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不像你，不像是那個皇上可以說出來的話。
他答，今日我不是皇上。公孫焱傾是說得出來的。
“也許，一國之君這個名號，是剝奪了我快樂的最大元兇。我不是不愛江山，也不是不愛百姓，只是，我真的想騰出一些地方來愛自己。然而，等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早已不再可能。我的心已經滿了，從以前的恨，到現在的愛，全部都裝滿了你的名字。”
公孫焱傾驀地回頭，容貌在月光的映襯下有些虛無，他喚了一聲白芷落，又似乎並沒有開口。
“良辰美景，今日是我見過的這世間最美的景色。”
白芷落抿脣笑着，看着漫天繁星閃動，湖光瀲灩，成片成片綻放的白蓮鋪灑而去，似一汪又一汪甘露，將世間最美好的精華都汲取。
公孫焱傾側目看着她，乾淨純美的女子，耳旁的碎髮被晚風颳得有些凌亂，卻莫名美得一發不可收拾。他就這麼癡癡得看着，看得眼睛都有些發酸時，還不忍移開。
他想，這世間的最美，也不過如此了。
以後再見到任何其他女子，都不會再有今晚的她這般美。
只可惜，自己不是她心尖上的那個人。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明明近在眼前，卻感覺遠在天邊，遙不可及，伸出手，卻抓不到那顆滾燙的心，這是多麼悲痛的一件事。最不甘心之事，也莫過於此。
我看得到你，並將你實實在在地映入眼底，刻進心裡。而你卻目光淡如水地將我掠過，不留一絲遐想的餘地。
有時候，人生就是在做一道道選擇題，每一個選項，都讓你糾結，躊躇，猶豫，讓你焦頭爛額，唯恐選了那個錯誤的答案，以至於一錯到底。可是，有些人明知道那是錯的，卻還要義無反顧地選。就因爲一句不甘心。
不撞南牆不回頭。
有時候，甚至已經撞得頭破血流，也不知回返。
他笑。笑自己就是那個可悲的人，那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可是他卻心甘情願。
從她爲自己擋下那一刀後，他
的心就莫名被融化，被揪起，從未有過的感覺將他包裹。
想想，原來這就是愛啊。
那一世長河的對岸，他寧願用一輩子，去換回她的一次回眸。無所謂世人的眼光，無所謂時間的長短，只要他在等，只要她還在，就無關其他。
白芷落見他笑着，便也隨他笑。
但這分明，就是兩種味道。
“公孫玉翎明日出徵。”
男子輕聲說着，似乎是不想衝散她的笑容，可不想，白芷落卻笑得更加燦爛。
“我知道。”
“你不逃出去嗎？不送送他嗎？”
“不送。”
有的人，送不得。
一送，就將自己送到了深淵。
無盡的情苦，那似漩渦般的思念之感會將你侵蝕得體無完膚。
彼岸花，美得近乎令人如癡如醉，開一千年，敗一千年，花葉花蕊永不相見。
都說相見不如懷戀，這句話不無道理。
公孫焱傾搖了搖頭，莫名心酸，不知是爲了他自己，還是爲了誰，“他出徵，你不怪我嗎？”
白芷落張開五指，讓柔和的風從指縫穿過，舒服地眯起眼睛，“不怪。”
“爲何？”
“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怪不得誰。他留一個孩子於我腹中，說明他早已料定自己會走，我還怎會多說？”
“可你卻不開心。”
女子咯咯地笑了起來，搖了搖頭，將有些冰涼的手收了回來，撐起了頭，“開不開心，又如何？既然選擇了追隨他，就會一輩子追隨到底，無論是生還是死，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長相廝守還是獨守空閨，都是自己的選擇，怨不得誰。沒有人能逃得過因果，所以，你要爲你做的每一個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
月色又清冷了幾分，有悠揚的笛聲沿着湖面傳來，聒醒了湖下緩慢擺尾的魚兒。
公孫焱傾轉了身，逆着月光而立，喉間莫名輕哽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因果會是如何，他的選擇，他的結果，都是未知的。他
在一片未知中茫然地行走，目標卻清晰地嚇人。
他只不過是想得一份摯愛罷了。
滔天的權勢，匹敵國家的財富，又帶來了快樂嗎？
他想，十年之間，他深居皇城，幾乎寸步不離。日日夜夜，自己枕着雙臂，望着天鬥星辰入眠，那份落寞與孤獨，與市井熱鬧非凡的張燈結綵形成刺眼的對比。
他曾獨自一人攀上皇城的最高處，望着四面八方的萬家燈火，舉杯，暢飲，敬天地！敬山河！敬那些馬革裹屍的蒼涼！敬那些戎馬疆場的勇士！
更敬那些心懷慈愛的善良百姓。
可是獨獨，他敬不得自己。
本就落寞，如何再說一句，來，乾杯？
他想，他實在做不到。
世間的人們都不免受世俗的影響，但那些逆道而行的人，往往更加可歌可泣。
你進，他也進，你退，他仍進。不是蒼蒼大地造就了鐵骨錚錚的男兒，而是那些鐵血的漢子，成就了這世間最剛勁有力的圖騰和信仰。
“我可以給你權力，給你富貴，給你金銀，給你萬里氣吞的山河，給你萬種別樣的風情，更可以爲你戎馬天下，博你一寸笑顏。可我知道，我永遠給不了你想要的一樣東西。而偏偏就是這一樣，最爲致命。”
白芷落默默地聽着，很久，才忽然開口，“那是何物？”
“你心尖躺着的男子，你心頭刻着的名字。”
那個叫做公孫玉翎的男兒。
那個明日就要馳騁疆場，爲你一身戎馬的人。
我給不了。
絕對。
哪怕這些全部都由我來做，都不會換回你的一次回眸。只因我不是他。
這種感覺，當真叫人無力得想死掉。
如同那句話。
我得了人心，得了天下，得了千萬人的敬仰，得了這世間所有珍貴之物，卻獨獨，少了一個你。
那麼，這些東西都便是浮雲。
贏了天下，卻贏不來一個心愛之人的回眸，這種感覺，無異於最爲致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