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蘭陵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心中立感稍定,望見蕭雲笑嘻嘻的手執一截樹枝慢慢探着地面走了過來,連忙叫道:“快來拉我出去。”
蕭雲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前十步便停止不前,動手解開腰間的扎褲帶。
成蘭陵見他行動怪異,問道:“你在做什麼?快救我出去。”蕭雲笑道:“你叫我三聲好哥哥,我便救你出來。”這本是句調笑的話,可成蘭陵聽見卻感一陣莫名的傷心和氣憤,別過頭去冷冷說道:“我不要你救了,你走吧。”
蕭雲聞言一怔,連忙賠笑道:“不叫好哥哥就算了,哥哥也要救你。”成蘭陵賭起氣來,道:“我死在這裡好了,不要你來救。”
二人說話間她的身子又往下沉了一截,溼爛的亂葉野草已是沒至胸口,讓她說話也不能大聲。蕭雲連忙賠不是道:“哎喲,公主妹子,我叫你三聲好姐姐賠罪好麼,快抓住我的腰帶。”說着趴在地上,將手中的扎褲帶一頭拴上半截樹枝,奮力拋到成蘭陵身旁。
成蘭陵聽他話語顛倒,不由爲之莞爾,問道:“你叫我做妹子,又叫姐姐的,到底是佔我便宜作哥哥,還是真叫我做姐姐?”蕭雲見她身處泥沼中還有心思爭這口利,暗在心中發笑,忙道:“哥哥我可不是佔你便宜。公主姐姐,快抓住了,我拉你出來。”成蘭陵的氣來得奇怪,去得更是莫名,當下依言抓住蕭雲拋來的樹枝。
蕭雲慢慢用力,好在成蘭陵身子輕,費了半天勁,終於一點一點把她拉了出來。二人渾身泥漿,並排躺在地上呼哧喘氣,看到對方的狼狽模樣,哈哈一陣大笑。
經此變故,成蘭陵心頭悲恨暫時淡去,二人休息得一陣,起身探路走出沼澤。成蘭陵騎來的馬早已跑得不知去向,只得和蕭雲並騎一馬。此地人跡罕至,來時的蹄印還清晰可見。二人初次和異性共乘一騎,心兒各自揣揣跳動,都不說話,默默感受那份奇特的感覺,任由馬兒慢慢前進。
如此走來,直到天色大亮才接近泉邊。蕭雲一路上猶如騰雲駕霧般渾身輕飄飄的,恨不得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永遠不要有盡頭。
康勾正一臉焦急等在營地,見二小安全回來,這才放下懸掛的心。阿儒哈哈大笑道:“大英雄,我說過不用擔心的,你看這不是回來了麼。”康勾連忙對阿儒施了一禮,語氣恭敬的說道:“老爺子神機妙算,在下佩服。”
阿儒嘿嘿笑道:“什麼神機妙算了,只不過這小子從小便常常跑來這裡撒野,此地他可比我們熟悉多了。”
蕭雲和成蘭陵臉色發紅,連忙跳下馬來,見營地只剩下了十幾個人,問道:“其他人呢?”康勾對成蘭陵說道:“蘭兒,你爹吩咐我帶幾個兄弟在此等你,他已帶着大隊前面去了,我們要快點趕上。”成蘭陵聞言不免又感悲慼,不過此來父親一點一滴的變化,讓她慢慢變得不再將喜怒顯於面上。
蕭雲和成蘭陵各自在泉邊洗乾淨身子,換了衣衫,兩隊人馬匯成一隊,啓程出發。衆人均輕裝騎馬,申牌時分已到冥水,趕上了正在渡河的大隊,卻被告知成無心已帶着古城陷和幾名輕騎先行去了長安。
當晚商隊便在冥水之畔紮營,接着又行幾日,來到絲道上的另一處重鎮,肅州城。肅州城和沙洲城差不多,不過唐風更濃,康勾也不急着趕路,讓成蘭陵和蕭雲在城裡玩了兩天才又出發。
如此走走停停,途經甘州城、涼州城進入關中。此地已經近中原,大唐的繁榮鼎盛更爲清晰可見。蕭雲和成蘭陵從未到過中原,一路上見所未見的高樓畫棟讓二人看得瞠目結舌,覺得天地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康勾和阿儒耐心的向二小解釋中土不同於西域的風土人情,只是阿儒開口閉口講的都是“當年”如何如何,而康勾則是說的如今。
一行人繼續前行,歷經兩個多月時日,終於來到天下第一都的大唐長安城。
蕭雲和成蘭陵面對這這座想象中的帝國都城看傻了眼。絲綢之路雖然繁華,但比起長安城來說,真如小兒一般了。長安城宛如天上宮闕,遠遠望去竟然看不到城牆的盡頭,是時天氣晴朗,聳立在龍首山上的皇宮,如同駕馭這座天都的巨龍,盤橫在長安城的上空。
一行人從城西金光門進入城內,但見街道足有三十丈寬,窄的也有二十來丈。街道兩旁高牆樓閣林立,各色人等熙攘往來,真如走進了仙境一般。二小心下大感震撼,離鄉的愁苦早被眼前想也不敢想的繁華衝到九霄雲外①。
蕭雲在長安城的家位於西市西南角的崇化坊,兩隊人馬便在城門處相互道別。成蘭陵和蕭雲互望而別,在這陌生的大城市裡,二人心中更感到親近難捨。火襖教薩保在長安建有一座薩保府,與蕭雲家所在的崇化坊呈對角,位於西市東北角的佈政坊火襖教寺內。成蘭陵和康勾等人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纔來到火襖教寺內。衆人收拾安排停當,成蘭陵卻始終未見着父親,康勾也忙忙碌碌,只說成無心事務繁忙,差了一名教徒跟隨在她身旁照料。
①經對唐長安城遺址實測,周長達35.56公里,面積約84平方公里,是現在西安城面積的9.7倍,漢長安城的2.4倍、北魏洛陽城的1.2倍、隋唐洛陽城的1.8倍、元大都的1.7倍、明南京城的1.9倍、明清北京城的1.4倍,公元447年所修君士坦丁堡的7倍,公元800年所修巴格達的6.2倍、古代羅馬城的7倍。長安官員乘馬出行有很大的馬隊,因此道路都較寬,最寬的是宮城與皇城間的東西街,寬220米,中軸線上主街寬155米,其餘主幹道寬也在100米以上,坊間的街也寬40米至60米。
如此經過兩日,衆人各自都忙忙碌碌。成蘭陵實在悶極,想起蕭雲之約,當下找個藉口支開跟隨自己的教衆,欲偷從偏門溜走。行至偏院一處毫不惹眼的小房,忽聽裡面透出父親與人說話的聲音。她尋思道:“康叔叔不是說爹很忙麼?怎會在這處閒坐也不來見我,莫非真惱了我麼?”這段時日她雖時常記恨父親不如從前那般溺愛自己,但畢竟父女情深,此時聽到多日不見的父親聲音,不由自主便駐足偷聽。
成無心的聲音壓得很低,說道:“明日壽王的婚禮皇上會親自設宴的消息確實嗎?”房裡另一個略顯粗獷的男子聲音哈哈低笑說道:“他搶了兒子的媳婦,心下有愧,總得給點安慰罷。”成無心顯然沒有心情說笑,又問道:“皇城的道路瞭解清楚了麼?”接話那人收起笑意,回道:“這是皇城夾道的草圖,屬下這些時日以來一直派人探查,只是這道路太過機密,無從打聽,這圖是根據監視皇城來往人員推斷出來的。”
話到此處,房中一陣沉默。隔了半晌,成無心又道:“你們行事要萬分小心,也不知金西幫派了多少奸細進來。”房裡又有一人說道:“大哥放心,這個我理會得。不過金西幫連日來調了大批人手前來長安,卻又未和景教的人聯繫,不知想要做些什麼。”
成蘭陵聽那說話之人的口音異常熟悉,一時間卻想不出是誰。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大聲報道:“薩保,外面有個自稱是金西幫幫主的人非要面見薩保。”房裡三人同時輕輕“咦”了一聲,成無心隔着門問道:“他帶了多少人來?”來報之人回答道:“只他一人,他說讓屬下轉告薩保,就說他是替一個人約見薩保而來。”
成無心沉默一陣,說道:“帶他進來。”來報之人答應一聲,領命而去。成無心對房裡兩人說道:“你們先走吧,小心行蹤暴露。”那令成蘭陵覺得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哥,他這樣來是什麼意思?”成無心道:“不要問了,你們快走。有什麼變化,我會差人通知你們。”一陣腳步聲傳來,想來是剛纔來報之人已經帶着金西幫幫主走了進來。
房裡二人連忙從窗口跳了出來,成蘭陵躲在牆角,只見兩名俱是身着胡服、頭戴胡帽的男子快速往門外離去。其中一人身體略胖,帽沿壓得很低,看不真切面容,瞧他身形動作頗爲眼熟,竟是日前才叛出火祅教的莫行雲。
她心中頓時紛亂無比,想道:“莫叔叔不是背叛了爹嗎,他還連我也捉了,莫非……莫非……”,想到此處心下發涼,一絲辛酸冉冉升起,竟不願再往下想。
又聽有人大聲稟道:“薩保,金西幫幫主已經帶到。”成無心道:“讓他進來,你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進來偏院。”通報那人領命離開,只聽“吱呀”兩聲,房門被人推開復又關上。
成無心的聲音冷冷問道:“你到底想怎樣?”來的自然是那金西幫幫主,聽他說道:“成兄,執着有時是好事,有時卻會造成很多人的痛苦。”成無心冷聲打斷道:“你有什麼話直接說吧。”
那金西幫幫主不理成無心的不耐,自顧自接着說道:“一個多月前,長安城來了一名胡女,用三十匹絹買下一處酒樓。每日夜裡這名胡女都要跳上一曲天竺舞蹈,據說此女的舞技出神入化,令長安城中的好事者蜂擁而至,生意是特別的好。”說到此處故意一頓,顯然是在觀察成無心的神色。
成無心默不作聲,那金西幫幫主接着說道:“此女纔到長安半個多月時間,名聲已傳到當今皇上耳裡,於是派人將她請到宮內的梨園教坊,想要看看此女的舞技到底有多神妙。但此女卻不像一般女子那樣,唯恐失去這討好皇上的機會,她對皇上說‘若陛□旁的這位娘娘能先舞一曲,小女子再決定是否敢在陛下面前獻醜。’皇上聽她如此說來,竟也不惱,此女口中指的娘娘也未見怪,欣然起身跳了一段拓枝舞。那胡女看罷,卻堅持不願獻舞,皇上當下龍顏大怒,追問緣由,那胡女道‘陛□旁這位娘娘美色可稱得是天下第一,但模樣是命中註定,小女卻不怎麼服氣,因此纔想看看娘娘的舞技是否配得上她這傾國之貌。剛纔娘娘一舞之下,小女頓時明白了什麼是天生尤物。娘娘如此美人,原也只有天下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小女自付舞技不及娘娘萬一,是以不敢在皇上面前獻醜。’皇上聽她這番說辭,轉怒爲喜,不僅未降罪於她,還重賞了這名胡女。至於皇上身旁的那位娘娘,卻是成兄舊識。”
成無心輕“啊”一聲,那金西幫幫主頓了一頓,又道:“這名胡女後來便在西市的酒樓安頓下來,每日裡都會跳上一曲特別的舞蹈,剛纔我說的那個傳聞也越傳越廣,她的酒樓生意也好得不得了。不過據說此女自從來到長安後,從未有人見她笑過,卻不知心中有何傷心往事。”成無心聽到此處,突然怒聲道:“你再不說明來意,我便要轟你出去了。”
那金西幫幫主嘆了口氣,道:“成兄既然不喜歡聽這些,那我只好開門見山了,那個人約你明晚到興慶宮一會。”這話一落,房內一陣沉默,隔了好半晌,才聽成無心語帶微顫的問道:“是真的麼,她……她……真要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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