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那掩藏了太多秘密的錦帛,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她彷彿見到了那個寫下這卷遺詔的男子,墨發清冷,頎長的身影在幻境之中朦朧,一筆而下,觀之若脫繮駿馬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飛天流轉騰挪,來自空無,又歸於虛曠,癲狂的生命力包孕了天地乾坤的靈氣,樸實無華而兼納乾坤,“朕聞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當今之時,亂世沉浮,朕戎馬一生,冀一統天下,還世太平,壯我夜狼千秋基業也,然,奈何偶感頑疾,此生之志難平。十一王爺夜祈鈥德才兼備,智勇雙全,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筆跡鐫刻在錦帛之上,乾涸決絕,筆鋒間透着軒昂霸氣,瀟灑釋然,讓她心頭酸酸的。
“他說,若天意弄人,死得同眠,已然足夠,他不願下葬皇陵,命我偷偷將你們合葬於你們相遇的那片梨花林之中,那片遠離人事紛爭的淨土。”上官鈺的思緒飄遠到了一年之前,不由得感傷。
“死得同眠,已然足夠……可,我們都還活着……”言芷珊嘴角不禁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笑容。
“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若非將毒逼到小皇子身上,轉移毒性,你的毒便解不了。其實……還有一個方法,不是鍼灸去血之法逼出毒血,而是以毒攻毒!那個時候,雪塵的之毒已經與你的身體骨血融爲一體,而你身懷有孕,萬萬經不起劇毒纏身的折騰,唯有另尋活人實驗,再將產生了抗體的血液換到你體內與毒血相融合,化解毒性……”
“你說什麼?”越聽越覺得害怕,她彷彿已經知道他將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不敢去想下去。
“常人試毒不足一日便中毒身亡,只有內力渾厚的人才有剋制毒性的可能……”上官鈺意味深長的目光凝視着言芷珊,
“他說,他的女人,他要自己救,所以,整整七七四十九個日夜,白天,他裝作若無其事的上朝,夜裡,以身試毒,飽受各種劇毒噬心之苦。那般生不如死的煎熬也只有他才能熬得過來……他爲了給你換血,強行運功自損了半生功力,險些走火入魔,這些,你可知曉?”
“你是說——我體內的毒,是他解的?”上官鈺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句句劈向她的天靈蓋,腦海一片混亂,凌亂的畫面在她腦海中若隱若現,回憶一片狼藉,整個人都懵了,傻了,她錯愕地起身,情緒失了控制,一把抓住上官鈺的衣領袖口,怒吼道,“不——不可能,你騙我的對不對,若是夜瀟凌真的替我解了毒,爲什麼我的孩子死得那麼慘,一生下來就劇毒纏身,爲什麼!”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小皇子的確是夭折的,當時瀟抱着孩子尋我挽救,可惜小皇子先天體質太弱,無力迴天……孩子剛出生就夭折這在夜狼國視爲不吉利,他亦不忍你看到孩子的屍體後愈加傷心,這才狠心化火。”想到那可憐的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上官鈺的心底也是一陣難過自責。
“只是因爲先天體弱而夭折嗎?竟然只是因爲體質弱……哈哈哈……”言芷珊一時之間失魂落魄,嘴裡不斷念叨着些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告訴我,你爲我做了那麼多?爲什麼連冰冰的死,你也不解釋?”她將遺詔揉進胸口,刻骨銘心。
“因爲他怕你不會同意他以身犯險,因爲那一夜,你隨傅絕從天牢逃走後,他氣得攻心,遭餘毒反噬,在牀上暈迷了整整一個月,醒來之時卻得知你將被封爲昱國皇妃……”
他千里迢迢來見她,放下所有的驕傲,只求挽回她,而她卻嗤之以鼻。
她的心跌入幽深湖水,寒冷如冰,一切歸於靜止,腦海中那些凌亂的畫面拼湊在了一起,所有被她忽視的端倪頓時暴露在她眼前,邢旖姝嘲諷她時的得意冷笑,穩婆回話時眼神的躲閃畏懼,原來如此……原來都是設計好的!可笑,她竟然信了!
她竟然輕信讒言,怨他氣他,將他們之間的信任推向谷底,淚婆娑,無語凝噎,誰錯誰對憑誰問?
若是夜瀟凌沒有昏迷那一個月,也不至於釀成如今的局面,將誤會拖延至今,可,歸根到底,是他們之間的信任不夠深啊。
是她說,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卻也是她親手毀了這一切……
“原來竟都是我錯了,哈哈哈……哇……”她緊緊捏着手中的遺詔,步履輕浮,踉踉蹌蹌,癡狂大笑,胸脯一陣翻江倒海,腥味兒洶涌澎湃,猝然她拓出一大口鮮血,血腥在她脣邊氾濫成災。
“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不會原諒我了……”她的視線一片悽茫,猶如混沌初開,她隱約置身於漫長的回憶之中,前塵往事一頁頁翻開,迷霧在蒼茫大地間四散開。
“這一次,朕將命放在你面前任你肆意奪取,因爲過了今天朕的命裡、眼裡不再有你,朕不會再給你機會殺朕……”夜瀟凌決絕冷冽的話語鋒利似箭,梵音如縷,在她耳邊迴盪徘徊,遺詔上墨色字跡漂浮在空中,化作飄零的梨花雨,繽紛而下,將她猶如斷壁殘垣的內心洗滌,清明透徹。
“芷珊——”上官鈺見狀,上前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卻被她一手推開。
“你別管我……你一定要照顧好冰冰,我想有你在她身邊,冰冰一定會好起來的……”言芷珊空洞的瞳孔望向萬里晴空,穿越遠黛雲煙,拖着頹廢虛脫的身心,一步,兩步,三步……朝着某個方向,移去。千山萬水,此心無垠。
“夜瀟凌,以後我都相信你,無論你多麼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