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姐兒最喜歡在家的日子,懶懶地睡到自然醒,閒閒地做針線打發時光,天一擦黑就躺在被窩裡醞釀睡意,好不自在。在最初到京幾天的走家串戶之後,麗姐兒過上了最舒適的日子,窩在閨閣中,沉浸在時光的流逝中,悠閒地過着米蟲的生活。
可老天好像與她過不去似的,安穩日子沒過幾天,姑姑帶着一個教養嬤嬤到了家裡,指名是來教導麗姐兒的。
“京都但凡有頭有臉人家中的小姐,都有教養嬤嬤。你若是沒有,豈不是比人矮一截嗎?你又不差什麼,何必平白無故地被人指點。這個嬤嬤來歷清白,很有本事,是多年前被宮中放出來的,你姑姑費了好大的心思尋到的,你可不能辜負了你姑母一片心意。”林氏自然瞧出麗姐兒幾分不甘願,還不等麗姐兒說話,就先開口把麗姐兒的話都堵在嗓子眼裡。
“別以爲娘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無非是懶散慣了,突然多出個人管你,你不習慣罷了。好孩子,娘答應你,你若有爲難的事定給你撐腰,絕不讓嬤嬤欺負你,你只好好地將她留在身邊就是。”麗姐兒蹙着眉不說話,既不鬆口也不點頭,林氏心軟,連忙安撫道。
麗姐兒暗自嘆了口氣,無奈地點點頭。姑母都已經領人來了,總不能讓姑姑下不來臺,否則以後親戚之間就不好相處了。再說,麗姐兒也確實需要一個教養嬤嬤拘束她,總這麼懶散地混日子也不是回事。
母女倆商議好了,這纔到了朝夕堂的花廳,徐燕領着教養嬤嬤已然等了多時了。麗姐兒連忙上前行禮,林氏則笑着道:“瑣事繁雜,招待不週。”
徐燕只笑着點點頭道:“我也是管着中饋的人,哪裡不知道嫂嫂的難處。更何況嫂嫂上有老,下有小,哪像我那裡清靜。”
就這樣林氏與徐燕寒暄了幾句,最後才入正題。
“這位是高嬤嬤,多年前在宮中給貴人當差。出宮之後又在名門世家中輾轉,專教閨秀禮儀詩書。”徐燕簡短的介紹讓林氏滿意,讓麗姐兒好奇。麗姐兒禁不住像高嬤嬤那邊瞧,暗暗打量。
高嬤嬤身着石青色棉布繡菊花暗紋對襟襖裙,除了烏髮間兩隻碧玉釵,通身上下不見一樣飾物。她腰背挺直端坐一旁,時不時地端着茶杯喝茶,舉手投足間有種行雲流水的優雅,規矩一絲不錯,令人看着賞心悅目。高嬤嬤容貌並不美麗,五官既不精緻又毫無特點,可她膚白如雪,細膩光滑,保養得宜,絲毫不像年過五十的人。
麗姐兒打量過高嬤嬤後,這才慢吞吞地上前行禮。高嬤嬤連忙站起身,側過身避了過去,口中連稱“不敢”。
“嬤嬤客氣了,我家麗姐兒整日裡懶散慣了,還望嬤嬤仔細教導。”林氏拉着麗姐兒的手笑着對高嬤嬤道。
“且慢。”高嬤嬤聲音輕的差點讓衆人都忽略了,好一會兒才都緩過神來。
“不知嬤嬤有何事?”林氏笑問道。
“恕老身冒昧,不知夫人可否讓老身與小姐說幾句話?”高嬤嬤笑着問道。
林氏和徐燕面面相覷,雖不明白高嬤嬤的意思,卻還是應了。高嬤嬤原本低垂的眼簾瞬間擡了起來,露出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麗姐兒,淡淡地道:“可否讓老身瞧瞧小姐的女紅?不知小姐琴棋書畫可否精通?《女則》《女誡》可能熟讀?”
不知怎的,麗姐兒瞧着高嬤嬤那雙深邃的眼眸,馬上意識到這高嬤嬤不簡單。果然是從皇宮中出來的,經歷的勾心鬥角,腥風血雨,因緣際遇,恐怕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我這就讓丫鬟去找幾件我繡的帕子,香囊,還有所書所畫來與嬤嬤看。”麗姐兒落落大方地道。
“青杏,你去尋兩件我的繡品和字畫來。”麗姐兒轉頭吩咐。
待青杏退下後,麗姐兒又與高嬤嬤道:“琴我不甚懂,現下只會彈一支曲子。棋藝我倒是略通,嬤嬤若有心,可與我手談幾盤。至於《女誡》《女則》讀過,卻不曾熟讀。”
高嬤嬤看着麗姐兒那雙無畏而清澈的眼,忽而一笑,點點頭,不再說話,復而坐下接着喝茶。直到青杏拿來了麗姐兒的繡品,高嬤嬤瞧見了,笑着點頭,這才鬆了口讚道:“甚好。”
一旁的林氏與徐燕相視一笑,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三天後,高嬤嬤帶着一個叫桃枝,約莫七八歲的小丫鬟進了徐家,每天教導麗姐兒禮儀規矩,內院忌諱等麗姐兒以前從不知曉的東西。
“你與高嬤嬤相處的如何?”過了幾日,林氏便拉着麗姐兒私下詢問起來。
麗姐兒猶豫一番,繼而笑着道:“還好”。
僅僅是還好?林氏神色突然緊張起來,眼神飄忽不定地道:“她罰你了?”
麗姐兒笑着搖頭道:“沒有。”
高嬤嬤年歲大了,不想在世家名門中輾轉,只想找個地方養老,安逸地活下去。她沒選擇回鄉,無非是覺得一個孤老婆子回去也未必順心,於是就打算尋個人口簡單的讀書人家,遠離後院的是是非非,尋個清淨地。所幸沐恩伯夫人正尋教養嬤嬤找上了她,而她也看中了徐家家世清白,徐家的小姐資質不錯,斷不會辱沒了她的名聲,就安下心來一心辦差。徐家富貴又不世俗,生活舒適且沒什麼要緊事,着實是個好地界。爲此,高嬤嬤格外珍惜,原本冷着的臉也漸漸帶了笑模樣與藤蘿小築的丫鬟婆子套交情。高嬤嬤並沒有與林氏籤賣身契,也沒有讓麗姐兒拜師敬茶,她只想維穩地永久留在徐家,自然不會對麗姐兒太過嚴厲,只約束着麗姐兒不再後院混日子罷了。再說麗姐兒除了琴藝和禮儀規矩有所鬆散之外,不管是管家還是女紅,樣樣都出色,高嬤嬤也沒什麼可指手畫腳的地方,自然兩邊都相安無事。
“她若是罰你了,你可要告訴娘,娘給你撐腰。”林氏幼年時曾聽聞過大家的小姐有被嬤嬤虐待而香消玉殞的事,到了女兒這裡,自然時刻留意着藤蘿小築。
“知道了。”麗姐兒笑着道。
麗姐兒對高嬤嬤沒什麼特殊的感情,就像對林氏說的那樣,麗姐兒對高嬤嬤和自己的關係評價只停留在“還好”上。高嬤嬤目的很明確,就是在徐家終老,因此對麗姐兒的態度不卑不亢,教學也既不嚴厲也不鬆散。麗姐兒問了,她就毫無保留地回答;麗姐兒若沒興趣問,她自然也不會多事。總之高嬤嬤對麗姐兒既沒什麼壞心,卻也關懷不到哪裡去,和丹桂等人比起來,她格外冷清。麗姐兒倒是不在意這些,反正高嬤嬤是要留在身邊的,有問題隨時問就是了,這麼方便,何必要自己硬學東西,沒得與自己過不去。於是麗姐兒的精神徹底鬆散下來,**上雖沒以前那麼懶散,卻還過的去。
春宴的前一天,林氏特意到藤蘿小築來給麗姐兒挑頭面和衣衫,直折騰了近兩個時辰才選定了一套翡翠寶石頭面和一條碧色繚綾雲水暗紋的褙子和鵝黃蘇緞繡榴花圓領夾襖並着一條石榴裙。除此之外,林氏還挑了耳墜,項圈,手鐲,汗巾子,噤步等等,就連繡鞋都選好了。這架勢,麗姐兒就是再傻也知道明日的春宴是什麼性質的了。
“看來得去銀樓打些首飾,再叫家裡的繡娘給你制新衣了。”林氏蹙着眉頭看着麗姐兒六個首飾匣子直蹙眉頭。
麗姐兒一聽這話,只覺腦門上冒冷汗。她瞧了瞧薰籠上滿滿的衣衫,又看了看手指都插不進去的首飾匣子,連忙道:“多麻煩,再說女兒這裡還有好多沒上過身的衣衫和沒戴過的首飾呢。”
麗姐兒不愛出門,在家裡也不怎麼打扮,因此家裡長輩給的首飾等等好多隻看過,並沒戴過。可麗姐兒的話林氏好像沒聽見似的,轉頭就回了朝夕堂花廳,把事情吩咐下去。
笑話,既回了京都,就少不了應酬。京都中的千金閨秀,富貴太太,眼睛都不揉沙子,戴過的頭面,穿過的衣衫哪裡能穿兩次,沒的叫人笑話。徐家若是拮据,林氏也就不說什麼了。可明明她女兒什麼都不差,做什麼叫麗姐兒被人搬弄口舌。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麗姐兒洗漱後,用過早膳就穿衣打扮起來。頂着滿頭的飾品,麗姐兒只覺得脖子疼,而高嬤嬤等人則暗自點頭。麗姐兒的長相本就端莊明豔,屬於富貴花那種類型的,如今用金銀玉石裝扮,更顯貴氣。若是麗姐兒的氣色中沒有平時的那種懶散,恐怕氣質會更好些。高嬤嬤此時深深後悔她原來的得過且過,並且下定決心以後要嚴厲些。
廣安侯府門前的兩隻大獅子很威風,猛然瞧見會心存畏懼,讓人心驚。麗姐兒透過車簾瞧着,心下一時起伏不定,莫名地預感這次的春宴怕是會不太平。
“一個犯官之女,也敢來此地,沒的辱沒了我。”不滿的嬌聲飄進麗姐兒的耳朵,一扭頭,麗姐兒就認出了這位故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