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若是平常的十五,晚飯一定吃得開開心心充滿期待的。可這次氣氛冷清到極致,一頓飯下來,韓小賢不說話,韓城更不會開口。

韓小賢悶悶不樂扒完最後一口飯,他想向韓城說自己想去給蕭復送行,但今天是每月兩次的例會。蕭復爲什麼非選在明早走啊,擺明不想他送行嘛。

悄悄瞥了韓城一眼,他總是安安靜靜的,活像跟木頭。

木頭是不會說話的,更不會跟人打趣笑鬧。

跟韓城相處,往往是韓小賢主動,主動跟他談天主動跟他開玩笑,儘管這玩笑只有他覺得好笑。就連上牀,都是他主動,哪怕是在下邊。

跟韓城在一起,韓小賢必須不斷調節氣氛,否則彼此只剩沉寂,韓小賢必須比任何時候都要聒噪都要鬧騰,只有這樣,他纔會感覺到韓城就在身邊,要不然,韓城真跟空氣沒區別。

韓城也會有主動的時候,在別人那裡聽到韓小賢犯錯找他訓話時,以太傅身份授課時,在牀上壓倒他時。平時,連笑容都吝嗇。

以前不覺得這有不對,因爲這是兩人相處的模式,習慣了的。跟現在跟蕭復一段相處之下,韓小賢頓感疲憊。

他厭倦了這樣的相處方式,韓城的靜默讓他覺得自己是不被他重視的。

跟蕭復相處,韓小賢永遠不需要主動。兩人間的氣氛不用他調節,就可化壓抑爲活躍,化尷尬爲笑鬧。

所以,今晚他突然沒有力氣再找話題說些有的沒的了,反正韓城除了附和幾聲,也不會說有的沒的。

兩人就這樣沉寂。

這回韓城開了先例,他開口了,清冷得很:“你想去送蕭復?”

韓小賢帶着期待的傻傻點頭。

“不行。”韓城無情地拒絕。

韓小賢失望地垂下眸,黯然傷神,雙腳開始不規矩地蹭地。

“不許去。”這三個字,在之後成爲韓城說的最多三個字。

韓城的強硬此時在韓小賢心裡也變了味,成爲霸道與專制。

見韓小賢鬧彆扭地把頭撇一邊去,腳下蠢蠢欲動。

韓城突然按奈不住,手不禁觸摸韓小賢的腦袋,撫摸他的發。

韓小賢躲開他的手,跑回房間,關起門來,打算蹺走。

韓城在門外道:“開門。”

韓小賢道:“不要。”

“不開門我就踹了。”

“開門我就要被踹!”

“咚”一聲,大門被韓城踹開。韓小賢一驚,倒退幾步,往更裡面的房間跑去。

韓城步步逼近,將韓小賢逼到無路可退。韓小賢無路可退之下,躲到牀上,用牀簾遮住自己,自我催眠:“看不到我啊看不到!”

“嘣”一聲,韓小賢觸動牀上機關,牀板翻了個身後,韓小賢從牀上消失。

韓小賢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以後的以後,還有很多個十五!可是錯了今天,就不會再見到蕭復了!

他想他沒錯,他有理,是爹爹蠻不講理,亂吃飛醋。之前不是都放心他和蕭復一起去玩了麼?怎麼今天蕭復都要走了,反倒不讓他們見面!好像他會跟蕭復私奔似的!

他當然不會跟蕭復私奔,他只是給蕭復送行。畢竟相識那麼久,又在曾經的生命佔有那麼大的分量,幾乎是一半的生命。

憶從心起,韓小賢想起他曾經愛過蕭復,至今回味起還會有一點點心痛,更多的是悵然。

這就是命運吧。

那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和韓城在一起。

既然選擇了爹爹,他就不會辜負。

這是他選擇的路。

去往天宮的途中,韓小賢看了看天上的圓月。十五之夜,不單是他和韓城一月二次的雲雨時間,還是……“銀狼”出沒之時!

蕭容離開這裡有一月時間,這段時間他去了幹嘛?

銀狼今晚會出現麼?

這是個問題。

今晚的天宮如月光般冷清,寂靜到詭異。空曠的宮殿,竟無一人。

白天會出現在天宮的人晚上會消失無蹤。

韓小賢一路走來無任何阻礙。他還在想這樣半個人影都沒有,要是遭賊怎麼辦?遠的不說,近的有小呆瓜和他。

天極殿外,總算有了人煙。偌大的宮殿,燈火通明。說明有人在,主人在。

韓小賢留了個心眼,不似平常大大咧咧地人未到聲先到,而是悄悄靠近,好奇地想看看他不在時,蕭覆在幹些什麼。

屏氣攀到屋頂上,以韓小賢的身手,就算蕭容在,也未必能察覺到他。

而蕭容,還真的在。

不只有蕭容,他還看到了一個讓他驚訝的人——

慕容長生。

蕭復的存在自不必多說,而慕容長生在這兒就讓他匪夷所思——無疑,他又蹺宮了。福親王準又氣死了。

天極殿內,蕭復半躺在榻上,身後站着蕭容,黑眸黑髮,氣質文靜溫和,應是正常的蕭容。慕容長生

坐在斜對面,看着他們二人。

韓小賢也看着他們——對於蕭復和蕭容的關係,他好奇已久。

關於兩人的傳聞,各種各樣的都有,最廣的一種是:兩人表面上是君臣關係,實際上蕭容是蕭復的男寵,所以他才年紀輕輕就爬上高位。更是在蕭復“駕崩”後,大皇子蕭良登基,因其年幼,蕭容從舉世無雙的容王又晉升到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韓小賢瞭解到的是:蕭復是蕭容的主人。

而這主人又有多種含義。具體哪種,韓小賢還得拿捏。

蕭容對蕭復的衷心到了讓外人不得不懷疑他們的地步。

蕭容從外貌到武功從身份到地位,無一不完美。雖然因爲銀狼的存在,讓他的智商打了折扣,但銀狼白癡歸白癡,武功卻在正常版的蕭容之上,可謂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無傷大雅。

這樣一個人,會臣服於蕭復着實讓人驚奇,還如此忠心耿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最佳典範。

由此可見,蕭復不是太有能力就是太有魅力,兩者相加,就有了說服力。

韓小賢對蕭容的感情是百味交雜,初見時的驚爲天人,再見時的一鳴驚人。“蕭容”這個名字他早早地就聽說過,嚮往過好奇過也妒恨過,有段時間不待見他的,但在見識“銀狼”後,韓小賢從智商上油然而生的優越感,讓他對蕭容這個人以一顆平靜的心對待。

正常的蕭容給他最大的印象,不是那如沐春風的溫柔,而是目中無人的高傲。這種高傲與韓城不同,韓城是天性如此,他是發自內心地瞧不起你。

蕭容也的確比任何人都有資本驕傲。

可這麼一個驕傲的人,如今卻如此服貼的站在一個人身後,低眉斂目,恭順地宛若站在皇帝身後的太監公公。

韓小賢不厚道地笑了。

不管怎樣,在蕭復面前,他只是乖巧,而不是臣服。

又一看兩人,發現蕭容的掌覆在蕭復的背上,掌心與背之間有光暈閃爍。

韓小賢疑惑,轉頭看慕容長生,他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慕容長生道:“蕭復,我當你多有骨氣,到頭來還是貪生怕死的主。”

蕭復淡淡瞟着他,他面色不似往日的蒼白,而是一會蒼白無力一會恢復血色。他笑了笑:“那個時候我以爲時間還長,怎麼想到現在會嫌時間不夠。”

他們在說什麼?

韓小賢伸長着耳朵。

聽蕭容道:“慕容長生,你不是不想當皇帝麼?幹嘛還霸佔着皇位不放?”

慕容長生道:“朕是不想當皇帝,不過更不想小賢又被你們騙。放心,朕會退位,兩年後,朕就會把皇位給小賢。”

蕭容目光閃爍:“兩年後?”

慕容長生笑道:“是的,兩年。”

蕭複道:“兩年哪。”

兩年,那正是蕭復和韓小賢約定的十年之期。

蕭復看向蕭容,甜笑着問:“我會活到那時候麼?”

蕭容道:“當然會。你要死我會拉所有人給你陪葬。慕容長生,你是第一個。”

慕容長生挑釁道:“蕭容你不是很有本事麼?怎麼連個人都找不到?”

蕭容道:“那人找到了,在天狼島上。”

蕭復蹙起眉間,任性道:“我不想去。”

蕭容道:“不去也得去。”

蕭複道:“我暈船。”

蕭容道:“那我打暈你。”

蕭複道:“你敢?”

若是天翼,他會說:你看我敢不敢?

可是蕭容,居然沒用地選擇沉默。

慕容長生打斷兩人的沉默,急問道:“蕭容,你說大祭司在你天狼島上?”

蕭容溫柔地笑了:“想不到吧,我也很驚訝呢,他竟是天狼宮的人。”

慕容長生嘆道:“果真是造化弄人,你們一直在找的人居然就在天涯咫尺處。”

大祭司……

屋頂上的韓小賢聽到三個驚人的字眼:大、祭、司。

蕭國沒有大祭司,那麼就是鄰國的大祭司——麒麟子!

一聽這名字,就知道與琅琊子有非同尋常的關係。他也的確是琅琊子的師弟,聖靈殿的守護者,鄰國獨一無二的存在——大祭司麒麟子。

現在聖靈殿有就有一位冒牌的“大祭司”,真正的大祭司在三十八年前就已消失無蹤。因爲其身份在鄰國的特殊性,慕容長生就找了個人冒充他的身份,反正大祭司的模樣沒人知曉。一直相安無事到現在。

近四十年的時間,鄰國皇室一直在找這位失蹤的大祭司。很顯然,蕭復蕭容也在找,還被他們先找到。

傳說中的大祭司,擁有一項相當厲害的本領——預言。

他的預言,從來不會出錯,只是一年只能預一次,多了他就不願。

蕭復蕭容又是怎麼跟大祭司扯上的呢?

蕭容很快揭開韓小賢心中的疑惑:“那老傢伙頑固得很,非聖命不遵。不過沒關係,我有的是辦法讓他救蕭復。”

蕭複道:“天涯道人說過就算是麒麟子本人都未必能解開他自己的毒,我們何必難爲他老人家。”

蕭容道:“你閉嘴,他要不能救你,我殺了他。”

蕭復哭笑不得:“我已經很命大了,當年給我下毒的人折磨我的人都死了我卻還活着,也算不錯了。”

慕容長生攤開摺扇,搖啊搖,他惋惜道:“蕭復,你這條命是花了多少人的力氣才能活下來的,要真死了倒可惜了。”

蕭復點頭道:“也是,如果你捨不得可以下來陪我。”

慕容長生笑道:“不要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蕭復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而是安心地接受蕭容的內力輸入。復又喃喃自語:“你把內力給了我這麼多,我哪天要是毒解了,是不是就能成武林高手呢?”

蕭容道:“你又想活下去呢?”

蕭複道:“誰想死?爲了我家人我也得活下去啊,免得你真的讓他們到黃泉陪我。”

談話到這裡,韓小賢似懂,非懂。乾脆跳下屋頂,打破砂鍋問到底。

“誰要死了?誰又要活呢?這是怎麼一回事?”韓小賢直直追問,目光在三人中亂飄,最後鎖定在蕭復身上。

他正深沉地看着韓小賢。

慕容長生不驚訝韓小賢的突然冒出,簡單回答了韓小賢的問題:“蕭復小時候被人下過毒,雖然被天涯道人救活了,但活不長久。”

“不長久是多久?”韓小賢傻傻地問。

慕容長生憐憫地看着他,道:“最多三十九年吧。”

韓小賢聽說過,蕭復小時候——七個月大時被惡毒的後宮妃子下過毒,差點命喪黃泉,後韓城將他抱往天涯道人那醫治,才撿回一條小命。

那個時候,蕭復也就一歲吧,最多能活三十九……喲,還能活到四十歲,真的很命大。

韓小賢數學不好,算數還是會的。

蕭復兩年後,就是四十歲。也是他們的十年之約到期時間。

可他不懂了……

“那你約我十年後再見幹嘛?”

再見幹嘛?

他是自信自己還能活到那時候嗎?

還是……

蕭復促狹地笑:

“給我收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