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就止步在殿外,無聲無息地看着殿中。
阿哥們所居住的阿哥所,比不得行宮中其他殿宇寬闊,和紫禁城裡的東西五所格局差不多,正殿都只是面闊三間的。此刻殿門中開,嚶鳴就站在殿外月臺之上,夜風呼嘯中,直挺挺站在那兒,夜裡的涼風吹起她身上的斗篷,獵獵作響,而然殿中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大阿哥永璜身上,因此根本沒人發現嚶鳴到了,殿外守候太監也沉默不作聲,根本不敢在這種時候進去稟報。
雖然已經是陽春三月了,可夜裡還是冷颼颼的,站了一會兒,嚶鳴便覺得肚子微微發涼,急忙攏好斗篷禦寒。
二所殿中劍拔弩張的太后與皇后婆媳,這一次可當真是撕破了臉一般。
皇后素日那張溫和賢惠的面龐,如今也已經悲憤到猙獰,懷中的永璉已經遺體僵硬冰冷,皇后的心亦冰冷透了!她現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讓永璜那小野雜種給她的兒子償命!她的兒子,是大清的太子,本該是將來的九五之尊,如今卻被一個賤人生的兒子給害死了,若非皇帝還在,皇后都恨不得親手掐死永璜了。
太后蒼老的面孔上透着難言的悲愴,“永璉是哀家的嫡孫,哀家怎麼會不疼他?!可是皇后,你也要爲皇帝考慮啊,皇帝已經失了嫡子了,你難道還要逼着他賜死自己另一個兒子嗎?!!”
皇帝已經久久不做聲了,可太后這番話算是說進了皇帝的心坎裡,皇帝長長一嘆,心中百味交雜。即使他已經有六個兒子,喪子這種事。心中如何能不痛呢?
皇后的雙眸因爲憤怒已經幾乎要迸射而出,“皇上!大阿哥如今連親弟弟都能殺害,這等心腸,誰敢保證她日後不會弒父弒君?!”
“皇后!”皇帝不禁皺起了眉頭,什麼“弒父弒君”,皇后這話也太危言聳聽了些。皇帝看着皇后悲痛欲絕的樣子,終究不忍心開口訓斥她。他轉頭看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大阿哥。便問:“永璜,此事你可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太后見皇帝肯給大阿哥自辯的機會,眉頭一展。急忙道:“永璜,快跟你汗阿瑪好好解釋解釋,你是一心關心永璉,纔好心辦了壞事的。”
可跪在地上的大阿哥卻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含有絲毫溫度,他用冰冷的眼眸打量着悲痛到極點的皇后富察氏。“皇后娘娘,如今可知道失去至親之人是什麼滋味了嗎?reads();!”
皇后瞪圓了眼睛,因爲憤怒,渾身都隱隱顫抖。
大阿哥永璜擡頭看着自己的皇父。絲毫無愧地昂聲道:“皇后殺我額娘,我殺她兒子,這就是因果報應!!!”
大阿哥陰毒的聲音響徹整個二所殿。宛若餘音繞樑一般,久久不絕。
皇帝怒瞪着雙目。他也以爲,永璜只是無心之失,才錯手害死了永璉,哪裡想到如今他親口承認,是他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
噌的一聲,皇帝隨身佩戴的天子龍劍出鞘了,皇帝怒不可遏的聲音隨之怒吼而出:“孽子!!朕豈能容你這種畜生?!!”
話音一落,那寒冷粘粘的劍鋒便直欲朝大阿哥永璜刺去!!
皇后直勾勾看着,眼底滑過快意的神色。
然而殿外的嚶鳴卻驚呆了,忍不住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呼。
這一聲叫喊,讓皇帝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了她,皇帝眼底一愕,手底的劍刃不由自主地一偏,他不願意,不願讓鳴兒看到他親手殺死親子!!
劍鋒一偏,便從大阿哥肩膀上滑過,那鋒利的刃,劃破了他身上的綢緞,也劃破了他的肌膚。血,頓時涌了出來,濡溼了大半個右臂。大阿哥捂着自己的肩膀,疼得已經臉色慘白,卻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脣,不肯發出一聲痛叫。
皇帝看着身在冷風中臉蛋發白的嚶鳴,忍不住怒吼道:“你來做什麼?給朕滾!!”
嚶鳴聽了,心裡那叫一個氣啊!老孃才生了豬妞三天,你以爲老孃願意來吹冷風啊!!二阿哥被大阿哥這個親哥哥害死了,嚶鳴這不是怕皇帝一怒之,殺了親子嗎?!真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身旁扶着她的半夏低聲耳語道:“娘娘,皇上這是關心您呢!”
嚶鳴不禁臉上一愕,這是關心……好像是的……婦人產後最是忌諱受冷,月子裡若是沒養好,很有可能會留一輩子的病根。想到這些,嚶鳴心頭不禁一暖。
這時候,大阿哥揚起自己倔強的面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交子亡,子不得不亡!汗阿瑪若叫兒子死,兒子願自行了斷,必不使汗阿瑪揹負‘不慈’之名!!”
這番話,無疑是在給怒火中的皇帝攢火呢!!皇帝氣得臉都絳紅了,“你這孽畜!!殺害親弟,竟然如此振振有詞毫無愧色!!”
大阿哥不由笑了,“皇后害死兒子親額娘,還不照樣這麼多年,毫無愧色?!!”大阿哥扯着嘶啞的嗓子嘶吼着,雙目已經隱隱赤紅。
這話,生生叫皇帝一噎,他被自己親兒子生生噎得沒話可說!!哲憫貴妃,的的確確是皇后害死的,這點皇帝心裡清楚得很!!所以纔給了哲憫貴妃哀榮,也一直對這個長子心有愧疚!
“兒子害死親弟,的確該死,可皇后難道就不該死嗎?!!!”
大阿哥臉上浮現一縷快意的笑容,他扯着嗓子衝着自己的皇父嘶吼:“兒子的額娘,當年縱然有錯,卻也罪不至死!!何況額娘她還是皇后的同族胞妹,皇后爲了自己的地位爲了自己兒子的地位,竟要額娘去死!殺母之仇,不共戴天,難道兒子不應該報仇嗎?reads();!!”
皇后聽了這一番話,心中的恨毒早已翻江倒海,她忍不住怒吼道:“那你該恨的是本宮!!與永璉何干?!他沒有半點對不住你的地方!!”
大阿哥冷冷看着皇后:“我當然恨你!!可惜我沒機會殺死你!試了一次,可還是失敗了!!”——大阿哥滿臉都是陰毒之色,“既然我殺不了你,就母債子償好了!皇后,若非當年你害死我額娘,我今日又怎會害死永璉?!說到底,是自己造的孽!!”
皇后身子陡然一顫,臉色隱隱發白。
“孽障,給朕閉嘴!!”皇帝狠狠撂手中帶血的龍劍,狠狠一個耳光便甩了過去。
這一巴掌,皇帝幾乎是用盡了全力,直接便將還是半大孩子的大阿哥給摑再了地上,大阿哥口裡吐出一口濃濃的血痰,卻呵呵笑了,笑得異常陰冷,他用左臂支撐着爬了起來,再度跪直了身子,挺着身軀道:“二弟的確無辜,可當年兒子的額娘難道就不無辜了?!皇后既然不跟兒子講道義,兒子又爲什麼跟她講道義?!她害得兒子失去生母,就該想到有朝一日兒子會來複仇!!這就是她的報應!!!”
皇后氣得已然渾身顫抖,這個小雜種——早知如此,當初就該連他一起弄死!!
永璜冷笑着看了皇后一眼,“怎麼,皇后娘娘如今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有連我一起害死?!”
“你——”皇后氣得鬱結難出,然而面孔已經猙獰可怖,真真是應了大阿哥的話了。
永璜呵呵冷笑了二聲,“只可惜了,皇后現在後悔也晚了!我當初失去額娘有多痛苦,你今日只會比我更痛苦!今日看到你這幅模樣,我心裡才真正覺得痛快了!這六年,我從未覺得如此痛快!!!”大阿哥哈哈大笑着,一臉復仇之後的快意。
“孽障,住口!!”皇帝暴怒大吼一聲,“把這孽障給朕孽畜給朕押去上駟院關押,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許探視!!”
上駟院,便是宮中養馬的地方,那種地方又冷又臭,着實是個折磨人的地兒了。嚶鳴不禁嘆息了一聲,不過大阿哥殺死親弟弟,能活命已經算是開恩了。她竭力想要阻止大阿哥殺害二阿哥,結果竟還是無力迴天。
兩個太監一左一右押着大阿哥從嚶鳴身旁走過,大阿哥忽然看了她一眼,低低道:“多謝了,舒母妃……”
這話,乍聽着是感謝嚶鳴方纔的一聲驚呼,才叫皇帝劍刃偏轉,沒刺穿他心口。然而,嚶鳴卻隱隱覺得,大阿哥這句感謝,還有別的意思。莫非大阿哥也知道她是自己故意摔倒的?
若真如此,他倒是個聰明的孩子,只可惜卻落得如此地步。
經此一役,大阿哥就算不死,也要圈禁終生了。
唉,如此害人害己,何苦來哉?
然而,嚶鳴來不及感慨太久,皇帝的怒斥之聲便直撲而來,“舒妃擅闖阿哥所,給朕押回去,禁足一月!!”
嚶鳴不由瞪圓了眼睛,你妹的,老孃我招誰惹誰了?!好你乾渣龍,你給老孃等着!咱們走着瞧!老孃看在你死了兒子的份兒上,暫時不跟你計較!
嚶鳴見了福,便退了去。乘坐暖轎,一路氣呼呼回到了長春仙館。(未完待續。)