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怔怔地看着她,手緩緩鬆開,眼中有大滴大滴淚落下,後蹲下身掩面大哭,不斷有淚滴落黃土中,猶如一朵朵卑微小花,開這個紅塵俗世中。
凌若沒有勸阻,任由他放肆哭泣着,唯有如此,纔可以將心中足以讓人發瘋悲痛瀉渲瀉出來。
直到石生哭夠了,她方纔過去輕拍着他背道:“好好活着,那就是對大娘好慰藉。”
很久,石生擦乾眼淚站起身,看着凌若道:“你準備去哪裡?”
“我不知道,可能會去南方吧。”漸晚夏風中,凌若微眯了眼眸。
石生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送你去吧。放心,我絕不會糾纏於你,等你安定下來後,我就離開。”不等凌若拒絕他又道:“我知道你顧忌什麼,但追殺你那些人那麼兇殘狠辣,你一個人上路太過危險。至於我……呵,娘已經不了,我也再沒什麼好牽掛。”
這一次他執拗無比,任凌若說都不肯改變主意,這份情意凌若既感動又無奈,只得由着他去。
石生抹了把臉,擡頭看着天色道:“趁着現天還沒黑,我再回去一趟。這次大火,萱兒妹子家裡肯定也遭了災,不曉得情況嚴重與否,我得去看看。”
經他這麼一提,凌若想起剛纔長巷看到慘況,心下沉重不安,道:“同去吧,我也很擔心萱兒。”爲免被人認出來,凌若刻意臉上抹了一層泥灰。
兩人一道折回長巷,哀涼氛圍始終籠罩着已經化爲廢墟長巷,而這半日功夫,長巷外面跪了很多男男女女,身後放着形態各異焦屍,頭上則ha着草標,皆是賣身葬父母親人,一場大火,毀了這些人所有,而他們,甚至連一口薄棺都買不起,唯有靠賣身來讓自己家人得到安息。
許多人圍那裡指指點點,石生這羣賣身人中發現了萱兒,她身後放着兩具焦屍,看樣子,鄭家也沒有逃過這場大火,只有萱兒一個人活了下來。
萱兒身前有一個塗脂抹粉,身形豐腴,看那打扮像是什麼正經人中年婦人帶着幾個家僕那裡挑選,其中一個僕人正託着她臉左瞧右看,還扳開她嘴看牙口,像挑選牲口一樣。
“媽媽,你看這個怎麼樣?”那人一邊扳着萱兒嘴問那婦人。
婦人扭腰圍着萱兒走了一圈,萱兒垂着雙眼,眸中沒有一絲生氣,婦人看了半天點頭道:“嗯,也就這個還能入眼,牙口也算整齊,不至於一開口就把客人嚇壞了。阿財,給她買兩副薄棺,然後帶她回怡紅院。我再去別處看看,近這院子裡姑娘被贖出去了好幾個,連嫣紅也走了,唉,可得趕緊找些人補上才行,否則可就要讓對門倚翠院騎到咱們頭上來了。”說到這裡她翹着蘭花指拿出一塊薰了香帕子,抹着額頭道:“唉,這麼熱天還要四處奔波,我這命可真是苦啊。”
“媽媽辛苦了。”被稱爲阿財人賠笑討好道:“可是哪個不知道媽媽眼光好啊,凡是經媽媽手親自挑出來姑娘,個頂個成了咱們怡紅院頭牌,要不然倚翠院這些年也不會一直被咱們壓着了。”
“哼,金二孃這個sa貨,憑她底下那些個庸脂俗粉也想搶我生意,真是做她春秋大夢。”婦人不屑地撇撇嘴,帕子一甩,指着還跪地上萱兒道:“行了,記得把她帶回去吧,好生**,說不定將來又是一個嫣紅。”
石生管不認識婦人,卻曉得怡紅院與倚翠院是什麼地方,那是青樓,是bi良爲娼,爲骯髒墜落青樓;而今那婦人買了萱兒去,不需多說,定然是想讓萱兒去倚門賣笑。
他雖然不愛萱兒,卻也不想看眼睜睜看她落入火坑,此時阿財已經掏了銀子扔給旁邊人,讓他去買兩副薄棺來。石生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萱兒頭上草標拔下來扔地上,“她不賣了。”
阿財雙眼一挑,上下打量了石生一眼冷笑道:“哪裡來愣小子,別這裡搗亂,滾開。”
聽到石生聲音,一臉麻木萱兒擡起頭,只見她扯動着蒼白嘴脣冷漠道:“走開,我事不用你管。”
石生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個答案,愣了一下急急道:“他們是青樓人,買你是要……”
“是要讓我去做ji女對嗎?”萱兒漠然打斷他話,“那又如何,這是我自己事,與你有何干系!”
“愣小子,聽到了沒,人家自己都說了,跟你沒關係,還不滾,再礙着路可莫怪爺幾個不客氣了。”隨着阿財話,與他一道那幾個人都圍了上來,顯然是不懷好意。
石生不明白萱兒爲什麼會這樣說話,甚至明知是火坑還要跳下去,但要他不理會萱兒是絕對做不到。當年父親早死,一直是鄭叔幫襯他們母子,如今鄭叔夫妻去世,他就有責任照顧萱兒。
“我不會走,她也不會賣給你們。”石生倔強地擋|萱兒面前,半步不讓,隨即又回頭看了萱兒一眼,緩慢但卻肯定地道:“還有,你是我未過門媳婦兒,你事怎會與我無關。”
未過門媳婦……
萱兒仰頭看着他,有些怔忡,若幾日前,她聽“聽潮閣”-,到這句話定會歡欣雀悅,可如今,怔忡過後只有深深恥辱,尤其是看到石生原先所站地方看到凌若後,她雖然刻意塗髒了臉,但隔得這麼近又是相識之人,怎會認不出來。
石生明明放不下這個女人,卻還要說她是未過門媳婦兒,這算是同情嗎?憐憫嗎?她不要!她不需要!
財叔兩眼一瞪,“臭小子,你找打是吧!我們楊媽媽看上人也敢搶,給我打!往死裡打!”他招呼下,那幾人掄起拳頭往石生身上招呼,石生雖然有幾分力氣,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這一日一夜功夫,他幾乎水米未進,力氣難免不支,一會兒功夫身上就捱了好幾下。
“你走啊,我說了不要你多管閒事!”管恨極了石生拒婚,但此刻看到石生捱打,萱兒還是忍不住心裡一陣陣抽痛,朝他大叫着。
石生沒有回答,但牢牢護萱兒跟前舉動已經說明了一切,鄭叔不了,他一定要代鄭叔保護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