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人這個人,外表恭順老實,心氣卻是比誰都高的。今日之前一直是在賈府內宅春風得意,她早把賈府當成“咱家”,忘記了世上不止賈家一家是高門大族。除了薛寶敘,花襲人原也沒真的敬服哪位姑娘。
史湘雲大大咧咧,一度待她親如姐妹,她和湘雲曾經達到相提並論的地步;支使湘雲幫着給賈寶玉做鞋:當着賈寶玉的面,和湘雲講論林黛玉....這些事哪是她這個身份能做的?可她都做了,也沒被誰青備。這更讓她自我感覺良好。今天被人抓了話柄,以前的不妥一起被翻騰出來,花襲人心中大恐,惶急之間我不出給自己開脫的話來,只一個勁兒跪着流淚,瞧着卻是楚楚可憐的。賈寶玉心中非常不忍。他原本對禮教大防不忿,花襲人又是他看重的女人!怎能看着她被那變成了魚眼晴的老婆子折辱?
賈寶玉看向林黛玉!希望他的林妹妹出言解圍。
畢竟那老婆子是林妹妹的人,他不好說什麼,不然就是掃了林妹妹面子。這點兒輕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林黛玉卻正等着看賈寶玉的處置。以前年紀小,很多東西沒人教過,很多事知道的不周全,也沒深想。這兩年見識多了,又有嬤嬤們講起些傳言,自己將存賈府的事情一一細想,林黛玉心驚不已。若是父親故去之後,自己沒有二叔,沒有小姑姑,一如之前在賈府的情狀,那麼自己將來,除了嫁寶玉可還有別的路能走?
林黛玉知曉父親曾有過那個意思,所以並沒趕怨懟外租母的心思。
況且那時還都年幼。稍年長些身邊的嬤嬤也看着的。儘管不使規矩上說的那樣嚴厲,可自己也是自尊自重,自問並無失德之處。
然世人對女子的要求嚴苛之極,倘若有人說個什麼,自己怎能說得清?到時候,倘若嫁不得寶玉,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便是嫁了如嬤嬤所說,一旦有個婚前不規矩的名聲,自只還有什麼意思?還能擡頭做人嗎?
眼下自己和寶玉漸行漸遠,這些原可不必說起。但有此事卻不能不介懷。湘云爲什麼會和自己一度疏遠?小時候因爲爭長輩的寵愛,倆人時有別扭可過後就忘的,爲何會發展到疏遠,針對的地步?
自己有時小性兒不假,可並沒有刻薄、份害過別人,外祖母和長輩們也沒批評過,爲什麼賈府裡傳出林好姑娘刻薄,小心眼兒的流言?
一年到頭兒不做針線這話是誰亂講的?自只在賈府養病,外祖母吩咐靜養爲主,這話怎能傳出?
待和史湘雲在唐果那裡接觸得多了,林黛玉幾番探問大概的情形也就清楚了。史湘雲最是個藏不住話的。接觸面廣泛之後漸漸知事,她二嬸孃因見她大了,也常常教她些規矩,拿話點她。史湘雲只是性子疏略,卻是不傻,一來二去的,不少事她也懂了。明顯自己是被人當槍使了。
想起之前學過的規矩,再想想自己賈給賈寶玉做鞋她也是心驚肉跳。
所幸知曉的人不多。黛玉問起前事,她正好有意解釋,幹是事情就明朗了。
史湘雲對林黛玉的疏遠,始於林黛玉誤剪了湘雲做的扇套,而當時在一邊撥火的,正是花襲人。這個“穩重知大體的老實人”,非但不發揮她的賢惠幫卡解釋誤會,反而趁機挑撥又議論林黛玉不做針線。平時有什麼事,只要逮到機會花襲人便要將林黛玉和薛寶釵拉出來比對,在史湘雲面前排擠林黛玉一番。往住都是當着寶玉的面。
知曉了這些,結合自己在賈府裡的處境地位,林黛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值得在意的只剩下賈寶玉的反應。賈寶玉當時當地沒發作花襲人,尚可說是年幼想不到,那麼現在呢?
今日之事,做燈謎時,才外祖母領着,姐妹們在內間,隔了個屏風,寶玉在外間;作詩時,外祖母去了隔壁休息不在場,但嬤嬤們防着,也說得過去。坐席之時,既是圓桌,寶玉便應迴避,唉!也難怪,以前都是這樣坐的....寶玉的舉動不妥,花襲人的話更是不妥。二哥哥,你仍舊一無所覺嗎?
接到賈寶玉發送過來的信號,林黛玉輕輕一硒,心中一嘆,只當沒看見。心裡忽然想起小姑姑說過的話,人們都喜歡按照自己的性子行事,倘若不會給別人帶來禍患,或者能力強到能夠阻擋,消除那些禍患,自是可以。就怕又任性又沒能耐,自己做下的事,得別人承擔後果,那可真是禍害了!
賈寶玉臉漲得通紅。這樣的感覺以前也有討,林妹妹離自已很遠,好像將要遠去,再也不會回來了。可襲人也是不能丟開的,怎麼辦呢?
終究還是賈探春解了圍口“四妹妹那裡畫了些梅雪圖,屋裡的梅花開得也好。姐妹們一起去瞧瞧可好?”
衆人應下,一陣忙亂,大家各自穿上披風,大鼇,走了。
賈寶玉悵然若失。
花襲人的哭聲將他拉回現實。忙扶她起來。
花襲人哭得抽抽喳噎的,道:“二爺....”卻又不說下去,只是壓抑了聲音哭。賈寶雖方要哄她,聽到一個蒼老的聲普說道:“寶玉!”
“老祖宗!”賈寶玉跑到門口,將他祖母攙進屋來,“老祖宗,您怎麼過來了?可歇過勁兒來?”
一邊安頓他祖母坐好,頭也不回的道,“襲人姐姐,倒杯熱茶來。“不必!且讓她外面跪着吧。”史太君淡淡的道。
賈寶玉一驚,看祖母面沉似水,便不敢再求情,在一旁垂手侍立。
花襲人心頭急跳,見無人爲她說話,又有婆子上來拉她,只好對着史太君磕個頭跟着婆子出去外面跪着了。
屋裡只剩下祖孫二人。史太君道:“寶玉!我且問你,我前些日子說過的話,你可是全忘了?”
祖母頭一次如此嚴厲的和他說話,賈寶玉更害怕了。
“回老祖宗,玉兒記得。”
“記得還犯?!寶玉!你是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史太君的語氣更加嚴厲。“不敢!老祖宗,玉兒不敢。只是....只是....”賈寶玉撲朔朔的落下淚來,“只是孫兒害怕!老租宗!”他一頭撲講祖母懷裡哭道:“老祖宗!是不是孫兒以後都見不着林妹妹了?姐妹們在一處,都離我遠遠的,孫兒一個人有什麼意思?您一定要給孫兒做主啊!”
與以往祖母必會摟着他安慰不同,賈寶玉被他租母從懷裡推開,老太太厲聲道:“寶玉!不準哭!”
賈寶玉吃這一嚇哭聲停了。
史太君道:“寶玉!說起來也是怪我,對你太過溺愛,我總覺着,玉兒還是小小軟軟的一團,抱在我懷裡....”史太君眼神轉爲慈祥出神道:“玉兒小時候,最是活泛得人意兒的。啥時候都想着我這個老祖宗,天天老祖宗、老祖宗的叫着,纔好東西先拿來給老祖宗吃,好玩的先拿來給老祖宗玩!別提多貼心了....”
“老祖宗........,”
史太君道:“你在我跟前兒長大,這天下做長輩的,看自己的孩子總覺着小,好像總也長不大。你父親教訓你,我便攔着。我着不得別人動我的寶玉一手指頭。可是,老祖宗忘了,老祖宗護不得你一輩子。老祖宗辦不到的事特多着呢!我的兒!你得自己爭氣才行!老祖宗教給你的話,你記住嘍!不然你的心願,怕是很難達成了。我的兒!你得讓老祖宗走的時候閉上眼哪!”說着,自己也哭上了。
賈寶玉呆在當地。史太君長嘆一聲,起身去了。吩咐人者着襲人!讓她一直跪着。
史太君年老成精,怎會想不出今兒這事的後面,有她那“老實木吶”的二兒媳婦的影子?
劉嬤嬤駁斥花襲人的時候史太君已被鴛鴦喚醒,把事情對她講了。史太君心一沉完了!
分席而坐不行嗎?非得弄張圓桌?主持詩社的人是探表,史太君轉念之間便猜到這是王氏的稿子了。
這個敗家娘們!出的都是毒招兒!
史太君猜的不錯。王氏首日接到賈元春的書信。
劉氏升嬪位,對賈元春最不利。賈元春給她姐寫信,再次強調,讓她拋了過去的成見,務必抓住黛玉。這樣對寶玉、對賈家、對她賈元春才百利而無一害。王氏思量來思量去!林黛玉做兒媳婦,她認了,但這個兒媳婦不能壓自己一頭!如果那丫頭名聲有虧....這個把柄抓在手裡,她還能翻出我手掌心去?
知子莫若母。今兒這事是第一招。
沒了賈雪芹金手指的大觀園裡,就像劉嬤嬤說的那樣,外姓衆女孩兒和賈寶玉坐了一桌,名聲還能好?若再有個沾衣碰袖的,更說不清楚,要麼去死,要麼只好頂着失穗的名聲嫁他了。便是賈家的女孩兒也才妨礙。不過這不在王氏考慮範圍內n當時的漢人社會,道德準則就是如此。有時遇上天災,女子迫幹閨訓不能拋頭露面,自困內室燒死、淹死的不知凡幾。被男子所救,有了身體接觸!也被認爲是失節。很多女子寧願再去死。
京城裡滿人風氣重!女子稍鬆快些。但漢人里程朱理學深入骨髓的依舊是多數,對女子十分苛求。林嶽那樣的,已是異類。可在黛玉的事情上,也是防守嚴密的。即使在寨外,林黛玉、史湘雲身邊也是嬤嬤、宮女、侍衛成羣,就是這個道理。畢竟,真出了什麼謠言,最後倒黴的還是女孩兒們。花襲人跪了一日一夜。史太君再次病倒了。女孩兒們留下侍疾幾日之後,史太君好轉,大家便先後被家裡人接回去過年了。賈家先前的花團錦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