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慎重說道:“傳我刀法的那位高人曾和我講過,這套‘霸王神刀’本來只有前面九九八十一招,也不知楚霸王項羽從何處習得,總之這套刀法令他一生未曾逢過敵手。他能一生大小七十餘戰從未有過敗績,與他將這套刀法練得爐火純青不無關係。”
蕭雲自是熟知這段歷史,卻也聽得一陣熱血沸騰,接口道:“做男人本應學他霸王之志。”
李嗣業沉聲往下講道:“後來漢高祖劉邦出爾反爾,趁項羽與他達成盟約撤退不備之時,偷襲得手,最終將霸王逼入垓下包圍起來。”
蕭雲聽到此處,不由心生感慨,嘆氣罵道:“哎,劉邦本是反覆小人,可惜項王不查啊!”其時大唐舉國上下思想觀念極爲開放,就連時人埋怨玄宗皇帝的言語也不爲過,他咒罵前朝開國皇帝劉邦,更是無所禁忌。
李嗣業嘿嘿一笑,道:“霸王若也如同劉邦一樣的性情,前朝的天下又怎會姓劉?不過如此一來,楚霸王項羽也就不是楚霸王項羽了!”
蕭雲但覺他的話中意思深沉,靜心聽他講道:“垓下被圍,霸王的紅顏知己虞美人爲怕拖累他自刎而死,當夜項羽性情大變,在虞美人的屍身前大聲吟誦着她死前作的絕命詩,一遍又一遍演練刀法。”
蕭雲聽得感觸,脫口吟道:“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呵呵,這美人虞氏也真算得上是性情之人了。”他吟出的正是當年虞姬與楚霸王項羽訣別之時與舞同歌的訣別詩,此時兩個男人感懷前朝舊事,從他口中吟誦出來卻又有着另外一番哀嘆世事之味。
李嗣業似乎也被詩中那訣別之意有所感染,稍稍停頓後才又講道:“項羽的幾名親信聞訊趕來,卻不敢上前打攪不停舞刀的楚霸王。直到天色已朦朦發亮,項羽突然收刀站在虞美人屍身前哭喊道,‘若我早悟出這幾式刀法,要保你我性命卻也不難。可若不因你身死,我又如何能夠頓悟?生死既已註定,我與你泉下再見吧!’說完吩咐八百江東子弟連夜隨他突圍。一路上霸王用這新悟出的刀法遇神殺神,二十萬漢兵的重圍竟也被他帶領八百江東子弟衝得陣腳大亂,他手下子弟更是人人奮不顧身,護衛他與二十八名親隨衝出重圍。”
蕭雲滿臉欽佩之情,讚道:“自古以來豪勇之士甚多,卻難有項王的一身霸氣。”
李嗣業道:“蕭兄弟說得極是。霸王與那二十八騎衝出重圍後到達陰陵迷了方向,隨行的騎士有幾人去找農人問路,他則趁這當口對手下武功最強的一名騎士說道:‘這幾式刀法不可自我手中失傳,這是虞以命相贈的禮物啊!我便託你替我宏傳天下,讓世人都記得天下曾有過我楚霸王項羽。’那名騎士本也習過八十一招‘霸王神刀’,因此當場將他新傳的刀法硬記下來,然後拜首訣別,脫下盔甲自行去了。”
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裡對楚霸王項羽的記敘本已詳盡,但李嗣業說到的這個細節卻是蕭雲頭次聽聞,遲疑道:“照李大哥此說,項王看來自從虞美人身死之時便已有了死志啊!”
李嗣業道:“多半是這樣了。後來項羽帶着剩下的二十幾名騎士往相反的方向逃走,一路上與追兵大戰數合,憑一人之力又殺死漢兵千人以上,使的便是這套刀法。及至烏江之畔,項羽徒步與漢兵接戰,又殺死漢兵好幾百人,最後自刎而死。這份神勇,當真不似人力所爲。”
話到此處,聽、說二人都覺心中神往。蕭雲問道:“那名走掉的騎士便是傳下這套刀法之人麼?”
李嗣業回過神思,道:“不錯。這套刀法本是霸王因虞美人自殺身死極度傷心悲憤之下悟出,內中隱含了他一生武功的精粹,當真是博大而又邪異。後來那名傳人偷偷潛回楚地隱姓埋名苦練刀法,最後卻被這刀法迷了本性,成爲江湖上一大魔頭,這幾招刀法也被江湖人稱爲‘飲血八式’。”
蕭雲微感一驚,遲疑問道:“這刀法當真能徹底迷了人的本性麼?”
李嗣業苦笑道:“昨夜若非那位成姑娘喚醒蕭兄弟,只怕你連李某也要斬於刀下了。嘿嘿,這刀法因情而悟,多半也因情可解吧?否則成姑娘兩聲低喚又如何能令蕭兄弟回覆神智?”
蕭雲這才驚覺這套刀法竟是兇險至此,不過口中卻說道:“哪裡會?小弟雖與李大哥相交不深,但素來視李大哥爲性命可託的兄弟,怎敢絲毫不敬?”
李嗣業道:“你蕭雲俠義心腸、熱血重情,當然不會,但被這刀法迷失了本性的蕭雲,那就難說了。當年那名傳人便是如此,本來是名忠於楚霸王項羽的烈士,最後卻被這刀法迷惑本性,攪得江湖上血雨腥風。後來被他殘殺之人的親朋好友聯合起來追殺他,最終將他打成重傷,那些報仇之人恨他之極,將他的手、腳筋脈盡皆挑斷,扔在山崖下,想要令他受盡煎熬而死,卻不料絕壁之下正好有個和尚在那面壁苦修,於是將他救下。”
蕭雲聽到那名傳人被人挑斷筋脈之處,更覺心驚肉跳,心中隱隱擔憂自己也會不由自主變成一名千夫所指的魔頭。
李嗣業繼續講道:“不過他傷重難治,臨死前神智卻忽然清醒過來,感到自己罪孽深重,請求那面壁的和尚替他剃度入了佛門,並將這套刀法的密訣相贈。他對那和尚說,‘這套刀法孽障深重,只有無邊法力才能鎮住其中那股迷人本性的神秘力量,修煉刀法甚須謹慎,否則極易爲禍人間。但此法奇絕無比,我又受霸王囑託宏傳天下,不敢自我手中失傳,請大師替我找尋有根基的人選廣爲流傳。’他還說,修煉這套刀法,只要循序漸進,輔以道家養氣之法控制好心魔,便不會那麼容易走火入魔。”
李嗣業擡眼看了看一臉凝重之色的蕭雲,才又繼續講道:“那些追殺他的人初始只爲報仇,到他被扔棄到山崖之下後,有人忽然想到他那一身鬼神莫測的高深刀法來,於是有幾人暗中找了回去,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這套刀法的不傳之密。等他們到了絕壁之時,那名傳人早已死去,只有那面壁的和尚正在絕壁間的山洞內勾畫這套刀法的圖譜口訣。那幾人心喜難耐,便欲闖進洞去,卻被那名和尚攔在洞外,對他們說道,‘你們想要得這刀法原也不難,他臨死前已將刀法秘訣盡數講與小僧知曉,小僧將此刀法刻在洞中石壁上。不過你們進去觀看之前小僧卻有幾句話想要先說明。’那幾人見這名和尚雖然枯瘦如柴,卻氣度不凡,於是耐住性子聽他怎麼說。那和尚說道,‘這套刀法乃是至邪之物,各位只怕習了之後會被迷了心竅。’那幾人聞言,均大聲說自己不會,都說自己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絕不會被一套刀法迷了本性。那和尚又道,‘你們此來本意是想得到一套天下無敵的武功,只怕會擔心旁人比過自己,從而趁還未練成這套刀法之前勾心鬥角、相互殘害。’那幾人哈哈大笑,說道,‘我們本是知交好友,怎會殘害對方,大師多慮了。’那和尚微微一笑,說道,‘好吧,你們先練這八十一招,剩下的小僧邊刻,你們邊練。’於是帶着幾人進了山洞。”
蕭雲聽到此處,心中暗道:“只怕這幾人沒有好結果。”
李嗣業繼續說道:“幾人中有兩人本就是使刀的,有一名使劍,另外兩人使的長兵器。頭一日這幾人見刻在石壁上的刀法着實高深,心中歡喜不已,各自全心修煉,相互之間還多有議論;第二日,幾人之間說話少了,各自只管悶頭苦練;到了第三日,幾人之間演練刀法已是有了差距,有的已將八十一招刀法全部記下,有的卻只記住三、四十招。便在這時,那和尚開始刻畫‘飲血八式’的第一招,並取名叫作‘狂刀’,此前這八式刀法是沒有招名的!”
蕭雲好奇道:“啊,原來招名是這樣得來的麼!不過只怕這幾人的禍事也從這裡開始了!”
李嗣業嘿嘿笑道:“只可惜人一旦置身局中的時候,便難以看出這樣簡單的道理了。那和尚對這幾人說道,‘這套刀法最精深之處便在這剩下的幾式之中,希望你們早日練成神功。’此時幾人中只有一名使刀的練完了前面八十一招,其他人聽到那和尚這樣說,也都拋開前面的基礎刀法,同來習練‘狂刀’。那和尚停住刻畫後面的招數,等着幾人都將此招練會了,才又往下刻畫第二招‘瘋刀’。這幾人習了‘狂刀’頓覺武功大增,心中已是開始想着自己練成神功之後獨步天下的滋味,原本大家輪流出去找尋食物,至此誰也不願再出山耽擱時間,就在山洞附近採摘野果充飢。在開始練習‘瘋刀’的當晚,那和尚悄悄對練得最快的那名使刀之人說道,‘你最具習練這刀法的天賦,恐怕引起其他人的妒嫉。’那人聽了和尚的話,心境再也靜不下來,總感到背後有人在吹冷風,餘下的幾日練習‘瘋刀’進境不由自主慢了下來,但越是如此,他練習得越發刻苦,只不過效果奇差,反倒惹得其餘幾人爲之側目。”
蕭雲聽到此處,忽然茅塞頓開,說道:“這不就是‘瘋刀’麼?只怕這人最後真會瘋掉。”
李嗣業繼續講道:“次日那和尚不等幾人練成前面的招數,便又將‘欲刀’的練法刻在石壁上。晚間悄悄對那名進度稍慢的使刀之人說道‘這裡只有你倆進境最快,但你若不能迎頭趕上,最後只怕永遠也趕超不過別人了。’那人聽後連夜覺也不睡,奮起直追,但心思始終想着和尚的一番密語,再也無法集中精力,進境反而更慢。”
蕭雲沉聲說道:“這便是‘欲刀’了,這人存了好勝之心,卻又一時比不過那個暫時領先之人,心神不定說明他已被自己的慾念蒙了心智。”
李嗣業讚許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說道:“練得最快那名使刀之人見這人拼命練功,更覺得那和尚說的話有道理,心下不由起了殺機,整日裡就在想着如何殺死另外那名使刀之人,再也無心做其餘任何事,對着牆壁癡癡呆呆。那和尚刻畫出‘嗔刀’後,又悄悄對使劍那人說道,‘使短兵器的三人中你練這刀法進度最慢。’這人本來一面想着自己不是練得最差的而心懷一絲竊喜,一面又看到使刀的兩人比自己練得更好而心懷不滿,時常對着石壁自言自語、罵罵咧咧,聽了那和尚一番話,更是感到怒從心起。”
蕭雲聞言輕聲一嘆,道:“這人上進不足,不從自身找因由,而是怨恨旁人,只怕也不能練成這刀法。”
李嗣業微笑着撥了撥火盆中燒得紅彤彤的木炭,繼續講道:“這人和那進度稍慢的使刀之人暗地裡勾結起來,約好要找準機會除掉練得最快的那名使刀之人。此時那和尚又將‘癡刀’刻畫出來,等到晚間悄悄把兩名使長兵器的叫到一旁說道,‘他們三人本來都是練的短兵器,習這刀法自然比你二人進境快得多。但他們三人之間也是存了差距,多半有人已經暗藏殺心了。不過你二人不用擔心,你們本來練的不是短兵器,那三人暫時不會感到有威脅。’這兩人私下回想和尚的一番言語,頓覺自己二人處於大不利的境地,心驚肉跳的商量了一夜,覺得唯一的辦法便是將那三人全部幹掉才能保得自身平安。於是兩人決定首先要除掉進境最快那名使刀之人。次日這二人暗地裡聯合上另外兩人,合四人之力殺死了已經陷入癡呆的進境最快那人。”
蕭雲明知這幾人不會有好下場,聽到此處卻也心下微驚,感慨道:“這幾人至此都還看不出來那和尚居心叵測麼?”
李嗣業嘿嘿笑道:“這幾人都是江湖上打滾多年的成名人物,當然早已看出那和尚費這一番手腳必有深意,不過面對不斷出現的神奇刀法慾望纏身,已將自己弄成個騎虎難下之勢,相互之間早已不去想什麼朋友情義,一味擔心旁人爲了獨吞這套刀法加害自己。待到殺死一人後,幾人之間又暫時平衡下來,原先進境第二的那名使刀之人變成了第一,使劍的變成了第二。但那兩名使長兵器的卻依然感到危機難解。”
蕭雲冷笑道:“這兩人若非存了害人之心,又怎會擔心旁人持有同樣心思?”
李嗣業繼續道:“那和尚接下來又將‘情刀’刻畫出來,對那幾人道,‘小僧現要去另一處刻畫下一招,不過卻想再次奉勸各位一句,若不想惹出旁人的殺心,千萬別來習這最後兩招,如此最後練成之人毀掉壁畫、殺死小僧之後,也不會怕天下還會有人知道這套刀法的全貌,也就不會妄動殺心了。’那四人連聲說‘不會不會,大師的傳藝之恩我們怎能以怨報德?’那和尚哈哈大笑着去刻畫下一招,那四人各自在心頭盤算,其中一個使長兵器的仔細想了和尚的話,忽然驚醒,頓覺自己幾人連日來一心想要練成絕世神功,一幫好友竟然成了心懷叵測的對手,原是大大不該,於是他站出來提議大家就此罷手,離開那處已經成爲地獄大門的山洞。”
蕭雲微微點頭道:“這人能迷途知返,應有練成此刀法的根基。”
李嗣業呵呵一笑,道:“可惜更多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之人。這醒悟之人見勸解無果,想來想去決定去殺掉那名和尚,讓這套刀法的最後兩招永遠從這世上消失。於是他便獨自去找那和尚,剩下那三人以爲他要想搶先練下一招,也都慌忙跟着過去,那人眼見如此,知道那三人定然不會允許自己殺死那和尚,心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