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意被背進來時候她就覺得有些眼熟,只是阿意臉上又是水泡又是血跡,一時沒能想起是誰,直到此刻血跡拭淨方纔認了出來。
她與阿意相識,還是前陣子凌若被禁足時事,有一回她拿了換洗衣裳去浣衣房,不想那管事知道淨思居失勢便對水秀冷嘲熱諷,臨了還將她拿去衣裳悉數扔地上,說他們忙得很,讓她自己去洗,把水秀氣得不輕,恰好阿意來取葉氏衣裳,看不過眼幫着說了幾句,管事這纔不敢繼續撒潑。自那以後,她與阿意碰到時會聊上幾句。
說到這裡,水秀同情地看了滿身是傷是阿意一眼,面色慼慼道:她雖然是葉福晉人,但心腸很好,也正因爲如此,她流雲閣不得葉福晉歡喜,只外間伺候做些端茶遞水粗活。葉福晉待他們並不寬厚,稍有不如意就是一頓責打,這次不知犯了什麼錯要被打成這樣。”
像凌若這樣善待下人主子並不多,大多數主子眼中,奴僕命賤如草芥,生死根本不放心上,左右死了一個很會有另一個替上,他們身邊永遠不會缺了侍候人。
凌若搖搖頭,示意李衛速去請大夫,晚了只怕回天乏術。李衛一路小跑,但還是花了半個多時辰方纔將大夫請到,診斷結果與之前猜測一樣,身上連番重擊,傷了內臟,幸好救得還算及時,能保住一條小命,不過被燙到半張臉就沒辦法了,即便傷口癒合也肯定會留下疤痕。
這對於一個才十五六歲尚未嫁人姑娘來說,比死好不了多少,也不知阿意醒來後能否接受自己毀容事實。
阿意昏迷了許多天才醒,她知道自己容貌被毀時哭了許久,所幸沒有尋死覓活,而衆人也知道了她身上傷因何而來,唏噓不已。每每說起流雲居及葉氏,阿意都是一臉驚恐,哀求凌若不要將她送回去,她想留淨思居,哪怕做牛做馬也甘願。|
凌若知她是怕回去後葉氏不會放過她,尤其是自己救了她命,葉氏視自己爲眼中釘,定不會饒過阿意,便讓阿意先養好傷,一切等傷好後再說。
這段期間,流雲居發生了一件不起眼小事。
胤禛身邊親信狗兒來流雲居找阿意,說有些事要問問她。葉氏推說阿意手腳不乾淨,偷了她首飾,被發現後已經趕出了流雲居,至於現人何處她也不清楚。
這件事很被葉氏拋諸腦後,直到很久之後纔再次想起,而那時,她已經一無所有
過了四月就是仲夏,天氣越發炎熱,即便是夜間也能感覺到驅之不去熱意,到處能聽到夏蟲聲嘶力竭叫聲。
朝雲閣中,年氏一臉緊張地看着正替她把脈老人,綠意與另一個年氏貼身婢女迎春站一旁,足足診了半盞茶時間,老人方纔收回手,翡翠見狀忙問道:如何,鄧太醫,我家主子是不是有喜了?”
鄧太醫拈着花白鬍須搖頭道:恕微臣直言,年福晉並未有喜脈。”
“可是我明明感覺到泛酸欲嘔,且身子睏乏,這不都是害喜症狀嗎,怎麼會沒懷孕,鄧太醫,是否你沒診仔細?要不然再診一次。”年氏聲音裡有不易察覺顫抖。
鄧太醫面對她伸出手腕搖了搖頭,“微臣身爲太醫院副院正,這點把握還是有。福晉之所以感到泛酸欲嘔,是因天熱吃多了寒涼之物,傷了胃,微臣待會兒給福晉開幾服藥吃了便沒事。”
年氏顫抖着放下繡有繁花衣袖,失魂落魄地問道:鄧太醫,我一直有服你給我開藥,爲何……爲何一直到現都沒懷上孩子?“
鄧太醫嘆了口氣道:微臣藥雖可有助於受孕,但並非絕對,畢竟微臣只是太醫而非神醫。恕微臣多嘴說一句:孩子一事始終要順其自然才行,強求不得;福晉如此着緊反而不易受孕。”
年氏勉強笑道:多謝鄧太醫,勞您這麼晚過來一趟實過意不去。綠意,替我送鄧太醫出去。”
鄧太醫拱手離去,走到院中時身後傳來一陣摔東西聲音,老太醫微微搖頭對一旁晴容道:你們得空勸勸年福晉,藥可醫身卻難醫心,她如此心浮氣燥,我怕她孩子沒懷上反而憋出病來,其實福晉還年輕,多是機會。”
“奴婢知道。”綠意將一個唐三彩鼻菸壺塞到鄧太醫手中,“總勞您一次次過來,主子心裡其實也很過意不去,這個鼻菸壺您拿着玩。”
送鄧太醫出去後,綠意折身回到了正堂,此刻地上已是一片狼藉,滿地都是摔碎瓷玉器件,而年氏還發瘋一樣地不停往地上砸東西,迎春跪地上一個勁地請她息怒,但年氏根本聽不進去,只是借摔東西來發泄心中怒火,直至整個朝雲閣正堂再無一件能扔東西爲止,她方纔停下手,搖搖晃晃地望着無處落腳朝雲閣,目光中有難言悲傷,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別人都能有自己孩子就我沒有?葉氏有了,鈕祜祿氏也有了,那我呢,我什麼時候能有?”
綠意小心跨過隨處都是碎片來到年氏身邊,扶了她道:主子,鄧太醫說了,您還年輕,遲早會有。”
“遲早,那又是什麼時候?”年氏淒厲地一笑,低頭看着伸開手掌,澄亮燭光下能看到掌心不知何時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不停地往外滲出。晴容驚呼一聲,趕緊用絹子替她壓住傷口,讓迎春去拿止血藥來,待藥塗好後才換了一塊絹子小心地包好。
“主子,其實您入府至今不過兩年,未懷上孩子是正常事,您不見瓜爾佳福晉她們入府都四五年了也不見有孕。”見年氏情緒平穩了一些綠意方敢小聲勸道:適才鄧太醫對奴婢再三叮嚀,說一定要讓主子您放寬心,切莫急於一時,如此纔有利於受孕。”
“鄧林這個無用庸醫”一說起這個年氏立刻又是火上心頭,隨手抄起迎春剛剛放下藥瓶摜地上,聽任瓷瓶碎裂聲音響徹耳畔,“枉我如此信任他,還喝了這麼久苦藥,竟是半點效果也沒有,虧他還是什麼太醫院副院正,依我看根本是個裝神弄鬼庸醫,也不知是怎麼進太醫院”
氣恨之餘,她將鄧太醫也給怪上了。
然下一刻,又有透明水滴從她眼中滴下,落緊緊攥住衣裳手背,當她擡起頭時,那張絕美無瑕臉龐已經爬滿了淚痕,眼中有從未展現於他人面前懼意,“七年還有七年”她突然一把抓住蹲自己面前綠意肩膀,因爲太過用力,指上未卸鎏金紫玉護甲尖端深深嵌入肉裡,疼得綠意雙眉緊皺,耳邊是年氏驚惶失措聲音,“再有七年,我就永遠不可能有自己孩子了,我不能像別人那樣耐心無限期地等下去,綠意,你明白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
綠意忍着肩上痛強笑道:主子,還有七年,不是七月,還有時間,您相信奴婢,您一定會擁有自己孩子,一定會”
“真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年氏怔怔地看着綠意,淚水流過臉頰,下巴結成一滴滴酸澀透明淚珠,那些淚中藏着她從不顯示人前軟弱與悲哀。
年素言心裡長久藏了一個不爲人知秘密,哪怕是胤禛也一無所知。年氏一族,但凡女子者,必須二十五歲前生子,一旦過了這個年紀便再無所出,數代下來,無一人可以打破這個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