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尚未到京,雁翎幾個已回來覆命。蒲婉兒之事圓滿解決,唐果放下心,重賞了辦事的人。
這些日子她正忙着看戲,看得不亦樂乎。
大戲是朝堂風雲。
皇帝的指婚,讓大人物們猜測多多,小動作氾濫。
這些人或是準確,或是離譜的揣測聖意,做出不少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唐果跟着皇帝冷眼旁觀,偶爾給夫君順順氣,寬寬心。
小戲是各家家鬥。
搬家令讓一衆大家族裡的矛盾來了個集中大爆發,內心暴露出很多秘辛,各個間諜機構開足馬力收集資料。
唐果最關注賈家。每天必看來自賈家的實況轉播文字版,大大感嘆了一番另類紅樓夢的精彩和有趣兒。
不過她有幾個疑問:“親愛的,史太君的反應很奇怪呀!賈赦說的話,並不能完全站住腳。先說夫死從子。《禮記》和《儀禮》,都提到婦人三從之德,丈夫去世,成年兒子便是家長。所以賈赦作爲他們家的家長,行使一家之主的權利倒也說得過去。可是還有個孝道在前,古往今來,不都提倡孝順父母嗎?當兒子的,必要聽父母的話,否則便是忤逆不孝之罪。史太君怎麼不拿這個壓他?”
皇帝笑道:“果兒看出來了?說說還有什麼疑問?果兒說完了,我一併講給你聽。”
“再有,就是嫁妝處置權。我以前翻過大清律,似乎對此沒有明確規定。聽嬤嬤們說過些後宅的事,嫁妝都是歸婦女個人支配的,夫家不能任意處置,並沒像賈赦說的那樣。‘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囂,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只是一紙空文罷了。上回高嬤嬤的女兒出嫁,她孃家還特意對奩田做了限制,明確說她的夫家不能變賣那些田地。記得本朝的案列中,也有類似的判決。夫家未經婦女本人同意,買賣人家的嫁妝,被認爲是違法,男家被士林恥笑了很久。倒是婦女主動拿出嫁妝幫助夫家,會被稱作美德稱讚。史太君對這些事應該很明白吧?肯定比我這外來的懂得多。她居然任由賈赦脅迫,一點兒都沒反抗,太不正常了!”
皇帝大笑,遞了個桃子給唐果,答道;“果兒說的沒錯,史氏的確不同往常。那是因爲賈赦抓的時機正好,且拿住了她的死穴。”
“時機?死穴?”啃着桃子,唐果皺眉,“啥死穴?”
拿了帕子,給老婆擦擦嘴角的桃汁,皇帝語帶譏諷,“果兒認爲史家當年會給史氏多少嫁妝?會把史家搬空?會給她一半家產?”
“怎麼可能?史家還有男孩子呢。”
“果兒想想,以前不論,只說修建大觀園,還國庫欠銀,換宅子三件事,史氏接二連三從'體己'裡拿出多少了?”
“有幾十萬兩銀子吧?”唐果一愣,“這個數目很大啊,史太君當年的嫁妝大概到不了這些。”
皇帝冷笑:“史氏的嫁妝單子保存得好好的,有賬可查,況且,拿出來的這點,只是很少一部分罷了!再怎麼生財有道,她那點兒嫁妝也變不成這個數。”
“她的那些個'體己',來自賈家的財產?”
“當然。史氏所謂的'體己',大部分是賈家的錢。她若說明白了,什麼事沒有。但她每次往外拿錢,都說的是自己的私房錢,那就是破綻了。”
“呵呵......賈赦動真格的話,拿出他孃的嫁妝單子,再逼着他娘公開'體己',就什麼都清楚了。”唐果笑道。
皇帝點頭:“別忘了,賈家如今,公中虧空得嚴重,寅吃卯糧!因此賈赦強調'家內'、'竊盜'。賈代善當年離世之時,必是將賈家的財產交給了史氏保管,這些錢屬於公中,不是史氏個人的。史氏多年來把持着賈家的財富,背靠着一門兩侯的孃家,在兩個兒子之間玩牽制、搞平衡,安安穩穩的做着賈家的老祖宗。眼下史家遠走,她失去了孃家的幫襯,賈赦又抓住她的破綻,她怎敢硬碰硬?假設即使不追究她的七出之罪,只要求她將屬於賈家的所有財產如公帳,就夠她受的了。”
“賈赦爲什麼沒要求呢?不大符合他的個性啊。”
“史氏的所謂'私房',是賈家賈源一支祖輩傳下來的財產。賈代善有四個庶出兄弟。賈源過世後,賈代善只將公帳上的錢均分給他們,大部分財產隱匿了下來。這也是史氏聲稱那些錢是自己私房體己的原因之一。依律,'嫡庶子男,除有就官廕襲先盡嫡長子孫。其分析家財田產,不問妻妾婢生,只以子數均分'。儘管民間習慣,嫡子分得的財產依然比庶子多,但嫡子隱匿先人遺產,卻是律法,族規所不容的。賈家財產之爭一旦鬧開,無異於打了這個所謂簪纓之族的臉面。到那是,來分這筆錢的人可就多了。史氏,賈赦都明白得很,史氏一時落了下來,暫且隱忍,必有後招反擊。賈赦麼,他是長子,又有爵位,只要掌握了家產的具體數目,分家的時候,一定大佔上風。他無需着急,先探明史氏藏了多少錢比較要緊。”
“賈家的陰私確實太多!”擦擦手,唐果開始敲核桃。
“大家族裡這事常見的很。我所感興趣的,是財產之外的東西。比如,賈家的秘密。賈代善應該一起交代給了史氏了。可能是幾句話,可能是個久不啓用的關係網,可能是史氏隱藏起來的東西里頭.....我也不着急,賈珍的腦子夠用,慢慢來吧。”
“是啊,交給他就好,賈家不都亂起來了嗎?一亂就會有更多線索出現的。你等結果就行了,正好省點兒腦筋。最近你想的事情很多呢!陛下,吃核桃仁吧,補腦!”
“哈哈......好啊!果兒做什麼非要自己動手?”
“嘿嘿.....這叫愛心核桃,親愛的,有沒有覺得更好吃?”
皇帝細細品品,“好像有點兒.....”
“什麼好像.....是真的有!”
“沒錯!”
會說話!
唐果拋個不成功的媚眼過去。
“咳咳.....”
皇帝嗆到了,喝了兩口水,纔好些。
“業務不熟,見諒!見諒!”唐果訕笑。
皇帝以手加額:“夫人多多練習吧,三、五十次,爲夫還受得住。”
唐果笑彎了眼,撲過去對皇帝大加非禮,倆人在屋裡笑作一團。
唐果婚姻幸福,生活充實。由己及人,想着義兄林嶽再過幾個月便要成婚,在心裡預祝了人家快樂甜蜜。
皇帝特賜了內城的幾座府邸,給位高權重的漢臣居住。林嶽得了一座,已修飾一新,林家叔侄回來便可入住。林嶽將在那裡迎娶新婦。
唐果煩惱自己要準備啥樣的賀禮。
尚未想出章程,宮外傳來消息,林家到京,黛玉病了。
唐果吃了一驚。
去年以來,黛玉大侄女一直身體很好,怎麼突然病了?
忙派了太醫去診治。又讓靈芝和烏爾去嬤嬤拿了一大堆東西,代自己去探視。
倆人去了大半日纔回來。唐果忙問黛玉病情怎樣。
靈芝道:“回主子的話,林姑娘這回的症候有些重,太醫說思慮過多。好在這兩年養的好,只要姑娘放開心胸,會好的。”
“思慮過多?薄婉兒的事?”
烏爾吉嬤嬤回道:“回主子,奴婢和劉氏,馮氏兩個老姐姐聊了幾句,她倆說大概就是爲了這個。”
“有些事不要想太多的好....”唐果感慨道,“把自己弄病不值得。看來我還得寫封信給她。”
靈芝笑道:“那感情好。林姑娘特意問了奴婢,主子每天做什麼,心情好不好。奴婢一一說了,又告訴林姑娘,主子總是歡歡喜喜,跟前兒的人也隨着開心。林姑娘纔有了笑摸樣,說主子是難得的聰明人,總能把日子過好,讓人好生欽慕。主子若是給林姑娘寫信,興許能讓她解開心結也說不定。”
治病得找病根,唐果細細詢問了薄婉兒一事的詳情。
黛玉收到唐果的信時,林嶽已處理完公務,趕回駐地了。
他走之前佈下眼線,果然逮到一個家奴給自己的對頭傳遞消息。
不過林嶽留了個心眼。
兄長做鹽運使之時,家裡的奸細多的是。雖說兄弟倆分別整肅數次,但難保沒有漏網之魚。小心無大錯,自己這個位置,盯着的人不少,小事化大常見的很,別給人家留這個空子。
結果,真帶到一個。林家的家生子,平時老實巴交,這會兒傳出去的卻是林嶽與薄婉兒“不得不說的故事”。對頭資料到手,來個借題發揮,林嶽別想消停。
林嶽來得糾纏,處理了背主的奴才,接着便解決薄婉兒的問題。他想的辦法和唐果類似,只多了個退路。實在不行,給薄婉兒造個汩汩出來,也得把她弄走!唐果把自己的暗衛借給他用,事情就更好辦了。
所以,林家到京的時候,直接將薄婉兒送到她姑姑家。同住京城,林家叔侄連邀請她到林家做客都免了。
林家的管家媳婦客客氣氣將薄婉兒交到她姑姑手上,請了地保來作證,又請她寫了封報平安的信,一起送貨桐城,端的是仁至義盡。薄婉兒只能說聲感激。
此事於林家而言,到此結束。於黛玉而言,卻是影響深遠。
她心理負擔過重,回到京城便病倒在牀。
把事情經過在頭腦裡演過一遍,唐果努力按照林妹妹的思維方式推測,黛玉究竟被觸動了哪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