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儒也不挽留,拱手送走康勾,笑着對蕭雲說道:“傷得如何,死不了吧?小小年紀便爲個小姑娘命都不要了,嘿嘿,看你長大後有得苦頭吃了。”
蕭雲聞言臉色一紅,說道:“哪是你說那樣?以前你不是常和我講做人要扶危濟貧的道理麼?”
阿儒道:“人家小姑娘有的是人替她出頭,偏你這傻小子也不看看自己才幾兩肉……,不過你倒對她真好,那麼高的懸崖也跳了,嘿嘿。”
蕭雲奇道:“你……你怎知道這些?”
阿儒道:“你平常下河洗澡至多半注香時間便會回來,昨夜半晌不見你的人影,我這老骨頭還能不去尋你?偏巧你那心上的小姑娘被人擄了從門前經過,我便悄悄跟在後面,誰知正好見到你逞英雄,哈哈哈,你可真有本事,打不過便跑。”
蕭雲聽出阿儒言下關懷之意,不由一陣感動,接着卻又感到氣憤,叫道:“那我在樹林裡被那蒙面人折辱之時你也在場麼?你老說你劍法高強,怎的不來幫我?”
阿儒白眼一翻,怪聲說道:“我老人家本想讓你受點教訓,令你知曉江湖上的險惡。哪知你小子倒還有些辦法,竟然爲小姑娘捨身跳崖,哼哼,你要在小姑娘面前充英雄,我怎好攪你的好事?”
蕭雲“恨”得爲之語竭,阿儒又道:“要想充英雄,總得先練好了本事,以後好好跟着我學劍纔是道理。”
蕭雲又困又乏,也無心思和阿儒鬥嘴,轉身回房矇頭大睡。
這一覺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經過一夜休息,蕭雲醒來時感到胸口的悶脹幾乎消失。暗想:“那黑衣人面上兇惡,手底卻只和禪西差不多。”他卻不知,阿儒傳的這套練氣功法本是源於道家,最講究的便是無爲而大爲的境界,即便是在睡夢中,練功也從不間斷,只不過練功之人自己難以察覺。他自小性格躁動,阿儒生怕告訴他功法的妙處反會令他刻意而爲,因此並未對他說明這套功法的妙處。
蕭雲起身出門,見禪西帶着七、八名羌族少年正圍着阿儒問東問西,他們一早便來欲和蕭雲話別,阿儒心知他這一睡正是行功療傷,因此攔住一衆少年,在院內瞎扯一番。
禪西等人與蕭雲撫肩相囑,雙方心中都是難捨,嘴上卻又說不出來,場面甚是淒涼。
午時三刻,阿儒帶着蕭雲和老七等人,趕着幾十匹大宛良馬啓程往長安出發。
蕭雲的父親做的是販賣馬匹的生意,後來因其馴養良馬的技術高超,被朝廷許在長安城西市擺行開市,額外條件是爲離長安城三十里外的皇家馬場進行良馬的選配和馴養。蕭雲雖不願離別兒時夥伴,但舉家搬遷,卻也無可奈何。
出沙洲城東行三十里,有一小片沙漠,渡過之後,天色已近黃昏。其時正值初夏,天氣頗爲晴爽,一行人遠遠看見前面一大隊駝馬相間的商隊正緩緩而行。再前面有一片沼澤,澤外有一甘泉,一般商隊從沙洲城出發都是卯時動身,至黃昏時分正好在此處紮營休息。蕭雲一行人等沒有驅趕駱駝,全部輕裝騎馬,是以午時出發,到了黃昏便已經趕上一早從沙洲城出發的商隊。
蕭雲看那商隊人員的穿戴打扮,和昨日見到成無心所帶之人一樣,心頭不由一喜,暗道:“看來昨日之事未影響公主小姑娘的行程,嘿嘿,這可太好了,一路上……,一路上……?”他不由自主開始在心中稱呼成蘭陵爲“公主小姑娘”,卻是成無心的一番話暗中已對他產生影響。此時喜見成蘭陵所在的商隊,但想到成無心看賤自己,卻又不知能否有機會同成蘭陵相見。
阿儒見他臉色數變,心中已是瞭然,說道:“今日一大早,有個公主小姑娘的什麼下人,來送口信給你。”
蕭雲連忙問道:“說什麼了?你怎的不早告訴我?”
阿儒慢條斯理道:“你那會睡得吹呼打鼾的,我怎好叫醒你?”話至此處故意打住,準備與他胡扯一番。
蕭雲卻無心與他鬥嘴,連連催促道:“公主小姑娘使人來說什麼了,你快說,別吞吞吐吐的,像隔壁的劉婆婆。”
阿儒見他說起成蘭陵竟連與自己鬥嘴也沒了興趣,心下不由感慨,似乎情緒也隨着他急迫的神色心思盪漾。當下據實相告道:“那人傳話說,小姑娘讓告訴你,她記得你跟她悄悄說過的話兒哩。”說完卻忍不住好奇,又問道:“小云兒,你跟她說什麼悄悄話了?”
蕭雲聞言一喜,心知成蘭陵將會到長安城後來找自己。他見阿儒一臉好奇,哈哈大笑着放馬往前疾奔,高叫道:“我們小娃娃的事,你老人家問那麼多做甚?莫非也想小姑娘了?哈哈哈……”。
一行人來到甘泉外,天色已經擦黑。只見成蘭陵所在的商隊早已紮好營帳,點了三堆篝火,衆人正圍着篝火載歌載舞。外圍有十幾人放哨,眼見蕭雲等人前來,立時上前攔住去路。
自古以來,在在這條絲綢北道之上,來往商隊路經此地取水休息乃是天經地義之事,老七等人見對方蠻橫無理,頓時破口罵將起來。
羌族尚武,民風彪悍,此時雖見到對方人多,老七等人卻也不懼,對方態度強橫,雙方各不相讓,眼看衝突將起,突聽一人大喝道:“不得無禮,讓他們進來。”
阿儒大咧咧的率同衆人進入營地,前方一名高鼻深目的精瘦漢子站立在側,正是送蕭雲回去的康勾,剛纔便是他在說話。
康勾對阿儒和蕭雲拱手作禮,道:“敝教正在舉行儀式,所以纔會阻攔各位。不過蕭小哥救過公主,不是外人,自當請便。”說完吩咐衆人任蕭雲等人自由取水,便轉身投入到熱烈的歌舞中去。
蕭雲本想尋機打聽成蘭陵的消息,但康勾說完即走,只得按奈住心中渴盼,張眼四下打量,只見對方教衆人人都是一幅情緒高昂的模樣,口中“嗨嗬喲嗬”的唱着咒語,當中有人插羽執角圍着篝火跳躍不停,心中好奇頓起,問阿儒道:“他們在慶祝什麼?”
阿儒和老七等人將馬匹竄成一個圓圈圍在外側,也點燃一堆篝火,取水取糧而食。聽蕭雲發問,說道:“這是火襖教的祈福儀式,每年的正月、四月、七月、十月火襖教都要舉行這種儀式。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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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聞言心中更奇,想那佛教、道教甚至摩尼教等,無不在祭祀的時候莊重其事,而眼前的火襖教卻一派隨性而舞的場面,讓他頻頻爲之側目。老七等人都是常走絲綢之路的老手,自是知曉火祅教的情形,是以並不爲怪,只顧吃肉喝酒。
阿儒見蕭雲好奇甚重,又道:“這火祅教和其他教派有些不同,他們不主動傳教,也不譯經,只在心裡相信世界是分爲善與惡兩部分,各有一個大神。善的神叫瑪茲達阿胡拉,據說代表了智慧、創造、善良和快樂,惡的神叫阿赫裡曼,代表了愚昧、邪惡、破壞和孤獨。所以火襖教祈福的時候,都載歌載舞,極盡歡樂之事,讓人們都從心裡感到快樂和幸福,以此和阿赫裡曼對抗。”
蕭雲正聽得神往,場中火祅教徒已經祈福完畢,衆教徒把三堆篝火移在一處,圍了個更大的圈子。遠遠望去,見康勾站在三堆熊熊烈火旁大聲說道:“有請薩保舞劍祈福。”圍觀衆人頓時掌聲一片,但見成無心手持長劍騰身而起,圍着篝火往來疾馳,一套劍法如奔雷閃電,看得衆人目不暇接。蕭雲第二次見他那套霸道剛猛的劍法,心中血氣翻騰,也跟着火祅教徒大聲叫好。
①火祅教起于波斯,由絲路傳入中國,“襖”即指胡人之神。魏、齊、周時期,火祆教列於祀典。據載“商胡祈福,烹豬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
有人認爲火祅教與摩尼教(明教)指的是同一宗教;有人認爲二者只是相互有內在聯繫,實際上卻是不同的宗教。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根據較爲可信的考古成果,出現於公元三世紀左右的摩尼教是源自古祅教的一支,後者傳入中國後受儒、釋、道三教影響深刻,與古老的火祅教已是有了本質的不同。小說中出現的上述兩派宗教相關故事,多有虛構之處。
阿儒對蕭雲冷冷說道:“你亂叫什麼,人家可不會因你叫兩聲好便讓公主小姑娘和你交朋友。”
蕭雲聞言心中一酸,旋又有些微怒,說道:“我是見他劍法高超才喝彩,哪裡是你說那樣。”
阿儒嘿嘿笑道:“他的劍法高超麼?我倒看看。”說完伸長脖子仔細觀看,見成無心往來之間氣度恢宏,手中所舞之劍隱有風聲咧咧,不由也是看得一臉驚奇。
蕭雲察言觀色,見阿儒如此神情,只道他被成無心這套剛猛霸道的劍術所攝,問道:“比起你那套‘女人劍法’如何?”
阿儒凝視片刻,說道:“不如我的劍法。”蕭雲甚爲不信,脫口反問道:“不如你?”
阿儒不屑地一笑,道:“小子,所謂陰陽陰陽,陰在陽上,即是說陰能克陽之故。他這套劍法雖然剛猛犀利,也算上乘,卻難敵我這套至柔的劍法。”
蕭雲反駁道:“你曾對我說,周易六十四卦首卦卻是乾卦,乾屬陽,這又怎麼說?”阿儒道:“周易源於道家陰陽之說,陰前陽後、陰上陽下才是根本。周易卦象把乾卦排在第一,正說明世間萬物千變萬化的道理。天機俱被被各種各樣的幻象掩蓋着,需要人們細心才能發現。姑且說那日月交替,白日裡太陽被烏雲蓋住,常常讓人感到陰冷,但無論夜晚的月亮多大多亮,也絕不會讓人感到有如太陽般的溫暖。這正是陰盛陽衰的表現。”
蕭雲聽得一頭霧水,只道阿儒爭強好勝,不肯輸了面子,才故意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他雖不作聲,但面上神情卻比說“不相信”更讓阿儒心癢難耐。
阿儒心中動氣,道:“不懂卻又不聽教誨,看你今後如何登堂入室?我問你,你從小調皮撒潑,可爲何在公主小姑娘面前比在你老爹面前還懂得知書達理,難道你怕她麼?”蕭雲甚好面子,否認道:“公主小姑娘嬌滴滴的,我怎會怕了她?”阿儒道:“不怕她?那爲何你在她面前就象變了個人似的?”蕭雲還未曾細想自己遇見成蘭陵之後的變化,此時被阿儒點破,一時難找到話來反駁。
阿儒見蕭雲無話可說,嘿嘿笑道:“那是因爲公主小姑娘就是你的‘陰’,你正是爲她所克的‘陽’。無論你小子自命多麼的英雄蓋世,即便是西楚霸王那樣的蓋世人物,也逃不過一個情字……哎……,你年紀還小,不懂也就罷了,我……我卻早已知道……”,阿儒眼望夜空,聲音逐漸低沉,竟然發起呆來。
蕭雲心中不服,但被阿儒提及成蘭陵,腦中念頭便又轉到如何再見到佳人之上來。不過成無心所帶的商隊人數衆多,此時鬧哄哄的一團,倒是不易尋找成蘭陵身在何處。他眼睛一轉,對阿儒說道:“說一千,道一萬,也沒有真刀真槍的過過招讓我服氣。”
阿儒收回神思,一瞬間彷彿年輕了十歲,神色傲然道:“我最多隻需十招便能將他擊敗。”
蕭雲誓難相信,正待出言反駁,突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響,蹄聲來處的方向星月蒙塵,便知來騎最少也有數百匹馬。成無心一套劍法演完,教衆大聲喝彩,卻也掩蓋不住遠來的馬蹄聲動。
火襖教衆都是慣走江湖的豪客,眼見情形有異,不待成無心吩咐,各自提起兵器列隊護在篝火前。
來騎甚是快速,遠處騰空的沙塵還未散去,幾百號人馬已奔至營地外側。火襖教風哨大喝道:“來者停步,火襖教薩保在此。”來騎人馬雖多,卻紀律嚴明,一齊勒馬停下,除開蹄聲馬嘶,無人多說一句廢話,與火襖教衆相隔兩丈對峙而立。
成無心神色冷靜,對身旁一名黃臉大漢吩咐了幾句,就見那名黃臉大漢越衆而出走到來騎隊前大聲喊道:“各位朋友請了,在下襖教護法‘金面佛’古城陷,在此恭迎各位。”這番話聲音不大,在場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運足內力所發。
來騎隊中緩緩走出一騎,馬上之人面龐消瘦,神色尷尬,大聲說道:“古兄弟,本幫幫主前來,想對成大哥說兩句話,煩請古大哥通報一聲。”古城陷聞言嘿嘿一陣冷笑,道:“莫行雲,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枉大哥和我們一直把你當作兄弟,想不到你竟然是金西幫的走狗,我呸。”
對面那叫做“莫行雲”的瘦臉漢子平靜說道:“大家各爲其主而已,此番前來卻是爲了成大哥和一衆兄弟們好,煩你通傳一聲可好?”他這番話也運足內力說出,在場之人個個都能聽見,卻是不用古城陷再去通傳。
古城陷還待對他挖苦諷刺一番,成無心的聲音已大聲傳來:“莫行雲,金西幫的幫主要見成某?哈哈哈,只需他有膽量單人匹馬進來,我便見見他也無妨。”
莫行雲大聲回道:“成大哥,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你武功高強,本幫幫主卻不是武人,不若大家各自帶三名護衛到外間來會面。”
成無心哈哈狂笑道:“你清楚成某的手段,別看你等來的人多,若真要拼個你死我活,成某雖不敢說有能耐殺光你等幾百號人,但若只是想取那一兩個特定的人頭,怕也不是難事吧?”
莫行雲聞言還待力爭,卻被身後催馬上前的一名紫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