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晉擡頭看這杆高有兩樓,她斷然是不能爬上去測的。胤禎也心裡納悶,她怎麼對這個還有興趣。子蘺看衆人皆是不解的目光,繼續說到:“只要將這長杆放下來測不就完事了嗎?”衆人還當她有什麼好計策,聽她這麼說,頓時一片嗤笑聲。
白晉聽了也大笑了起來:“若要測山之高,也要把山放倒嗎?”又是一陣笑聲。只見子蘺不緊不慢又說:“只要有日影,高山何須放倒。只是大人也能看見,現時日照當空,哪裡投下影來。這位公子要現在測杆長,恐怕纔是比放倒高山更可笑。”
子蘺這一席話全然不顧阿哥面子,然而這十四阿哥心裡不僅沒有一點嗔怪,反而愈加喜歡。白晉又問:“若有日影,當如何做?”子蘺便將那位公子放在一邊的短杆立在長杆旁邊:“若有日影,只需測這短杆日影之長與長杆日影之長。再將短杆之長乘長杆日影之長,再比之短杆日影之長,便可得出長杆之長。”
聽到子蘺的回答,白晉不禁大吃一驚,這是用了相似三角形的原理。自他到本朝來,能知幾何的人爲數極少,更不談一個女子。於是白晉問胤禎:“這位小姐是……”胤禎恭敬答到:“此乃庶福晉之妹,當今刑部虞侍郎大人之令愛是也。”白晉大驚:“莫不是子蘺小姐?”
子蘺這才恭恭敬敬上前道了個萬福:“子蘺見過大人。”胤禎叫這情況弄得雲裡霧裡,他們一個是欽天監傳教士一個是刑部侍郎之女,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麼會認識?白晉稍解釋一下他才清楚,真是看不出這虞子蘺不僅相貌出衆,才學也是一流。
本想就走的白晉碰上虞子蘺後又在阿哥府坐了許久,跟虞子蘺一番談話後才知道她真是將自己送給她的《幾何原本》學了,而且又學了其他好多東西。白晉驚歎連連,當年他以爲她只是一時好奇,沒料到她竟是真的學到現在。虞子蘺只是有問才答,鬆鳴鶴教的好多東西她並沒講出。但已足夠讓白晉佩服。一直到日斜,子蘺要去照顧姐姐白晉纔不得不離開。
這事在阿哥府傳開,都說庶福晉的妹妹懂得許多知識,連欽天監的白大人都佩服。傳到大福晉耳朵裡,自然不是好消息。她本就對庶福晉這個妹子不畏懼自己感到不快,現在聽說她還認識欽天監的傳教士,這就了不得了,阿哥還要拉攏那幫洋人,自己總不能拿他們開刀吧。也該是妙語命中得此妹妹之福,只因她的才學際遇,讓自己在阿哥府裡總算有點臉面,不至於像先前連個老奴都不如。
白晉回欽天監後忍不住將這事說給其他人聽,其他人多是持半信半疑態度。
妙語臉上的水泡已經結痂,子蘺前後在十四阿哥府上將近待了半個月。她知道這裡畢竟不是自己家,不能待久,否則對姐姐也不好。因此子蘺向姐姐提出辭行。
妙語讓子蘺坐到牀邊來,拉着她的手:“小妹,姐真不知該說什麼……”子蘺覺得姐姐自從出嫁就如變了個人,變得柔弱,似乎總需要人保護。“你要說什麼就見外了,什麼也別說。我要有空經常來看你,絕不叫你冷清。”妙語點了點頭,眼眶就紅了。
她將子蘺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悄悄說到:“快三個月了。”子蘺一驚,問:“跟姐夫說了沒?”妙語慘淡地搖了搖頭:“剛知道懷了胎就出了這事,他再沒來過這裡,所以一直沒說。”子蘺這時也不好再說什麼激憤的話,畢竟姐姐還要和他過下去。於是子蘺說到:“現在都好了,你安心養胎,我指着看這孩子生出來有沒有點像我這小姨呢。”妙語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兩句在家要孝敬爹媽的事,子蘺就離開了十四阿哥府。
臨離開之前,出於禮節,子蘺去向十四阿哥和他的大福晉辭行。十四阿哥一聽她要走,心裡若有所失:“妙姐身子纔剛見好,要是家裡沒什麼事也可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坐在旁邊的大福晉心裡十分清楚阿哥的意思,但又不好公然和阿哥說反話,於是說到:“再多留點日子也是好的。”
子蘺也清楚這是福晉的反話,但表面上也客套了一番:“因爲姐姐生病,不得已在府上叨擾許久。蒙姐夫和福晉包容,又多加照顧,子蘺甚是感激。現今姐姐病體漸好,若還在府上打攪,實在過意不去。”胤禎還想再說什麼時,福晉先一步說到:“既你去意已決,想必也是掛心家裡。等你有了空閒,再來這玩。”子蘺於是起身謝道:“謝姐夫福晉多日照顧,子蘺就回去了。”
知道妙語身體恢復又保住胎,虞家人都很高興,子蘺自然成了大功臣,愈加在家裡沒人敢管。 子蘺到阿哥府去照顧妙語,芳音沒有跟去,無聊了好長時間。見子蘺回家,早想把蒐羅的新奇事告訴她。但礙於老爺夫人在場就憋住不說。
杜夫人見她瘦了些,直心疼到骨髓裡。摸着變尖的臉頰,一邊嗔怪她不知道愛惜自己一邊讓老媽多做些滋補身體的羹湯。“小妹不在家時,媽總唸叨。”嫂子高雲靄笑着說。“她跟那牛犢一樣,健康得很。”虞赫也忍不住插上話,母親實在是太寵她了,一點不像平常人家的孩子,竟是比皇宮裡的公主娘娘還好命。“
你們不注意看,去前這手腕骨頭哪有這麼凸,現在一摸,一點肉也沒有。”“我們哪有媽細心,小妹少了根頭髮都知道。”虞赫笑着說,子蘺也笑了,眉目明亮,皓齒微露。
從父母哥嫂那裡解脫出來,芳音將她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小姐,我探到一件奇事。”“什麼奇事?你誇大了些吧?”子蘺見她眼含玄機語帶神秘樣子。芳音搖了搖頭:“真是奇事。城外有個道觀,叫做什麼籠翠觀。觀前有棵老杏樹。原先到觀裡求籤的都說不靈驗。因此觀前冷清。但是近來竟熱鬧起來,發明了一個往老杏樹上掛心願條的法子,去的人都說有求必應……”
“哪裡聽來這些無稽之談,難不成老杏樹一夜修煉成精了。”子蘺只是不信。芳音驚愕地看她:“小姐怎麼知道?觀裡新來一位天師,人都說是這位天師將老杏樹點化成精。小姐可別不信,若想要心願條應驗,還要這位天師親自在上面加紅才行。沒有紅印的都不成。”芳音越說越玄乎,子蘺不想搭理她,轉身要回房看書。芳音拉住她:“是真是假,小姐去看看不就知道?反正先生現在也不要檢查功課。”被芳音又拉又說,子蘺終忍不住好奇心驅使,讓她到後院拉馬。
兩人縱馬出城往籠翠觀去。
“小姐,公子要知道我騎他的馬非重罰我。”芳音騎在馬上忐忑不安說。“就說我指使的。”子蘺的馬毛色黑亮,四蹄生風,比芳音騎的虞赫的馬強不知多少。子蘺說得輕鬆,虞赫本就溺愛她頂多說她兩句,但是芳音一介下人,真被發現免不得一頓罰。
兩人女扮男裝,穿着馬褂出來。子蘺策馬狂奔,不覺心胸開闊,酣暢淋漓。芳音在後頭一個勁叫她慢些,一來跟不上,二來怕她不小心有閃失。
子蘺遠遠看見山腳下的道觀,背靠着淙淙山間,綠樹掩映。此處人煙稀少,道觀孤零零處在山水綠樹間,倒很有幾分超然逸凡的感覺。芳音氣喘吁吁趕上來,指着觀前的杏樹告訴她:“那上面紅紅的便是心願條,都是靈驗的。”“我倒想瞧瞧這位天師有什麼本事,把老杏樹點成精。”
子蘺下來牽馬朝道觀走去。“這可不行,天師不見人的。凡是要點紅的條子都要先交供敬天尊的香火錢,交了錢的還要看機緣才能點上。”“這還成了賺錢的事了?”子蘺不聽芳音的話,鐵定心要見這個天師。
“這位天師還會吟詩作對,城裡有好些風雅的達官公子也會到這來。天師與他們談詩詞時,小道們會在中間放個屏風,也只能聽見聲音見不到面。”芳音說。“一個道士能做什麼詩?就怕他糊弄人從魏晉人那裡抄些人所不知的遊仙詩。”子蘺邊說邊將馬繮遞給芳音讓她去拴馬。芳音本懷着虔敬之心來,卻聽見小姐如此不屑一顧,有些不高興,怏怏地拉馬去拴。
道觀現在人並不太多,只幾個婦女在前面的香爐上香。子蘺來到那棵老杏樹下面,現在六月時節,正是杏子熟透的時候。子蘺看那上面垂下來的心願條,寫甚的都有。一枝熟透黃紅色的杏子正垂在她頭上,一路騎馬奔過來,子蘺有些口渴,便伸手摘了兩個往嘴裡塞。
“小姐!”拴馬過來的芳音見她摘神樹上的果子,想要制止,卻已經被她咬爛了。“神樹的果子怎麼能吃呢?”芳音小聲地說,正在上香的幾個婦女看得清楚,站在那裡怨氣沖天地看着子蘺。
子蘺並不理會,徑自上臺階往殿裡去尋芳音說的那位天師。子蘺一進大殿,看見兩個道士,一個正在給香客解籤,另外一個在做些擦拭工作。殿上供奉着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三清尊神。芳音跟着她進來,向着三清尊神恭敬地拜了三拜。
“敢問小師父,天師這會在哪?”芳音唯恐子蘺出言衝撞,於是搶在前頭問。“靜虛師父正在無爲殿會客。”道士告訴她。“可是談詩的?”子蘺問。道士見她氣勢頗盛,又出言無敬,不大情願地說了聲是。“那正好,我們也是來聽天師高教的,能否引我們過去?”道士極勉強地引導她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