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吃藥就好了,傷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男子看凌若將藥喝完,心裡甚是歡喜,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包來,打開後,裡面是三顆棗子,雖然只有小指大,卻很紅。
“把這個吃了吧,可以去去嘴裡的苦味。”說到這裡,男子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道:“本來是想給你去買些蜜餞來的,但是……那掌櫃說最少也要買一兩,不夠錢買,只能給你摘幾個野棗子來,快嚐嚐,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着呢,若是喜歡,我明兒個再去摘,過個一天,紅的棗子應該會更多了。”
“謝謝你,石生。”凌若儘管沒什麼胃口,但看他一臉期待的樣子,便接過一個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立時充斥在舌尖,她點頭道:“很好吃呢。”
石生把剩下的那兩個塞到她手裡,“喜歡就好,多吃些,這樣傷口才會好得快,明天我去多摘一些來。”
凌若搖頭道:“棗子樹那麼高,摘上去甚是危險,還是不要去摘了,這些藥於我來說並不苦。”
是啊,縱是再苦的藥都及不上心中的苦。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她的人生天翻地覆,十九年相伴,以爲可以白頭老到,以爲可以一世不疑,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場殺局,一場毫不留情的殺局。
胤禛,他好狠的心!
每每想到這個,就像有人拿着刀子狠狠戳在她心間,一下接一下,帶着令人窒息的痛,永無休止……
當日她趴在那匹受痛發足狂奔的馬背上暈了過去,等再醒來時,已經躺在這裡了,是石生救了自己。
那日,他原是去山上砍柴,卻在山腳下發現了滿身鮮血,昏迷不醒的她,至於馱她的那匹馬已經不見了蹤跡,如今她所處的地方是離通州大約百餘里的一個名爲青江的小鎮。
石生將自己帶回來後,又請了城頭的毛大夫來看,大夫看了之後說她流血過多,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能不能救回來得看閻羅王肯不肯放人。所以他只開了五天的藥,說是如果五天還沒醒的話,再吃藥也沒用了。
前面幾乎喝不進藥,是石生他娘拿着筷子撬開她牙根生生灌進去的。至於敷在傷口的藥,是石生進大山去採來的草藥,可以止血去腫;毛大夫的金創藥雖然很好,但太貴,他們給不起錢。
她命很大,在第四天時有了起色,之後又請毛大夫來看了一次,他連連說是奇蹟,很少有人得了這樣重的傷勢居然還可以活下來。
第七天的時候,凌若終於從昏迷中醒轉,她醒後只低低地說了一句話,“你們不該救我”。之後任憑石生母子怎麼勸都不肯吃藥。
胤禛的狠心絕情,令她心哀若死,萬念俱灰。
原來,不論自己伴在他身邊多少年,不論自己付出了多少,在他心中都是無足輕重的,隨時都可以捨棄。
生,對此時的凌若來說已經變成了一種折磨,每一次呼吸都是錐心之痛;死,反而變成了一種解脫。
石生勸了很久,可是凌若始終不肯聽,待到後來,他似有些生氣了,薄怒道:“我辛苦將你揹回來,又將家裡僅有銀子給你延醫問藥,怎麼說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這樣回報救命之恩的嗎?”
凌若怔怔地看着他,許久,有一滴清淚從眼角緩緩滑落,她想到了容遠,自己性命是他拿命換來的,若這樣死了,如何對得起容遠。
淚,洶涌而落,三月春光從窗縫間泄入,拂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有與春意格格不入的無盡的哀涼在其中。
石生慌了手腳,只道是自己說得太重,連忙搖手,讓她莫要往心裡去,卻見凌若蒼白的嘴脣動了一下,有細微的聲音發出,太輕,以至於他要俯下身去才能聽到,“把藥拿來吧。”
活下去!哪怕再艱難也要活下去,因爲這是容遠的願望,是那個守護了她一輩子的男子臨死前唯一的願望!
只是,每一夜,她最會做惡夢,夢見容遠被那些人殘忍的殺害;夢見胤禛命人追殺自己;夢見自己無休止的逃跑……
“待會我讓我娘進來給你把背上的藥給換了。”石生沒有就棗子問題再多說什麼,因爲不論凌若怎麼說,他都會去摘的。
剛救她回來的時候,她背上那道傷口是最要命的,從肩胛骨一直到腰際,猙獰可怕。敷了好幾天的草藥才漸漸有癒合的趨勢,在最初那幾天爲怕傷口裂開,只能趴在牀上,連側個身也不行。
石生的聲音將凌若自沉思中拉了回來,擡頭,恰好對上石生的眼眸,他的眼神乾淨而純粹,就像黑夜中閃爍的星辰,沒有一絲雜質;除卻孩童之外,她從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過如此乾淨清澈的眼神。
“石生!石生!”外面響起一個老婦的聲音,卻是石生的娘。
石生答應一聲,拿了空碗出去,在走到門口時,腳步一頓,回頭帶着幾分期待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這個問題,他之前曾問過,那次凌若沒有回答,這一次,他等了很久依然沒等到凌若的回答,失望地轉過頭,就在離去時,後面有聲音傳來,“我姓凌,單名一個若字。”
石生臉上浮現出歡喜的笑容,低低唸了一遍後鄭重地道:“凌若,我記住了。”
在他出去後,凌若卻陷入了沉默之後,那些人沒有親手將她殺死,必然不會罷休,指不定此刻就在外面搜尋她的蹤跡,所以鈕祜祿凌若這個名字是絕對不能再用了,從今往後,她是凌若,一個劫後餘生的女子。
只是,眼下有石生母子收留她,那以後呢,她又該何去何從?
回家嗎?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她否決了,胤禛立意要除她,那麼她若回去,只會給阿瑪他們帶來無盡的災劫,也許在以後自己可以偷偷回去一趟,讓阿瑪額娘知道自己尚活着,但絕不是現在。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裡?想了許久,凌若擡手覆在有些發疼的額頭上,她想不出啊,茫茫人海,竟然想不出何處有自己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