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昏暗而殘敗。
一雙曾經保養得宜,現在卻略顯衰老的手,正穿針引線,縫補一件半舊的夾襖。一刻鐘,光線實在是太過微弱,只好放棄。一聲輕微地嘆息,透露出無盡的深意。
細微的聲響驚動了縫衣的婦人,她起身向外探去。在明明滅滅的光亮中,她眯起眼睛纔看清楚,是兒子在劈柴燒火。原本清秀俊逸的臉現在染上了一絲成熟與剛毅。
“燒水做什麼?”婦人問。
“今天兒子想洗個澡。”一個高高大大的青年聽見問話猛地站起身。
“你放下吧,娘來做。”婦人說着就挽起袖子要劈柴。
“兒子都已經劈好了,娘歇着就好。在這裡燒火,孃的咳喘又要犯了。”高大的青年勸阻。
是啊,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不是累了,就是病了;連針線都力不從心了。
婦人的失落在臉上稍縱即逝,可是年輕的兒子還是察覺了,那麼令人心酸。
青年向內室看去,昏暗中,模模糊糊的針線活在小小的油燈下,顯得突兀而諷刺。
“娘,最近天氣不好,您就好好歇着。”兒子避重就輕。
婦人還要說什麼,就被院子裡的話音打斷了。
“夫人在嗎不跳字。這聲音透着精明和爽利。
“是陳家的來了。”婦人對着兒子說。轉身就開了門,迎陳家的進來。
“夫人近來可是安好?奴婢給您請安了。”陳家的斂衽行禮。
“快起來。都說了多少次了,你早就不是我家的奴僕了。”婦人很不好意思。
“奴婢這次來,是帶了燈油和麪粉。奴婢家的那口子說等到年關,保準弄一隻羊過來。”陳家的絲毫不在意那婦人說什麼,照舊自說自話。
婦人連忙進了內室,從箱底掏了兩吊錢出來。拿着錢,出了屋,就往陳家的手裡塞。
“什麼東西都拿到我們家來,你們兩口子怎麼辦?這錢不多,你先拿着。”婦人幾乎無地自容了。
“夫人折殺奴婢了,這錢奴婢萬萬不能收。奴婢和奴婢那口子苦日子過慣了,怎麼都能捱過來。夫人現在只是暫時的落難,早晚還是要回去的。夫人要保重身子,多想想老爺和少爺。再說,奴婢這一生一世給您做牛做馬都報答不完您的恩德,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麼。”陳家的說什麼也不收,放下東西就要走。
“陳媽媽還是把錢收下吧。我們麻煩你們一次,兩次好說,可這一下子就麻煩你們五年。你們手頭也不鬆快,總是接濟我們一家,實在是難得。如果還繼續這樣的話,我們是萬不能再接受你們的好意了。”青年說道。
“這……”陳家的還沒說完,就被那婦人打斷了:“別羅嗦了,幫我做飯吧。”婦人說着挽起袖子要活面。
“這樣的粗活哪裡是夫人做的,奴婢來做就好,您和少爺去歇着吧。”陳家的連忙上來幫忙。
“娘,您在家好好歇着。天色晚了,我去接爹回來。”青年說着,披了件舊舊的斗篷,就往外走。
“夜路難走,你打着燈籠去,小心些。”夫人滿臉擔憂。
“娘放心,不過半個時辰,兒子一定和爹平安回來。”兒子回答。
直到兒子消失在天際,婦人才回頭叫住陳家的,道:“把你那口子也叫來一起吃吧。”
“叫他做什麼,奴婢在家裡準備吃食了,他回家吃一口,就洗洗歇了。”陳家的說道。
婦人不再說什麼,徑直進了裡屋,又從箱底翻出來一根木簪,輕輕一擰,掏出了銀票。當年女兒給的五萬兩,現在也只剩下不到一千兩了。婦人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就將木簪仔細藏好,出了內室。
“陳家的,這裡是一百兩銀票,你幫我好好收着。”夫人說。
陳家的還沒說話,婦人就搶先說:“我都知道,你家那口子在外面給人做工,受了傷,主人不理,對不對?”
“哪有這事兒……”陳家的敷衍。
“我們老爺和我還能活着,多虧了你們。你知道我從沒把你當下人待過,在這裡,我們就是一家人。這是一百兩銀票,你拿着這銀錢,快去給你那口子看病。剩下的錢你找個機會都兌換成銅錢,千萬別讓人發現,這就是我們這一年的花銷了。你也知道,我一年到頭,不是病,就是病,針線活根本就做不了多少,給家裡也貼補不了多少錢。這一百兩看着很多,一沾上延醫吃藥,就剩不下幾個錢了。這錢放在你手裡,還能保得住,我們也算有一條後路。”婦人說着說着,眼眶就紅了。
“夫人,您千萬放寬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您和老爺少爺都是大富大貴的人,早晚會離了這兒的。”陳家的勸慰婦人。
“不說了,我們趕緊做飯,你也在這裡吃。”婦人擦掉眼淚,幫着陳家的做飯。陳家的推讓了幾次,那婦人才回了內室,加了燈油,繼續剛剛的針線活。
不過半個時辰,破敗的小院就有腳步聲傳來,細細地聽,是父子倆回來了。婦人趕緊迎出去,接了兩父子。父親有些駝背,但步子還算穩健。
進了內室,一家三口就開始了晚飯,一大盆熱湯麪。婦人胃口不佳,沒有吃多少。父子倆人似乎很餓,吃的一點不剩。婦人深感欣慰,不管怎麼樣,兩父子的身子還都不錯。
陳家的走後,婦人就和丈夫兒子說了給銀票的事情。兒子點頭贊同,父親也點頭贊同。
“這幾年,這裡的官紳也不知道從哪裡知道我們手裡有銀票,變着法兒的壓榨我們,娘您做的對,留條後路沒錯。”兒子補充說道。
“那些人最近還難爲老爺嗎不跳字。婦人轉頭關心丈夫。
“是我們在這裡露富了,當初那件新做的大毛斗篷是禍根。雖說我們編了不少謊話,可人家還是見錢眼開啊。”父親雙眸微眯,接着道,“最近還真沒難爲我,爲什麼呢?”最後的一句好似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