“蕭兄不必拘束,按照巴蜀習俗,女子端杯敬酒,被敬的男子是一定不能推卻的!”
蕭雲面上一紅,尋思道:“我說話變得文縐縐的了麼?何時成了這樣?”他自小跟着阿儒文武皆修,又在長安城住了十年,言行舉止早已被潛移默化,自己卻並未發覺。但他天性豪爽,骨子裡的性子卻是改不掉的,當下哈哈笑道:“唐姑娘,請!”
俗話說“無酒不成席”,幾杯水酒下肚,席間氣氛自然熱烈起來,唐豔興致高昂,纏着蕭雲講述西域各族風俗奇聞,李長風默然酌飲,靜聽二人高談闊論,不時看看門外,忽然面色一喜,說道:“王校尉來了。”
蕭雲回頭一看,只見王難得身着兵甲大步走了進來,朗聲笑道:“有酒給我喝麼?”
唐豔笑着將他迎入席桌,與他連飲三杯。李長風問道:“王校尉,情形如何?”
王難得一抹嘴角溢出的酒水,正色道:“案已落了,不過這次被冤枉的人數衆多,須得一一驗明,還需些時日才能將人放歸。李兄不用擔憂,大帥派了專人與這裡的司刑官共同查處此案,不會有差池的。”
蕭雲問道:“那些被抓來的羌人如何了?”
王難得道:“凡與此案有關的人犯,全在大帥派來的人監督之下,蕭兄大可放心,你的同族兄弟不會吃苦的!”
李長風舉杯道:“如此多謝王校尉費心了。”
幾人相互客套一陣,王難得試着問道:“‘御劍山莊’的雪蓮仙子,與各位是什麼關係?”
唐豔咯咯笑道:“蘭妹子麼,是風郎的師妹,還是蕭郎的……”,蕭雲心下微動,搶話道:“是我兒時的好友。”
王、李二人同時一奇,李長風問道:“蕭兄竟與我師妹是舊識麼?”
蕭雲不知如何向他說明自己與成蘭陵的關係,只得含糊其辭道:“上次我與她蒙着面,因此都未認出對方……,李兄與王校尉不是朋友麼?怎的王校尉會不知李兄與雪蓮仙子是師兄妹?”
李長風道:“王校尉是我這次前來沙洲新結識的朋友。”
唐豔笑道:“當時全靠王校尉從中幫忙,否則那些聖教的妖人羣起而攻,我與風郎倒也兇險。想不到在‘御劍山莊’又是王校尉帶兵來救,唐豔無以言謝,敬你三杯聊表心意吧!”
王難得也不推辭,二人談笑間連飲數杯。
蕭雲問道:“這聖教究竟是做什麼的?爲何要陷害無辜百姓?”
王難得道:“聖教的背景神秘,最近在隴右道上活動頻繁,惹起了大帥的注意,派人打探了一番,才知這聖教胡作非爲竟至於此。不過……”,話到此處頓了一頓,才接着道:“我手下有探子看見聖教的人出沒於‘御劍山莊’,大帥今日早間傳了令來,有些事情還須再去一趟‘御劍山莊’,向雪蓮仙子問個明白!”
蕭雲心下一驚,想到:“公主小姑娘這半年來一直與我一道,她能與聖教有啥關聯?”當下道:“我隨王校尉前去如何?”
李長風面色不露悲喜,也道:“李某也去!”
王難得拱手道:“能有二位隨行,若我與雪蓮仙子有什麼誤會,也定當不會傷了彼此的和氣!”
他說走就走,帶着三人騎馬來到城門,只見早有幾百名隴右士兵列隊等候,一行人快馬馳到“御劍山莊”,遠遠瞧見山莊內火光沖天,不時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