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少年老成

這一聽,我本來已經動搖了的心思,眼下又堅定起來,不行,我絕對不能坐視東青去冒這麼大的風險,不由得,下意識地立即反對道:“不,不行,不但東青不能去,也不能派尼堪去。”

大概我說這句話時實在有些失態了,多爾袞不禁詫異起來,“嗯?你不讓東青去也就算了,怎麼還讓尼堪去?你怕他吃敗仗?”說着,他的眼睛裡流露了些許嘲笑之色,顯然是認爲我一個女人不懂軍事,和我商量這類事情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我只是隱約記得原本歷史上有這麼回事的,但是尼堪具體是怎麼敗的,我就沒有印象了,因此我也提供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意見,可以提前阻止這場敗仗的發生。爲保萬一,最好派別人去,說不定能逢凶化吉呢。只不過,我真的沒有說服多爾袞的任何理由,這還真叫我犯難了。

“那倒不是,他這些年來屢立戰功,打仗的能力在當朝也是一流的。只不過,這一次敵軍統帥並非尋常之輩,我怕他輕敵冒進,反而吃虧,或者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畢竟現在廣西危急,湖南近半的土地都落入李定國之手,這等關鍵時刻,稍有差池,只怕令形勢難以收拾。我看……”我沉吟着,想到一個更加合適些的人選,“我看要不派博洛去吧。他打仗的風格像你,佈置周密,策謀謹慎。應該比尼堪去更穩妥些。”

尼堪和博洛雖然同是多爾袞地侄,不過尼堪和多爾袞的關係要更親近些,當年褚英被努爾哈赤處死之後,年僅五歲的尼堪被交給大妃阿巴亥撫養。當時多爾袞四歲,多鐸兩歲,這三個孩可以說是穿開襠褲長大的。聽說多鐸小時候調皮搗蛋經常惹禍,每次都是尼堪替他頂包捱揍的,所以他和多爾袞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多爾袞在給他立功的機會時也就格外慷慨了。

多爾袞仍然不以爲然,笑道:“真不明白你爲什麼信不過尼堪。你和他們這些人也就是見面點點頭,寒暄寒暄的交情,根本就談不上熟悉,更談不上知道對方性情了。他從小和我們兄弟一起長大,名分上雖是叔侄,其實論親疏關係,還要勝過我們和阿濟格呢。我要是信不過他,又怎麼會對他委以重任?再說博洛,他打仗固然穩妥。能耐不在尼堪之下,他去也行。問題是,你不知道,勒克德渾在江寧(注:原南京,歸清朝統治之後更名爲江寧)生了重病,難以理事,我怕他隨時會開缺……”說到這裡時。他的笑容完全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地憂慮。

“怎麼會這樣,他今年好像才三十冒頭啊。”這事情我還真不知道,突然這麼聽說,心裡頭也不免鬱郁。這世道,這天命,我還真是看不透了。那年我回盛京策劃奪宮,要不是勒克德渾這個隱藏最深的臥底出來幫忙,恐怕我和其他幾個大臣的性命就在那裡交代了。那時候他才二十出頭年紀,正值青春年華。意氣風發。距現在也就過去了年,想不到竟然會有這樣的局面……他們這個家族的人,還真是不長命的,難怪多爾袞這兩天會這般抑鬱悲觀……我越想越不是個滋味。

我們相對默然了一陣,多爾袞這才略略恢復了常態,嘆息一聲後,說道:“死生有命啊,這事兒,也不是人人都能控制得了的。而江寧是整個南方的重之重,失江寧就失南方。這個位置至關緊要,所以也要早做準備纔是。博洛在浙江福建一帶前後征戰了將近三年,對南方很熟悉,我已經和內閣大臣,諸王們商議過了。派他即日啓程趕往江寧代替勒克德渾理事。同時接管節制南方七省的軍務。他辦事精明謹慎,且有武韜略。派他前去最合適不過。”

我默然,原本我想着博洛或者勒克德渾可以勝任援救廣西湖南地重任,可眼下看來是肯定不行的了。這幾年朝廷上的貴族將領們病故了不少,剩下的夠資格能獨當一面的還真不多了,難道不讓尼堪去,還叫多鐸去,或者阿濟格去?

多爾袞當然瞧出了我的想法,不等我發問,就解釋道:“多鐸現在負責兵部事宜,兼管戶部,眼下南方到處都在打仗,籌措糧草軍需之類可謂千頭萬緒,他根本脫不開身;至於阿濟格,我前幾天接報說蒙古喀爾喀那邊又有人蠢蠢欲動了,我已經令他整肅本部兵馬,十日後出發去山西大同,和姜鑲一併守禦,以防蒙古人趁火打劫。至於別人,不是不能打仗,而是身份不夠,畢竟這次徵湖南一共出動十萬大軍,都是旗營、漢軍營的,是我朝眼下最爲精銳地部隊,非宗室將領不能統帥。你說說,除了尼堪,還能派誰去呢?”

我這下徹底無言以對了。如果是綠營兵還好說,可眼下派的可是立國之根本的旗營兵,都是八旗精銳,不以滿洲貴族爲帥,實在無法震懾統領好這樣一支驕橫悍勇的大軍。將帥若是指揮不動下面的軍隊,就必敗無疑;當年洪承疇在松山之戰的慘敗就是個最典型的前車之鑑,多爾袞不是崇禎,當然不會犯那樣的低級錯誤。

有些事情,由於身份所限,我即使知道接下來有可能發生,卻根本無法阻止,即使努力過也不曾奏效,只能寄希望於歷史可能會臨時發生變化吧。畢竟,現在的歷史已經和原本的有很多偏差之處了,譬如姜鑲並沒有造反,多爾袞兄弟們還活得好好地,連原本應該在今年死掉的博洛、滿達海、瓦克達等人也都活蹦亂跳的。那麼尼堪這次出征。興許也不會死呢。

不過,我還是不放心東青也跟着去渾水,“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放心不下東青。他一個沒有經驗地人,怎能一上來就去那樣危險的地方呢?”

多爾袞有些不耐煩了,他不再答話,而是吩咐侍女們進來伺候。洗漱完畢,更換上朝服之後,他方纔對殷殷以待的我說道:“東青的安全問題,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了。不必擔心,用不着他親自上陣的,負責一路兵馬的指揮就是了。再說了,尼堪和多尼都是自家人,肯定會對他多有照顧,嚴加保全的,不會出事地。你呀,就是婦人之仁。都像你這樣護孩,這江山怎麼打得下來?”

說罷。也不等我回話,就戴上朝冠出門了。

我坐在牀沿上左思右想,這才略略放了心。說的對,沒有誰敢拿東青這個皇,很可能是未來儲君的性命當兒戲地,肯定會對他保護周全,不會讓他親臨前線;東青雖然沒有什麼征戰經驗。卻是個極聰明的人,如何趨吉避凶必然自己清楚得很,用不着**心;再者,多爾袞既然已經在昨天就議定此事,已經派人去豐臺傳召他回京了,這種已經決定了地事情是沒有任何轉圜餘地地,不論是朝廷還是皇帝,都不能自食其言。於是,我也就不再如之前那邊擔憂了。

第二天午,我正坐在仁智殿裡代替多爾袞看那些無關緊要的民事奏摺。就有太監在門口通傳:“稟娘娘,大阿哥在殿外候見。”

我聽說東青回來了,立即一喜,放下筆來,“好,這就叫他進來吧。”

“。”

沒一會兒,東青就進門了,拂下袖給我行了個禮,“兒給額娘請安。”

我起身上前,伸手將他扶起。笑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地,額娘都不知道呢。”說着,細細地打量着他。我和多爾袞從遵化回來之後並沒有見過他,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有二十多天了。“怎麼一下黑了許多,額娘都快認不得你了。”

“兒昨天上午接到父皇的傳召就立即出發。今天早上就到了京城。正好趕上了早朝,也就來不及先來額娘這裡請安了。剛纔散了朝。阿瑪又在那邊和相關臣工商議出兵的具體事宜,兒就瞅個空跑這來了。”他想必是急匆匆地一路趕回的,明顯有風塵僕僕之色。

我摸到他手上地繭似乎又厚了些,料想他這些日在軍營裡沒少吃苦,也就格外地心疼起來,忙拉着他到椅上坐了下來,又招呼阿娣給他拿他最喜歡喝的桂花酸梅湯來。

沒一會兒,阿娣就將滿滿一大壺的冰鎮酸梅湯端來,給他斟滿一碗奉了上來。她見東青這麼明顯的膚色變化,也吃了一驚,“呀,也才二十來天不見,大阿哥怎麼黑了許多?”

東青也是渴了,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下大半碗,才放下來,笑道:“是啊,剛纔額娘也那樣說過的。眼下是七月的天,這京畿的氣候可不比當年在遼東了,着實炎熱得很。天天在太陽底下操練陣型,練習騎射,不黑纔怪呢。”

“黑點也好,男人嘛,太白了反而女氣,不好看。”我用慈愛地目光注視着他,他現在正是長個頭的時候,感覺這段時間他又長高了不少,目測應該有一米七了。只不過聽說男人如果長高得早,往往會提前停止生長髮育,反而沒有後來開始長個的人高。多爾袞有將近一米的身高,據他說,是十七八歲之後開始猛躥個才成這樣的。“不過也不能太辛苦,累着自己了。天氣那麼熱,很容易熱毒的。”

他滿不在乎地說道:“額娘您放心好了,兒壯實得很呢,現在一頓飯能吃半條羊腿,每天有使不完的力氣。和別人比試布庫,接連弄翻十幾個也不成問題。您寶貝着阿瑪也就算了,也用不着把兒這般捧手掌心啊!”

阿娣見我們聊的高興,就對我們說道:“大阿哥這麼匆忙地回來,想必早膳也沒有用過,眼下也快午了,就留下來和主一起用膳吧。主也好久沒見您了,高興得很呢,可得好好聊聊。”

我見東青也點了頭,就對阿娣吩咐道:“那好,叫御膳房準備些大阿哥喜歡吃的,也不要太油膩了,現在天氣太熱影響胃

“奴婢明白了,要清淡些的。”說罷,她就出門安排去了。

東青一反常態地,話特別多,談笑風生地,明顯心情很好。我看在眼裡,微微地笑着,也不打擾他的談興。畢竟,他也纔是個少年,刻苦了這麼多年,學成武藝,卻苦於沒有展現的機會。眼下,多爾袞終於給了他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他難免喜出望外。在我面前也不需要如何保持城府,也就難免地真情流露了。

過了一陣,他也覺得自己的話似乎多了些,也就尷尬地停下來,笑了笑,“額娘,兒光顧着自己說去了,也沒有問問您的看法,實在太過忘形了。”

“這沒什麼,你小小年紀也沒必要淨學着大人做派,搞得整日板着張臉,連點喜怒都瞧不出,多沒意思。”我寬慰道,然後,問了我頗爲關心的問題,“對了,你這匆忙地趕回來,應該還沒有功夫瞭解前線局勢,做相關準備吧?後天大軍就要開拔出徵了,這麼短的時間你能來得及嗎?”

沒想到,他倒是氣定神閒,“雖沒有來得及準備,不過兒這幾天來也對南方的局勢有所關注,想法也是有的。等到下午時,父皇要單獨召見兒,面授機宜,這樣兒也就更有把握了。”

桌案上,早有我命人取來地南方軍事地圖,正打算看一看,自己琢磨琢磨。眼下東青正好在近前,我就起身展開地圖,然後招手讓他到近前來,問道:“你對眼下湖廣一帶的局勢怎麼看,說說你的想法吧。”

東青答道:“父皇的意思是,讓我們這路軍經湖南往廣西,若廣西並不危急的話,可轉道四川與吳三桂部會合,南下貴州。而廣東雖有耿精忠,尚可喜二藩在,卻只能守得一時,若廣西有失,他們也難以固守廣東。到時候,我們將分兵往廣東協助守禦。”

說着,他指着地圖上廣西東部與廣東交界地一個重鎮,梧州,“這裡是入廣東地門戶,若李定國破桂林,很快就可以進擊梧州。梧州守備空虛,到時候一旦遭遇重兵壓鎮,必然難以支撐。兒以爲,屆時廣西的潰兵必然放棄梧州涌入廣東邊陲地肇慶。到時候,人多系雜,反而不利於守禦。若真有那個時候,兒會親自率兵從湖南下,繞到李定**的側翼突襲。就算一時奏效不大,也可以接下來穩紮穩打,與肇慶那邊形成犄角之勢,牽絆住他們,廣東可保無虞。”

我點頭道:“嗯,這個想法的確不錯,很周詳。到那時應該是三四個月之後了,相信吳三桂應該能出四川入黔,形成攻其所必救之勢,不怕李定國不回師……只不過,你莫非覺得孔有德守不住桂林?”

他聞言微微一笑,神態裡完全沒有了先前和我聊天時候的少年意氣,反而是一種老謀深算,料敵先機的深沉,“有些事情,父皇就算想到了也不會說出來的。孔有德這兩年勝績輝煌,難免輕敵自負,在廣西山高皇帝遠的很是驕橫。湖南這邊日益危急他也不去救,眼下我軍在湘南的地盤喪失大半,已經退守到湘北了,李定**恰好位於其,隔斷了他們之間的救援協助之途。這樣一來,孔有德自然成了孤軍。加之廣西無險可守,我料用不出三個月,桂林必然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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